“大祭司为何还未就寝?”有侍女推门进来,见林瑶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免有几分惊奇。
“你去唤耶律珈霓和冯策进来。”
侍女一愣,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又想着大祭司深夜传召,必是有要事,便不敢怠慢,连忙去请人过来。
待耶律珈霓和冯策进殿时,林瑶已经端坐于案前,那方白玉莲月长案上,竟正正摆放着圣神的金像。
圣神像端立于九瓣莲花之上,面容平和,慈悲而威严,神像前摆放着象征天命大祭司身份的玉牌,那玉牌通体洁白,乃是以圣山所产的冰玉所制,镂刻着圣宫的徽印。
圣神地位无上崇高,连皇帝都要敬畏有加,耶律珈霓和冯策大惊,连忙俯身行礼:“圣神在上,请大祭司示下!”
“冯策,过来。”
见林瑶脸上的肃穆神色,冯策虽不解,却也隐隐预料到什么。
林瑶将玉牌执起,声音沉稳有力:“我东耀圣宫林瑶,今请冯策代掌大祭司职权,侍奉圣神。”
“大祭司!”冯策倏然变色,“为何?您要去哪里……”
林瑶并未理会他,只继续道:“若有不通之处,便去询问珈霓,你二人互相扶持,掌管好圣宫,勿生差错。若我来年秋祭前仍未回来,你便以天选者之身,正式接替大祭司之位。”
说罢,她将案上的银匕首拿起,在指尖割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玉牌中的凹槽流下,她也执起冯策的手,划破他的手指。鲜血滴落,顺着凹槽与林瑶的相融在一起,玉牌上便流淌出淡淡的金光,徽印一闪,正式记下了冯策。
“今已按圣宫仪式,让玉牌记住了你的名字,下任大祭司之位便非你莫属。”说罢,她将玉牌交给了耶律珈霓暂代保管。
冯策与耶律珈霓对视一眼,心下已明白林瑶去意已决。大祭司究竟要去何处,他们不便多问,在如此郑重庄严的时刻,冯策的心中生出几分激荡,跪地向林瑶叩首:“请大祭司放心,冯策必不辱所托,也望大祭司保重,平安归来!”
林瑶微微颔首,深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虽有几分不舍,但都比不得与尉迟傲天相守重要。三日之期很快过去,林瑶如约来到圣山脚下,她回首看了一眼身后这座巍峨的高山,从懵懵懂懂到东耀国大祭司,身为神职的整整七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林瑶肃穆的朝着圣山最后跪拜行礼:“圣神,请原谅我吧。”
“瑶儿!”
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尉迟傲天心中的一块重石终于落了地。几日来,他都担忧自己见到的林瑶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又怕其中生出什么波折,几次恨不得闯进东耀行宫,却又生生压制下来。
握着林瑶的手,他才坚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实:“一切都已布置妥当,车队便在不远处,咱们现在就启程出发,前往漠北。”
“现在?”林瑶微惊,她给自己三日期限下山,是怕夜长梦多。可是如今秋祭尚未结束,若是漠北中途离开,少不得给人嚣张跋扈的印象,且这是对圣神的不敬,是各国公认的忌讳。
尉迟傲天一眼看穿她的担忧,朝着圣山朗声一笑:“无妨,我漠北向来不需要向别国亦或圣神解释什么,我主我心。”
林瑶看向面前的这个男人,数年时间让他从当初那个忠君报国的忠臣,成为一方枭雄,可是骨子里的傲然与洒脱,任凭时光如何打磨,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她弯唇一笑:“好。”
为掩人耳目,车队驻扎在圣山脚下一里外。
二人并肩向那里走去,身影在地上交织在一起。
他们双手紧握,林瑶想到一件事:“前些年我听说,漠北大王为他的神秘王妃修建了一座衣冠大墓,甚至因为王妃的死不再信奉圣神,数年如一日的居住在望瑶城,我听闻这件事的时候,还感念这位大王的用情至深,想不到羡慕来羡慕去,原来是羡慕到了自己头上。”
她抬头深情的看向尉迟傲天,尉迟傲天紧握的双手改为十指相扣,郑重道:“在本王心中,我的妻子唯有你林瑶一人而已。原本我打算百年之后,便与你在另一个世界相见,想不到你我二人今生还有重逢的机会。往后,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填补这五年的空白,与你相伴相守。”
他在林瑶的手背上轻柔一吻:“我先带你回望瑶城,半年休战期快过去了,到时候你可以像当年天澈战争那样,随我出征,或在望瑶城等我凯旋。总之这次,不会再让你受到半分危险。”
“我想要先去漠苍城看看冉王后,等休战期过了,再陪你出征,做你的军师。”想到以后的时光能与尉迟傲天在一起,林瑶便觉无限温情,怎么规划都心满意足。
尉迟傲天停下脚步,笑道:“自然可以,反正每次出兵都是自漠苍出发。只是……”
他一向沉静的眸中露出少有的狡黠:“原本还生怕你会吃醋。”
“你想到哪里去了?”林瑶娇嗔一声,“冉王后在漠北之地为亡夫守寡十四年,独自抚养太子长大成人,这份坚毅心性实在难得,是值得敬重的大嫂,怎能拿她打趣开玩笑?况且先皇后那么善良,她的姐姐也一定很好相处。”
想到东耀的先皇后闻人旖嫣,林瑶神色落寞了几分,愧疚感又涌上心头。
说话间,车队已经近在眼前。见他们过来,随行的侍从牵过来两匹马,尉迟傲天揽着林瑶的腰身,道:“你我同乘一匹就好,路途颠簸,我护着你。”
“干娘——”
声嘶力竭的呼喊突然从身后传过来,林瑶一惊,和尉迟傲天同时回过头去,却见狗剩从山脚冲过来。他追得急,被树枝绊倒摔在地上,顾不得拍打身上沾的尘土,就急匆匆的爬起来去抓林瑶的衣袖。
狗剩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抓紧了林瑶就不肯松手,大嚷:“干娘你要去哪里?难道又要像五年前那样不辞而别,把我抛下吗!”
