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蕴听到这语气,隐约觉得来者不善。
转头望去,还在一丈外的顾三婶朝着她走了过来。
在三步外停下了脚步,依旧是那么一副高傲的神色,下垂眼睑的看着苏蕴,冷声道:“侯府不兴那种下作的手段,你若还想平平静静的做世子娘子,就别想着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排除异己,搅得侯府家犬不宁。”
苏蕴微一挑眉:“不知三婶是什么意思?”
“你我心知肚明,我也不把话说透,话尽于此,好之为之。”
说罢,顾三婶微抬下颌,从苏蕴身边走过。
“三婶这说教的语气,我不中听,甚至有些生气。”她想,顾时行说得没错,她还是要闹腾些的好。
背对着苏蕴的顾三婶脚步一顿,眉头紧皱,又听她说:“三婶好似过于自以为是与自恃清高了。”
顾三婶脸色微沉,转回身,看向苏蕴。
苏蕴也抬起下颌,目光中也露出了几分看不起,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高傲的人,往往最容不得旁人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从我嫁进侯府,三婶就从未给过我好脸色,三婶凭的是什么?”
顾三婶身旁的婢女轻翻了一下眼,低声嘀咕道:“我家娘子是县主出身,有些人不过出身不高,却心比天高。”
苏蕴脸色顿时一沉,眼神锐利扫了一眼那婢女,再而望向顾三婶,沉声问:“三婶就是如此教导下人的,还是说是三婶故意如此吩咐的?”
顾三婶面色不变,也不斥责下人,只冷着脸看着苏蕴。
苏蕴在她的目光之下,冷笑了一声:“既然三婶不会管教,那我便替三婶管教管教!”
“下人不敬主子,出言侮辱,夏珂张嘴!”
顾三婶与婢女皆一愣,在夏珂上前,顾三婶脸色一沉,怒斥:“你敢?!”
夏珂是有几分腿脚功夫的,那婢女压根不是对手,夏珂直接一拽,就把人从顾三婶的身旁拽了出来。
踉跄两步,一巴掌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在回廊下响起,惊了许多的人,包括顾三婶。
她不敢置信,这平时装得温温柔柔的苏氏竟然真的敢当着她的面,教训她的人。
被打了的人被夏珂紧紧地抓住了手腕,头上的发髻也因那一巴掌歪了,脸也很快的肿了起来,可见夏珂的手劲有多大。
“娘、娘子为奴婢做主呀……”因被打了一巴掌,话语囫囵不清。
顾三婶气得颤抖,怒视苏蕴:“你打我的人?”
苏蕴面色冷冽:“三婶口口声声重规矩,可三婶的规矩又在何处?”
许是苏蕴气势十足,她朝着顾三婶逼近一步,顾三婶退一步,三步之后,顾三婶身后是凭栏,苏蕴停下了步子。
“难道三婶是凌驾于规矩之上吗,别人需得遵守,而三婶就不用?”
“你胡吣什么,我何时不遵规矩了?”
苏蕴忽然一声轻笑:“遵规矩就是纵容下人以下犯上?遵规矩就是从未拿正眼来瞧侄媳?”
苏蕴自问后又自答:“我明白了,因为三婶是县主出身,出身高贵,所以哪怕我现在是世子娘子,将来的侯夫人,在三婶眼里依旧低贱。我低贱,在三婶眼里,我夫君是不是一样低贱?我婆母与公爹是否也入不了县主的眼?”
“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顾三婶素来高傲的脸上出了几分错愕,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胡乱扣帽子。
“那三婶敢发誓否认不曾看低我,没有不把我放在眼里?”
顾三婶忽然梗着脖子一笑:“你值得我把你放在眼里吗?”
苏蕴点头,“县主既然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何须把县主也放在眼里。在县主眼里我不配做为世子娘子,在我这眼里,县主也不配做我的长辈,往后我也不会再唤一声三婶。”
闻言,顾三婶脸沉了沉,道:“你这等没教养的,我与你多说做什么,今日你打了我的人,此事不会善了了。”
苏蕴看到了远处急急赶来的婆母,看向顾三婶,淡淡一笑:“真巧,我也不打算善了。”
不多时,顾三婶后边传来顾夫人的声音:“这是怎了?”
看了眼被夏珂抓着的婢女,再看那脸,顾夫人看向苏蕴:“怎打起人来了?”
