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不得不出声提醒说:“小心点。”
方海正好也喊说:“要看路。”
两个人对视一眼,跨越年纪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禾儿吐舌头,碰好朋友一下,两个人眼里那点“看吧,就是很像”的意味被全然接收。
王月婷到宿舍楼下跟方叔叔说再见才上去。
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两家交情又一向好,方海总得好好照顾才行,又要送另两个回去。
也不看看都几点,禾儿只肯叫爸爸送到学校门口,就说:“你赶快回去吧,太晚了,高明会送我到宿舍楼下的。”
方海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想着也不差这几步路。
但他肯定是拧不过孩子的。
燕园那么大,校门口到宿舍最少要二十分钟,来回一趟都快赶不上末班车了,禾儿只催着爸爸赶紧走,又拽起高明就跑。
方海被她这神来一笔弄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觉得学校多半是安全的,毕竟他没来,人家孩子也是这么过日子,又是两个人,出不了什么大事,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小鸟儿们也过得很好。
他不过念头这么一转,自己也撒腿跑,去赶末班公交回暂住的宾馆。
他腿脚快,好赖赶上,到宾馆楼下一看都十点多,忽然特别想媳妇,嗯,也想孩子。
但等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的时候,有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念的就只有那个人。
越想,他越觉得精神,索性坐起来写信。
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家里话,恨不得连今天从几个路口过都写下来。
方海深恨自己不够文采斐然,本来想在最后添首情诗,咬着笔杆子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只得写上落款,把纸折好放进信封里,打算明天寄出去。
封口之前,他又抽出来,在最后添上四个字才作罢。
信是寄到单位的,赵秀云拆开,一字一句看下来,只觉生动得像亲眼所见,又有些好笑。
等看到最后又笑不出来,手摸着那几个字,眼睛眨呀眨,有些发酸。
【我很想你】
就这四个字,是两个人的共同心情。
赵秀云夜间提笔回信,除却一样的长篇大论外,也在最后写五个字。
【我也很想你】
打这天起,两个人的书信都没断过,长短不一,赶上忙的时候只有短短几句话,有时候甚至只有几个字和一片叶子。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才处对象的小年轻的。
赵秀云都不好意思叫寄到单位,不然门卫见天调侃道:“赵副台,你爱人又写信了。”
现在她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回家打开信箱的那一刻。
苗苗每天跟妈妈一起到家,小姑娘虽然还没有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对于喜欢的全部概念都源于父母,心中忽然有些期待,她以后也会有那个愿意日日寄来书信的人吗?
第270章 飞机 第一更
八五年的元旦, 沪市下了一点点雪。
真的只有浅浅的一点,苗苗早起看到颇有些失望说:“姐姐说首都的雪就很大。”
赵秀云已经在筹划带她去首都过年的事, 不过没说出来,怕到时候抽不出时间,孩子反而失望,只道:“等以后有机会带你们去东北,爸爸说那儿的雪才叫大。”
一到十一月,就下个不停,哪怕是老家的也大。
苗苗“哦”一声不说话, 吃完早饭背上书包出门。
现在家里就剩母女两个,哦, 还有小黄。
赵秀云给它倒点热牛奶说:“喝吧,喝完乖乖在家待着。”
一号既是元旦,也是大部分单位发工资的日子。
赵秀云先去男人单位, 还领到一袋米和一包干货做过节福利,她把米扛上自行车后座,用绳子捆好,哼哧哼哧骑着走。
大冬天的, 喘起来冷风就嗖嗖往喉咙里钻,一点也不舒服,还累。
她先回一趟家,把东西放好, 又到电视台去。