他抬头揉了揉眼睛,看见狗剩通红的双眼,林瑶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污泥:“干娘要离开一趟,你跟着珈霓和冯策,我已经叮嘱过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要,我最恨的就是耶律珈霓那个臭女人!干娘,我不许你走!”狗剩一把拽紧林瑶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撒手。
“小子,让开!”尉迟傲天记起上次在青山亭忽然出现的便是眼前这个家伙,不由低斥一声。
“就不,是你,是你抢走干娘的!”狗剩瞪向尉迟傲天,眼神中满是憎恶的凶光,他将林瑶往外拖,吼道:“干娘不许走,我们回去!”
见他如此纠缠不休,尉迟傲天鞭子一挥,朝他甩去。“啪”的一声,长鞭破空发出清脆的惊响,狗剩胳膊上被抽了一记,火辣辣的疼痛吓得他往后退了几步。
林瑶一惊,伸手护住狗剩往外推:“别打我的孩子,他还不懂事,何必跟他计较?”
尉迟傲天冷哼一声,揽过林瑶手上用力,便将她托上马背。他利落的起身上马,长鞭一抽,骏马便嘶鸣一声,扬蹄向前跑去。
“干娘!”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待狗剩反应过来时,马已经跑出了一箭地。
“听话,快回去吧!”林瑶回头,朝身后的狗剩高喊了一声。
狗剩向前追去,可是两足如何比得上日行千里的良驹?只能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终至消失不见。
他嚎啕大哭起来,恶狠狠的尖叫道:“我恨你,我恨你!我一定要变得比你更强,让谁都抢不走我的东西!”
第131章 妒火
“王后, 大王回都了,后日进城!”
凤宫中,闻人心冉听到阿若的回禀, 先是面露喜色, 随后又狐疑的蹙眉:“怎么, 大王这次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若面色微沉, 在闻人心冉耳边道:“奴婢听闻大王从圣山带回了一位王妃, 就是早该在五年前身死的那位……”
“林瑶?!”闻人心冉瞳孔骤缩, 腕上一颤, 原本捧在手里的蓝彩茶碗顷刻坠落。碗中的雪菊茶汤滚了一地, 在长绒羊毡地毯上洇出一片污渍。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去,双手捂住心口,那里砰砰直跳起来, 沿着心脉蔓出一片恐慌的疼痛,难受得她连呼吸都发紧。
“怎么会是她?她竟然没死!真是阴魂不散。”闻人心冉面容扭曲, 恨声开口。
“王后,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闻人心冉冷哼一声, 美目中现出厉色, “有句老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的手抚上发髻上的凤钗, 虽强自镇定,发颤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几分不自信:“无论如何,如今我才是大王名正言顺的王后。”
尉迟傲天带着林瑶进漠苍城的这日, 官道两侧遍布旌旗。城门洞开,巍峨高耸的城楼之上立满官员,瞭望塔上的哨兵自看见仪仗时, 便开始传递消息,号声鼓乐连番奏起。
鼓声阵阵,羌笛悠悠,看见这番热闹景象,林瑶忍不住和尉迟傲天对视一眼,微笑起来。
“果然还是大王的排场大,我跟着大王真是沾光。”
尉迟傲天握紧她的右手,神色柔和至极:“沾一辈子光也无妨。”
二人相携下辇车的一幕显然刺痛了闻人心冉的眼睛,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华丽的凤袍,为的就是在林瑶面前彰显自己漠北王后的身份。
心里虽然嫉恨已极,闻人心冉还是挤出一抹笑容上前:“好妹妹,听到你起死回生的消息,我高兴得恨不得去半路上就把你接回来。千盼万盼,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她热情的执起林瑶的手,私下微微用力,就让林瑶松开了尉迟傲天,走到她的身旁。
林瑶对她这些小心思毫无察觉,见闻人心冉这么亲切,也有几分高兴:“大嫂为大哥守灵多年,一直无缘得见,我一直很想亲眼见见你。”
听到“大嫂”两个字,闻人心冉脸色突变,衣袖下的另一只手顿时攥紧了拳头。
她认定了林瑶是故意为之,就像当初的兰曼莎尔一样,暗讽她尴尬的身份,在众人面前向她示威!
