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掌心热得如烙铁一般,外面寒鸦嘶鸣,在夜幕中显得凄厉,让林瑶猛然想起小诺无助的哭喊声。
那么年幼的孩子,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遍体鳞伤,却不敢撕心裂肺的嚎啕,只敢捂着嘴巴抽泣着。
在她离开的日子,她会不会又被苏亦倾在寝宫里虐打?
想到这个可能,林瑶就觉得心脏都要被撕裂开来。
“不要!”林瑶痛苦的惊呼一声,眼泪汹涌落下。
她推开尉迟傲天,侧过身,一只手抓紧被角,哀哀的低泣起来。
尉迟傲天一怔,眼底满是心疼,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好,我不碰你了。”
“我还是忘不了我们的女儿,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对我越好,我过得越幸福,就觉得越对不起她!她那么小,为什么就要承受这么多痛苦?”
被她的情绪感染,尉迟傲天鼻头也不由一酸。他哄弄似的一遍遍轻抚林瑶的后背,柔声安慰:“那个孩子在天国,也一定希望她的娘亲可以幸福无忧。”
林瑶心结未解,他自然不会再强迫她。他掀过锦被盖在她身上,替她掖了掖被角,和衣抱着她:“若是见到你这么难过,她一定也不会快乐,你这么疼爱她,怎么忍心见她伤心呢?”
“所以你要高高兴兴的,等着她再来做我们的女儿。”
尉迟傲天絮絮的安抚林瑶许久,也只有在这种时候,面对他最心爱的女人,他才会说这么多话。林瑶点了点头,不忍他为自己如此忧虑,渐渐闭口不言,假装自己睡过去了。
可她知道,小诺还活在这世上受苦,又怎么再托生到她的腹中?越发肝肠寸断,竟是一夜无眠。
到窗外初透熹微时,尉迟傲天便起身更衣。他眼底微微泛青,显然也未休息好。
他动作极轻,生怕惊醒林瑶,却不知她一直醒着,自然将所有动静听在耳里。
侍从悄声进殿,尉迟傲天将巨剑配在腰间,低声吩咐:“今日商议军务,诸位将军可到齐了?将大巫祝尚矛矛也宣来。”
“诸位将军已在议事厅恭候大王,属下这就去请大巫祝。”
尚矛矛?
林瑶迷迷糊糊听见这三个字,瞬间清醒了。
这个名字真耳熟。
穿越前的那场考试,考试作弊没能帮上她的那个隔壁班学习委员,不就叫尚矛矛?
林瑶暗暗思忖着,难道是同名同姓?
这个时代哪有人起这个名字,出于好奇心,她决定要找机会见见这个人。
……
这场军务议事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将军们自议事厅出来时天已大亮,一身黑色长袍的尚矛矛走下台阶,身后鬓发斑白的老将军却匆匆拉住他:“大巫祝请留步,方才所言,我还未明白!”
尚矛矛叹了口气,道:“令郎三代单传,这择妻之事自然要慎之又慎。昨日我夜观天象,发现红鸾星于西方高照。”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左手手指不停掐算起来,老将军眸光大亮,喜道:“如何?”
“啊,此乃大吉之兆,并蒂莲开,城西两位贵女,一个清秀窈窕,一个丰腴端方,挑一个娶了,保管能为贵府开枝散叶,连得五子,子孙满堂啊!”
“连得五子?!”老将军毕生勤恳,也只有一个儿子,听见这话喜不自胜,对尚矛矛连连拱手,深信不疑,“承大巫祝吉言!”
送走老将军,尚矛矛舒了一口气,回过身,却见自己面前站了一个熟人。
他一惊,扶了扶眼镜,眯起眼睛深看了几眼:“你怎么在这?!”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林瑶特地过来一探究竟,想不到如此顺利的遇上这个大巫祝,这样的容貌身材,包括脸上这架复古圆框眼镜,不是那个隔壁班学习委员,还能有谁?
故人重逢,尉迟傲天要与几位将军共用午宴,林瑶便趁机去了尚矛矛住处。
她将自己当日穿越的经过告诉他,尚矛矛拍了一下桌子,开口:“你穿越到宅子里,比我不知道幸运了多少。那天我过来的时候,一屁股掉在沙漠里了,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饥又渴,差点死在那儿!”
他把头上累赘的帽子摘下来,继续说:“好在天不亡我,我竟然碰上了过路的骆驼商队。他们不知道说些什么鸟语,比划了半天,我才知道我竟然穿越到了一千多年前!”