现在台里各项业务进展顺利, 她手下能人辈出,没有以前那么忙,时间上自由不少。
现在都是凭工资条去领现金,赵秀云已经是20级, 估计是系统里少见的升得快,每个月能有个七十二块钱,加上效益好发点奖金,工龄工资和各项补贴,一个月勉勉强强能有个一百。
这工资,搁以前是够用的,可惜这两年样样在涨。像深圳去年年底已经取消凭票购买,消息一经传出,影响很大,沪市这边也已经在讨论可行性。
其实这两年很多私人的小店都是不收票证的,对他们来说没意义,票证更多用在国营的店里,这些店在大街上仍然占大多数。
赵秀云觉得以后会都会变,毕竟百货大楼的售货员是出了名的态度差,有得选谁愿意去受气啊。
不过对老百姓来说,不用票就意味着涨价,什么都在涨,很多人的工资却几乎是一辈子都没涨过。入职是24级,十年后还是24级的比比皆是,以前大家觉得无所谓,现在不一样。
赵秀云敏锐觉得工资迟早要大动的,现有的制度已经不符合社会的发展。
她的预感一向没有错过,半个月后,首都发布《关于国营企业工资改革问题的通知》,明确指出要改变过去那套平均主义,实行按劳分配,把个人收益和企业收益挂钩。尤其是要取消工资级别,改由职务定工资。
消息一出,全市各单位都连夜开会,毕竟和钱相关政策总是最难安排的。
赵秀云现在也算是中层领导,不过开会的时候几乎都坐最后,听来听去觉得事情确实挺难办的。
广电局下辖广播、电视、出版、报纸等几个方面的单位,经济效益都很不错,职工也多,要是大改,不是笔小钱,小改,群众意见大。
先开始提出的几个方案各有利弊,哪一种都有人反对。
赵秀云最激烈反对的是原薪上调,她现在的工资其实有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工龄。按理她十几岁参加工作,随军后又在家属院工作过一段时间,累计工龄已经有近二十年。
所以她在电视台入职的时候,不该是大学生刚毕业的工资级别,但当时的规定就是这样,她也没多抗争,毕竟不是只针对她一个。
但正经说起来,她在工资这一项上本来就是吃亏的,在吃亏的基础上调,调再多也不够补给她的。现在要取消工资级别,那她的职务其实其实值得更高的工资,只给那么点三瓜两枣够打发谁啊。
反正大家吵吵嚷嚷,一时没安排出什么来,眼看火又要烧起来,赵秀云心想自己还是不趟浑水,利利索索请假,准备带孩子去首都过年。
为这事,禾儿今年放寒假都没回沪市,只有王月婷一个人回来的。
赵秀云这次买的是机票,去年票价降过一次,从沪市到首都,由原来的223降到179,两个人的话也要三百多,夫妻俩一个月工资就花出去了。
但是不坐飞机,她七天假就耽误三天,想起来就叫人生气,所以这个钱是不花也得花。
苗苗对于第一次坐飞机这件事显然很是兴奋,第二天一早难得六点就起床,敲妈妈的门说:“妈,要起床啦。”
赵秀云这两年没有年轻时五六点起来干活的劲头,都是不到七点不睁眼,被吵醒叹口气应道:“十点的飞机!”
苗苗吐舌头没应话,又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所有的厚衣服她都带上,还有最近画的最好看的两幅画要给姐姐和爸爸看。
已经收拾好几遍,越收越觉得时间过得慢。
赵秀云心里也是记挂着要出门,只是没有孩子这样屁股上有针扎着似的,看她这样好笑道:“要不要去机场等?”
“好啊好啊。”
虹桥机场候机楼去年扩建过,面积比原来大一倍不止,之后就取消原来的县团级以上干部凭介绍信买票的政策,在市区设立机票代销点,据说现在一天从沪市到广州要飞三趟,趟趟满人,全是个体户们去进货谈生意。
特区设立到今天,发展是可见的快。
赵秀云心里还是惦记着,有机会要去见识一下。
说起来,她是坐过飞机的人,看什么还都新鲜,更何况是苗苗,小丫头打进机场就东张西望,保持着一种亢奋精神,不过也没忘记说:“要是姐姐也能坐就好了。”
赵秀云在这些事上最一碗水端平,说:“下次她放假,就让她坐飞机回家。’’
贵是贵一点,好过小的有大的没有,这样想起来,还是生一个省点事。
苗苗皱皱鼻子说:“那也不是跟我们坐。”
她自从上次自己剪了个狗啃刘海,好像一下子喜欢上这造型,之后又去理发店修剪过,现在一直有一层薄薄的刘海,两个麻花辫扎成小羊角的样子,配上鹅蛋脸,总有种俏丽,尤其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更加吸引人了。
赵秀云觉得这发型挺适合她的,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说:“我要不要也去烫个头发?”