林瑶并未发现闻人心冉的不悦,只是笑道:“见到大嫂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大王,臣妾已经着人替林瑶妹妹收拾好了寝殿,便住在凤宫旁的挽辰殿,整座城堡除了凤宫,数那里最宽敞。”闻人心冉笑容僵硬,对着尉迟傲天开口。
尉迟傲天微皱眉头,对于林瑶他早有安排,只是不好在人前驳闻人心冉的面子,只得点头道:“辛苦你了。”
“大王既然答应了,妹妹这下可要在漠苍多住些日子。”
“多谢大嫂!”
林瑶哪里明白闻人心冉棋先一步,将她安排在挽辰殿,既防她住进大王寝宫与尉迟傲天形影不离,又用她笼络住尉迟傲天,不叫他离开漠苍。
她只觉得这冉王后果然与东耀先皇后一样好相处,便一路与她问候闲谈。
待迎接的宫宴完毕,闻人心冉笑道:“这几日夜里起风,冷得很,我给妹妹你准备了热水和暖炉,这几日路途颠簸,妹妹怕是累坏了,早些回去沐浴歇息吧。”
林瑶的确有些疲乏,却听尉迟傲天道:“本王还有事与王妃相商。”
连日来尉迟傲天对林瑶一直以王妃相称,那些侍从宫人便也恭恭敬敬的称呼林瑶一声王妃。
尉迟傲天既出此言,散宴后便径直携林瑶同乘辇车回了曜日殿。闻人心冉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现出一片阴冷之色。
曜日殿位处城堡正中,乃是历任漠苍王所居之地。宫殿虽庄严气派,却少了几分活气,显得冷冰冰的。
两人一入殿中,便有宫人鱼贯而入,抬进十余口檀木雕花大箱子。这箱中全是各国进贡给漠北的珍宝,绫罗绸缎、珠宝玉石,数不胜数。
“大王这是?”
“这是本王着人从今年的贡物里挑拣出来的,你来得匆忙,不少东西都要重新置办,先在这里头看看有没有顺眼的。”尉迟傲天坐上王榻,顺手灌了杯茶润嗓。
林瑶蹲下身去,见那些金银玉器在烛灯下光华熠熠,不由觉得好笑:“你如今做了这漠北王,行事做派怎倒像个暴发户起来了?我不喜欢这些累赘东西,晃得眼睛疼。”
尉迟傲天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对侍从道:“既累着了王妃的眼睛,还不赶紧抬下去?只挑些素净清雅的,送到揽月殿中。”
侍从口中应和着,又匆匆将那些箱子抬下去了。
不出片刻,殿中又恢复了一片静谧,只剩下尉迟傲天和林瑶两个人。
他揽了林瑶入怀,手抚上她的纤腰。
林瑶蹙起眉头:“大嫂既已替我安排了住处,她如今好歹是王后,也要顾全她的颜面。况且揽月殿与曜日殿毗邻,听说是新婚时王后的住处。我住进去,只怕于理不合,反引得流言纷纷。”
尉迟傲天派人将东西送去揽月殿,究竟是何用意,她还能猜不出来?按照漠北风俗,大王与王后若是初婚,王后便要住在揽月殿,在怀孕后方才搬入凤宫。
尉迟傲天见林瑶心思如此通透,一下就看透他的用意,奖励似的在她唇上轻啄一口:“你本就是我的妻子,住在揽月殿有何不可?你我好不容易重逢,哪有夫妻二人,住得相隔这么远的道理?”
他温热的鼻息洒在林瑶细腻的脸颊上,她心中一动,忍不住推开他:“可这是在漠苍城,你我之间要避讳一点。”
尉迟傲天却不管不顾的攥住了林瑶的手,躺倒在王榻上,闭上眼睛:“连日奔波,偶感风寒,本王恐是病了。”
林瑶闻言先是心急,见他面色如常,不由疑惑的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还未触到,另一只手也被尉迟傲天捉住,伸手一拉,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大王原来还会装病,可不是英雄作为。”林瑶笑靥嫣然。
尉迟傲天也闷闷的笑起来:“不是身病,就是心病。你既然不愿住在揽月殿,便留在曜日殿为本王侍疾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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