顾三婶道:“大嫂,苏氏不仅打了我的人,还假意中毒逼走了二嫂,如此还不重罚,有失侯府的规矩。”
听到那“假意中毒逼走二嫂”的话,顾夫人略一愣,随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还未开口,那边的浅草就开了口:“我家娘子是谁县主出身,有些人不过出身不高,却心比天高。”
顾夫人不解地看向浅草,浅草却看向了自己身边吓得低着头的不敢示人的婢女,道:“这话是她说的,三大娘子不仅不训斥,还纵容下人如此含沙射影地侮辱娘子。”
顾夫人脸黑了,扫向顾三婶:“有没有这事?”
顾三婶素来要强,但现在面对的是大嫂,也是侯府主母,服软的低下了头,僵硬的回:“有。”
顾夫人气急反笑,也不隐瞒了,直接道:“阿蕴心比天高?我直接与你说,她是行儿看上的,也是我认准的儿媳,就是皇后娘娘都夸赞她稳重,明事理,谁都不敢质疑,反倒你敢质疑了?!”
顾三婶从未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骂,一时脸红脖子粗。
又听顾夫人继续道:“阿蕴中毒?谁与你们说的?以讹传讹的话你也信?!”
冷哼了一声,直接说了实话:“阿蕴是因喝了我送去的炖品,她不知里边有一味滋补的药她是吃不得的,所以服用后生了疹子,昏迷了一宿,差些没了半条命。她不仅没怪我这个婆婆,还为了不让旁人非议我,才不让人把这事说出去,现在反倒成了你污蔑她的理由了?”
听到顾夫人的话,顾三婶神色一僵,心绪也开始惊惶了起来。
方才她斥责苏氏的话,顿时成了笑话,也打了自己的脸。
一时无比的窘迫。
苏蕴看了眼惊乱了的顾三婶,无语至极。
她也没说错,自以为是,自恃清高。
苏蕴走到了婆母身旁,轻声道:“母亲还是回去再说吧。”
顾夫人对她微微摇头,然后看向顾三婶,开口道:“我今儿个把话撂到这了,管你是县主还是什么更加尊荣的身份,若是欺负了我这儿媳,我也不会容忍。”
话到最后,她走到顾三婶身旁,看着顾三婶。
丝毫不顾妯娌关系将来会变得如何僵硬,依旧道::“你为县主,身份是高贵,但阿蕴是世子娘子,将来的侯府夫人,行儿的发妻,更是皇后的外甥媳妇,太子的表嫂,论起身份,她比你还要尊荣,你何来的脸瞧不上我儿媳?”
顾三婶微微收紧了手心,羞耻地低下头,全然不敢看身前的大嫂,还有那苏氏。
她笃定是苏氏用苦肉计逼走二嫂,所以才会出言训斥苏氏,让她消停,可不承想竟然是因大嫂送去的炖品才置苏氏昏迷,而跳梁小丑竟是自己。
顾夫人气势凛冽的说完这话,拉着儿媳就走了,懒得再看一眼三弟妹。
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是长辈,就能欺负她的儿媳了?
做他的春秋白日大梦去!
苏蕴目光落在被婆母牵着的手上,心里不仅感动,还觉得很暖很暖,眼里不禁流出了浅浅的笑意。
第89章 顾二婶后悔不已
年节将至,府里喜气洋洋。
苏蕴操持府中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
顾夫人今年清闲了许多,不再像往年忙得连一口水都喝不上。
今年也只需要查看儿媳所操持的有无纰漏便可,但检查下来,不仅没有任何纰漏,还挑不出一点差错,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当家做主。
儿媳如此能干,比她刚嫁到侯府那两年都要做得要好。
顾夫人本就喜爱这儿媳,儿媳能干,自然是一顿夸,苏蕴被夸得都颇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般熟练的,还是有了几年的经验才会如此,所以总是被夸得心虚。
她刚开始管家的时候,根本不像现在这么的沉稳熟练,那会,她几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生怕自己出错,会引来旁人的嘲笑。
但现在回首,那些努力也并未白费,若无当日的努力,今日也不能这般轻松。
虽然轻松,但也还是有许多的琐事要做。
晚间,她把这些琐事带回了屋里来做。
时至戌时未,坐在软塌的顾时行抬眼望向还在对账的妻子,他放下了手中书卷,走上前。
感觉到了身旁的人,苏蕴放下了笔,望向他,问:“怎了?”
顾时行望了眼账册,道:“这是什么账册?”
苏蕴应:“这是夫君你名下铺子庄子的账册,先前忙碌,未来得及核算,现在得必须在年前核算了,再给那铺子的掌柜和庄子的管事发放分红。”
说着,她伸手锤了锤低头低得有些酸的肩膀。
顾时行见状,微凉的手便抚上了她的肩颈,隔着衣衫到不觉得凉。
力道适中的揉捏,问:“可是这处酸?”