从小到大都是长直发,或者剪个短发试试?她心里一下子好几个念头。
也就是现在不用介绍信,搁以前只有文艺工作者和出席重大会议的领导才能烫。
当然,像现在比较少人在做的染发她还是不敢的,毕竟是在单位里,有些出格。二来中国人就是黄皮肤黑头发,好端端的换一个颜色,她看着也就觉得奇怪。
苗苗自己也不是很擅长打扮,建议说:“你可以待会问我姐。”
她心里觉得姐姐几乎是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能办到。
论爱漂亮,禾儿这两年是颇有心得,每回放假回来,穿衣打扮都很时髦,要知道市面上流行什么,看她穿什么就行。
这一点上,既不太像妈妈,嗯,也不像爸爸。
赵秀云有时候都疑心要不是学校不允许,孩子会去烫个头发之类的,想想对小女儿的话很是赞同,说:“嗯,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见到她了。”
第271章 见面 第二更
禾儿当然是要接机的, 甚至因为首都机场离学校远,起得特别早。
她这个寒假没有回家, 已经和高明在街口摆了快一个月的地摊,主营服装,所有款式都是她亲自从批发市场选回来的,模特就是她本人。
不管谁来买衣服,她既给人搭配,又给人挑选,凭借口才和好眼光, 挣了个盆满钵满,名气都打出去。
高明则是负责一切苦力活和收钱, 还有震慑别人窥探的作用,不然就这么漂亮的姑娘往街上站,什么魑魅魍魉不出来。
说实在的, 他们干这活稀疏平常,是打小就习惯,心态和吃喝拉撒差不多,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首都热闹的地方就那么点, 难免遇见同学,大家多多少少会有些异样眼光,毕竟现在大学生金贵,更何况他们都是首都大学的学生。
但他们俩也都是落落大方应。
自从八三年大领导发表“光彩与不光彩”的讲话, 说“干个体的都是自食其力的人, 他们都是光彩的”,社会风气上对于干个体这件事没有以前那样抵触,起码禾儿他们不像原来那样躲躲藏藏。
说真的,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丢脸, 毕竟不偷不抢,靠劳动挣钱有什么丢人的。但说到底又不太愿意和大环境为敌,这是人的本性。
甚至因为一天不挣钱,还有些心疼呢。
禾儿本来是想自己去机场的,想着高明看一天摊子挣一天钱,毕竟本钱是几个小伙伴一块凑出来的,总得对大家负责。
但高明自己也知道,这种女装生意,其实靠的全是禾儿,她哪怕套块破麻布往街边一站,都有无数爱漂亮的姑娘肯停下脚步。
单凭他自己,是肯定搞不定。
索性歇一天,正月里还有的是机会。
禾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只是去的路上一直跟他说要进什么货。
还拿自己举例说:“我穿这个,是不是显得腰特别细?”
高明目不斜视,说:“你是本来就瘦。”
禾儿觉得自己不算太瘦,虽然肉不多,但一看就是注重锻炼的小姑娘,哪怕是上大学,她也坚持跑步,每天打拳。
实在是常年在外面,给自己添点保命的本事总是好的。
她双手掐着自己的腰说:“你不懂,这个版型是锦上添花。”
高明是真不懂,他觉得衣服穿来穿去都是那样,“嗯”一声,拽她一下往里带说:“看路。”
禾儿没站稳,倒打一耙说:“没被车撞,被你拽这一下差点摔死。”
高明哽一下没说出话来,只能说:“你当心赵阿姨听见骂你。”
腊月里头,什么死不死的,禾儿都能想起来妈妈生气的样子,吐吐舌头说:“我妈还是高材生呢,就爱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高明其实也不大信这些,但他尊重长辈们的习惯,只是说:“那你那天怎么还去广济寺上香?”
禾儿嘴唇动动,说:“就忽然想去呗。”
说起这个,高明本来就觉得奇怪,看她这样更奇怪,说:“你跟月婷又搞什么?”
这两个,真是没一天安分的,脱缰的小马儿没人拦,能一路跑到内蒙去。
禾儿反倒理直气壮起来,说:“就是做了个噩梦,去拜拜,有什么问题。”
反正越心虚,越大声。
高明别人不知道,还能不知道她,只说:“别闯祸啊。”
禾儿吐吐舌头不说话,在要转公交的地方下车说:“首都机场可真远。”
可不是远是怎么的。
建在东郊,一路过去最少要两个多小时,公交车上还没位置坐,司机也不知道在开什么车,总是突然踩刹车。
禾儿打小没晕过车,下车后吐得没背过去。
高明给她买水,说:“还早,站着缓一会再进去吧。”
他们这边说着还早,方海都已经快在机场转两圈了。
他来的时候是到南苑机场,那儿是建国前建的,和才建好没几年的首都机场不能比,只觉得这儿怎么看怎么气派,大落地窗还能看到飞机起飞降落。
他早年也不是干空军的,出任务的时候大多条件艰苦,能熬火车坚决熬,也是为低调起见,男人对这种大家伙总有一种憧憬,直挺挺站着看。
禾儿到地方,就看到爸爸,偷偷摸摸想吓他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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