尚矛矛声音过高,忙捂住自己的嘴,反应过来已经将下人都逐出去了,才压低声音,叹了口气:“唉,早知道会穿越,我又不是贪财的人,才不会为了区区二十块钱,追你到娱乐/城。被烈火焚身不说,还被困在这种生产力落后的野蛮社会,受这么多苦。”
“你想不到,难道我就能想到?”见他说得口干舌燥,林瑶替他倒一杯水润嗓子,“然后呢?你接着说。”
尚矛矛将一杯茶灌下去,擦了下嘴角:“这些商人回程时遭到游牧民击杀,我发现不对转身就跑,可还是不幸被他们抓住了。他们见我穿得奇怪,要拷问我,我可不想就这么小命呜呼,就忽悠他们,说我是异国使者。”
他凑近林瑶,有几分得意的笑起来:“我想起来课本上说这种游牧民对自然、鬼神和图腾非常虔诚,就装出占卜的样子,将刚学的那几首近代诗都念了一遍,还给他们讲了一通现代地理和宇宙知识。”
“他们以为我真是神人,告诉我他们的首领需要帮助,把我带了回去。他们原本还对我将信将疑,可我见到那首领,发现他就是缺少维生素,想办法把他给治好了。这下那帮人对我可是奉若神明,就差把我当菩萨供着了!”
尚矛矛沾沾自喜之余,神色却又转为忧愁:“只是没过一年,漠苍军队攻打了我居住的部落,我逃跑时被当作俘虏抓住。那部落王想救我一命,谁料没有成功,却引得漠苍人揣测起我的身份。他们后来得知我是巫师,便请我做法。”
“我在大漠待了一年,早摸透了那部落的习性,帮漠苍军剿灭部落打了胜仗,他们便将我带了回去,比那些游牧民对我还要尊崇,还给了我大巫祝的头衔。谁知又过了一年,如今的大王带兵攻占了漠苍,我二话不说投了降,大王果然还让我坐着这个大巫祝的位置。”
“大王称王建国后一路东征西讨,你也知道,我历史学得最好,准确‘预言’了几场大战,得大王赏识,一路青云直上。如今这漠苍城,来我这请卦的,能一路排到津水河去!”
林瑶见他脸上又露出得色,不由皱起眉头:“可那部落王想救你,你却帮漠苍军队灭了他们。尉迟傲天打进来,你又很快倒戈,你对那些商人、游牧民和漠苍人都不太厚道。”
尚矛矛无奈的摇了摇头,“啧”了一声:“有什么办法?到了这种地方,人命贱如草芥,只有保命才是头等大事。”
他对着林瑶挤眉弄眼,揶揄开口:“想不到你就是大王的宠妃,放心吧,我对现在的大王厚道就行。如今大王独宠你,咱们老同学一场,日后我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第133章 卜辞 他就像大漠苍穹上的太阳一般无情……
“好吧。”林瑶犹豫片刻, 终于还是点点头。
毕竟,在这异世,和林瑶来自同一个时空的, 便只有尚矛矛一人, 看在这一层关系上, 和他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
见林瑶点头, 尚矛矛喜形于色, 尉迟傲天独宠林瑶人尽皆知, 得了林瑶的关照, 他在漠北国不亚于多了一道免死金牌。
“这就对了, 来到这异世本就不易,你我能在这儿重逢更是难得的缘分,就应该互相扶持才是。”
“你说的对,不过你千万要记住, 凡事给别人留点活路。”林瑶对尚矛矛道:“在这乱世里活着都不容易,推己及人, 多行善举总是好的。”
尚矛矛唯唯诺诺,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两人聊起前世之事又东拉西扯了几句, 林瑶见时间不早了, 和尚矛矛告辞,起身回曜日殿。
走到外面, 天有些黑了,晚上起了风,道路两边难免垂下许多枯黄落叶, 在这深秋凉意之中,宫墙内外也难免有些萧条之意,见此情形, 林瑶莫名升起一阵愁绪。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她想着和尚矛矛的对话,思及前世今生,忽感人生无常、命运难测,越发心烦意乱起来,却又无从排解,只能憋在心里,不知不觉脚步越来越快,没一会儿便到了曜日殿。
一直到值守的宫人拦住自己,林瑶才回过神来。
那宫人禀告说王后来了,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
林瑶快步进殿,见闻人心冉正坐着,立刻行礼:“王后,劳烦您久等,真是过意不去。”
闻人心冉早就到了,等得太久,脸上已是不耐,但一见林瑶,却瞬间收起臭脸,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妹妹太客气了,你和本后的亲妹妹旖嫣是挚友,在本后的眼里,你就像是本后的家人一样,以后别再王后王后的叫,显得多生分。”
林瑶点点头,展颜笑道:“大嫂,您等我到这么晚一定有什么事吧?”