苏蕴舒服的微阖双眸:“就是哪。”
自从那日食用雪莲生了红疹,在屋中养了几日后,顾时行越发的体贴了,体贴到苏蕴有时都渐渐生出了懒骨,觉得什么都不做,直接等着他伺候也挺好的。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坐在忠毅侯府世子娘子这位置上,不知被多少人盯着,等着她出错。
她不能出错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当旁人冤枉她的时候,也能底气十足的反驳回去。就如那日顾三婶趾高气昂地与她说教时,她也有十足的底气反驳回去。
想起顾三婶,苏蕴叹气道:“前些天我与三婶在廊下吵了,母亲也怒斥了她,我听说那日之后,她就病了,府中的人都在说这件事,隐约有人说觉得我过分了。”
顾时行虽然没有在场,也未在府中,但也从夏珂那处听了个全,知道三婶都与阿蕴说了什么。
听了这些话,顾时行觉着对她的亏欠更甚。
现在阿蕴明媒正娶,风光嫁入侯府,依旧被二婶和三婶看低。那上辈子,二婶三婶待她,也只会更加的过分。
“她病了便病了,身为长辈,毫无长辈的风度,难不成要你向低头?”默了一下,眉头紧蹙:“关于下人议论,我便让管家把人遣到宅子去。”
苏蕴闻言,轻笑出声:“倒也不用,有人觉得我过分了,也有人帮我说话,而且觉得我过分的人,无外乎是三房的人怂恿的。”
话到这,苏蕴敛了笑意,心里清明:“三婶那么高傲要强的一个人,那日被我和母亲说得半点脸面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不得心病?她便是知道自己错了,可也不会低下头,她现在想让我给她一个台阶下。”
“台阶是给识时务,明事理的人下的,而非是明知错的是自己,却依旧端着不肯向服软的人。”
苏蕴闻言,握住他的手,抬头望他,笑问:“你如此向着我,就不怕我到时候与你二婶三婶都反目成仇了?”
顾时行弯下腰,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唇角染上了笑意:“那我便站你这边。”
苏蕴笑道:“尽会说好听的哄我。”垂下了头,笑了一会,她才呼了一口气,道:“不管往后发生什么事情,反正我都不会委屈我自己了。”
他从她的背后抱住了她,轻蹭了蹭她披散的柔软长发,低声轻喃:“不必再委屈。”
*
年二十九那晚,顾三婶还是从房中出来了,来了清澜苑。
高傲好强的人,终还是低头了。
“我承认,我一直以来都对你有所偏见,所以那日才会误会了你,请你见谅。”顾三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傲,但更没有歉意,依旧偏向于高冷。
苏蕴沉默了片息,后道:“想必县主今日来,并也不是出自真心道歉,我的这份见谅,县主也不需要,不过是来这走个过场,让旁人知道县主已经致歉了。”
一声县主,便把两人的关系拉开。
顾三婶闻言,眼神略为幽深。
半晌后,顾三婶依旧是一副高冷的神色:“随你怎么想,我今日就是来致歉的,往后……”话语一顿,才继续道:“井水不犯河水,面上过得去便可。”
说着,看向一旁的婢女。
婢女会意,把盒子端上前,打开了盒子。
盒中是一套珍珠头面。头面精美,珍珠颗颗圆润饱满,看得出来不是为了应付赔礼而选的。
苏蕴只是看了一眼,再看向顾三婶:“我若不收,倒是会落得个心胸狭隘名头。”
顾三婶见她有收下的意思,也不想再久留,正要转身离去之际,苏蕴却忽然平静地道:“但我依旧不想收下。”
顾三婶一时间露出了几分错愕,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皱着眉头问:“你何意?”
苏蕴上前,阖上了头面的盒子,抬眼对上顾三婶的视线。
从容不迫地道:“既然都说井水不犯河水,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且县主也不是诚心来致歉的,我何须收下这名义上的赔礼来膈应自己?”
话到最后,苏蕴补充:“我不想受了这礼之后,下回县主再诬陷我的时候,我若反驳,旁人会觉得我得理不饶人。”
顾三婶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心里似乎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异常,但最后还是点了头:“好,你不收便罢,我也不强迫你。”
离去后,出了院子,顾三婶回头看了眼清澜苑的方向,长呼了一口气。
那日,大嫂有一句话没说错——苏氏将来比她还来得尊荣。
她现在尚且有长辈的身份,可将来确实没有什么底气与苏氏硬碰硬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做那等伏低做小的行径。
今日前来,确实是她冤枉了她,所以才会来致歉。既然她不受,那便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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