“倒也没什么大事,妹妹来了这么久,我怕打扰大王,一直没来看过,今日正好大王不在,便来看看你。”闻人心冉堆着笑道:“要说这漠苍城堡里,本后最喜欢的还是妹妹你,从那天大王带你回来看到你第一眼啊,本后就觉得和你特别投缘。”
林瑶见闻人心冉有意亲近,也报以笑容:“大嫂厚爱了,以后咱们在一起有的是时间好好亲近,说起来也是林瑶失礼,早就应该上门来拜会大嫂。”
“你看,又跟我生分了不是,你看我或是我看你又有什么区别。”闻人心冉笑着道,“不过呀,本后确实有件小事想请妹妹你帮忙。”
“大嫂太客气了,你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妹妹你也知道,大王马上要出征了,当初第一次西征时我没帮上什么忙,心里很是愧疚,这次……我想随大王去前线。”闻人心冉道:“可我那萧儿这次死活也不愿意跟大王上战场,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向大王自荐,大王一向最听你的话,妹妹如果能帮我说几句,想必他会答应。”
“原来是这事儿。”林瑶点点头:“大嫂放心,我会跟大王说的,而且大王和我一样,一向敬重大嫂你,既然你想去,我想他一定会答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闻人心冉又何尝不知尉迟傲天和林瑶两个人心里,始终把自己当成了敬重的大嫂。
可敬重这个词,怎么也不该出现在国王和王后之间才是,虽然这是事实,但听在闻人心冉耳朵里,不亚于最恶毒的讽刺。
“你这贱/人,仗着大王宠爱,对本后如此无礼。”闻人心冉心里暗暗咬牙:“都怪忆萧不争气,否则本后何必低声下气求这个贱/人。”
不过心中虽然恼恨,闻人心冉脸上的笑容不曾稍减半分,她面带感激对林瑶道:“这样就麻烦妹妹你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等过些日子本后再来看你。”
林瑶起身相送,两人有说有笑,在殿外分别。
离开了曜日殿,闻人心冉脸上笑容逐渐隐去,冷若冰霜。
“王后,是不是那林瑶惹您生气了?”侍女见闻人心冉的表情,小心问道。
“多嘴!”闻人心冉冷冷瞥了她一眼,心里却想着:“何止是惹我生气,我恨不得这贱/人马上去死。”
她不想做尉迟傲天的嫂子,她是堂堂正正的漠北王后,理应得到大王宠爱,而不是一个被尉迟傲天敬而远之的老女人。
“哼,林瑶,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让大王奉我为嫂,不过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取代我的王后之位,既然如此,也不要怪我无情。”
她回到凤宫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找出一摞信纸,扔进燃得正旺的炭火盆里。
“林瑶你等着,本后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别人能抢得走,兰曼莎尔如此,你也一样!”闻人心冉望着一簇簇跳跃的火焰,忽然大笑起来。
……
时间飞逝,眨眼之间,休战期便已结束,早已枕戈待旦的漠北军再度随尉迟傲天兵临沧澜城下。
三天前,尉迟傲天便已亲自发下攻城令,今日休整之后,便要攻打这座沧澜城,这座当初让漠北军折戟的沧澜城。
时值晚秋,西风萧瑟,沧澜城下的荒漠里零星的几株杂草也是枯黄衰败。
漠北大军经过长时间的休整,军容较之以往更显整齐,此时数十万人马列阵尉迟傲天身后,虽然一言不发,但杀气凛然,令秋阳失色。
尉迟傲天静静坐在马上望着远处西兴城下,他看到的不是沙土覆盖的荒原,而是第一次西征时埋骨城下的漠北军将士们。
如今的情形与当初何其相似。
第一次西征时,尉迟傲天和漠北军视西兴如无物,鹰愁峡大破伏兵后一路势如破竹。
唯一不曾想到的是兰逵启层出不穷的计策,让尉迟傲天尝到人生中第一场失败,算算时间也已经过去很久,但当初的一幕幕却犹在眼前。
尉迟傲天甚至还能记得自己麾下亲兵的姓名,那日他在沧澜城下毒发,兰逵启趁机追杀,亲兵为护他杀出重围,折损将近一半。
还有近万漠北将士,也是在那一役死于西兴军马蹄之下。
他们想必是遗憾的吧,并非遗憾自己的死亡,而是他们的死亡只换来了一场休战却不是西兴的覆灭。
如今风沙掩盖了他们的累累白骨,却盖不住尉迟傲天在城下被迫和解的耻辱,这一次,西兴人必须付出代价。
“击鼓!”尉迟傲天淡淡吩咐道。
当年随军出征的中军鼓手也早已死在西兴军的箭下,如今的新鼓手却更加强壮威猛,他双手举起鼓槌,重重敲打在那面人皮大鼓上。
在大漠风霜的洗礼下,鼓面兰曼莎尔雪白的皮肤已经泛黄,但鼓声却更加厚实。
有一些刚征召来的新兵也从老兵口中听说了人皮鼓的故事,此刻听到鼓声,更以一种狂热的眼神看向前方马背上高大的身影。
他就像大漠苍穹上的太阳一般无情,他严厉炙热的光芒焚尽一切胆敢违逆他意志的生灵,即便是最美丽的妃子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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