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说后妈是最最坏的,不给吃、不给喝,还老打小孩。
都什么跟什么,赵秀云喂她吃完早饭,送到育红班,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去妇联办公室报道。
妇联办公室在离家属院大门最近的地方,有一排小平房,占着一间,门口挂了半人高的白底黑字的牌子。
她到得太早,还没人来上班,门锁着,只能耐心站着等。
家属院内部正经的单位就这一个,几乎是大事小事都管。赵秀云来没多久,就听说了张主任不少事迹,知道她是干实事的,也喜欢这类型的人。
工作也是有技巧的,端看领导是哪样的人,基调就有了。
赵秀云琢磨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头件事要做出点什么来叫人刮目相看才好。她看着是光站着,心里不知道已飘过多少念头。
一边想,还得留意身边动静,听见有人来的脚步声扬起头,露出真诚的笑容来,问好声却被卡在喉咙里。
她的脸色莫测,却算不上好。
对方也是。
童蕊素日里的不好接近,愈发强烈,嫌弃之情言溢于表。
两个人互相瞥一眼,都不说话。
赵秀云心里不安,看来这工作有变数啊。
童蕊没想这么多,只是奇怪,她一大早站这里做什么。
不过不对盘就是不对盘,各自站立在门两侧,不跟对方搭话。
赵秀云看看天,看看地,格外关心蚂蚁的生活状况,心思是飘出万八千里。
就说了,她没走过运,看来这次也是不妙啊。
第35章 受伤 赵秀云和童蕊的僵局,一直到妇联……
赵秀云和童蕊的僵局, 一直到妇联干事李玉来上班才打破、
她显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左看右看, 选择了滴水不漏,把人都请进办公室坐。
李玉是四年前来随军的,不到三十的年纪,比赵秀云大两岁,剪着齐肩短发,厚刘海,走路带风, 格外飒爽。还是高中毕业,有两个上育红班的孩子, 住9号楼。赵秀云和她打过几次照面,叫得出名字来。
和把生人勿进挂在脸上的童蕊相比,赵秀云更好接近。
李玉先跟赵秀云搭话。
“这一大早的, 怎么上这来了?”
赵秀云虽然心里嘀咕,还是实话实话道:“张主任让我今天来报道。”
“报道?”
惊呼出声的是童蕊,她露出三分怀疑来。
“怎么会让你来报道?”
说得好像赵秀云不配来似的,李玉悄摸摸摇摇头, 这位家属院的“高岭之花”果真是得罪人的一把好手,难怪堂堂大学生,只能在公社小学做代课老师。
旁人听了都觉得刺耳,更何况是赵秀云本人, 她不动声色道:“张主任让我来的。”
不管今天有没有变数, 这事得先咬死了,一份工作多不容易找。
童蕊到底没蠢到家,神色几经变幻,沉沉说:“是李师长让我来报道的。”
夫妻对垒, 还是没商量好?
这就不是小喽啰该讨论的了。
赵秀云耸耸肩:“挺巧,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了。”
李玉却没有这样乐观,招人的事她有耳闻,妇联就这么大点地方,根本用不着这么多小干事,两个人里十有八九只能留一个。
要她说,留赵秀云肯定更好。童蕊不好相处是满家属院有名,招这么尊大佛在办公室,以后还怎么发展和谐的同事情谊。
但她不是领导,说了不算,讲句场面话:“那以后都是同事了,欢迎欢迎啊。”
其实都知道还定不下来呢。
赵秀云气定神闲,慌慌张张只会让人看笑话,还能跟李玉最近都在忙什么。
童蕊没有这样好的修养,她本来就是万事写在脸上的人,越想越不对,她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市区,因为跟领导不对付,才被迫辞职来随军。附近没有什么好的工作,只能先凑合着在公社当代课老师,别人还以为是好工作,其实她根本看不上。
要知道,大学生毕业就是十八级,每个月工资五十六,代课老师才二十三,陈斌一直承诺要给她换份工作,加上李师长是她爸在世时的老战友,这回空缺出来,马上就通知她。还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怎么忽然跑出个赵秀云。
论学历,她俯瞰众人,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性格是很难讨人喜欢,不然原来是市里的工作也不会干不下去。
赵秀云就不能好好在家做饭带孩子吗?她不是干家务干得挺起劲的,跑这里凑什么热闹。
童蕊心生怨怼,要是手里拿帕子都该绞碎了。
看着也好不到哪里去,赵秀云观她神色,摸准七八分,越是跟李玉谈笑风生。
不大会功夫,另一位干事陈蓉蓉也来了。
陈蓉蓉也是军属,和她男人差的年纪大,去年结婚后才来随军的,现在肚子里怀着六个月的孩子,据说是三代单传,宝贝得很。
她人生得好,有一双杏眼,嘴唇微微上翘,娘家条件不太好,家属院里传她的八卦凶,说是把张团长的拢得死死的。她的美是风情,有点不像良家妇女的调调,从不掩饰自己的娇气,跟人说话爱拉腔,跟蜜里头还掺蜜似的,甜得腻人。
都不是生面孔,三个人凑在一块说话,只有童蕊坐在一边,几次试图张嘴,一点声都没发出来。
赵秀云余光看见,心里奇怪,上班的点都过了,按张主任的性子不该迟到才对啊。
但奇怪归奇怪,搭话一点不耽误。
李玉和陈蓉蓉一直处得不错,几乎是互相看一眼就有默契,她们俩在妇联办公室也有一半表决权,说什么都得是赵秀云留下来。
跟童蕊做同事,陈蓉蓉都怕自己被气早产。
她跟童蕊有旧怨,是一回轮到她写板报,有错别字,童蕊当着人面故意指出,还说她德不配位。
呸,读过书又怎么样,想配这个位还轮不上呢。
总之,张主任还不来,办公室已经是风起云涌。
等得久了,连赵秀云都有点按捺不住,办公室的门都快叫她盯出火了,张主任才姗姗来迟。
张梅花一大早跟家里的那玩意,对,她现在就要管她男人叫那玩意。
她跟那玩意吵了半天,也没想到让他“收回成命”的两全办法,结发三十来年,总不能让他真的说到做不到,丢这个脸吧。
也是她没料到人家会自作主张,知道妇联缺人直接安排下来,现在才弄得这么尴尬。
张梅花火气大得很,还得憋下来。平心而论,她对童蕊没什么偏见,还是看着长大的半个晚辈,但一个萝卜就一个坑,童蕊这根萝卜显然不适合栽在这里,硬挤可没好处。
她叹口气,装作没有意外发生,坐在属于自己的桌子前说:“小赵,小童,来我这里盖章办手续。”
这是都留下?
李玉和陈蓉蓉对视一眼。
咱还有两个正式工的位置吗?怎么没听说。
赵秀云是觉得有些不对,不过能办手续就行,连童蕊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乖乖巧巧走到张主任办公桌前。
填表格、领职工证。
其中最重要的是职工证,月初发工资、节假日发福利,都得拿着它去财务室才行。
职工证上盖红戳,赵秀云宝贝地放进口袋。
童蕊那口松下来的气却是又提上来,声音僵硬问:“张主任,李师长和我说的是正式工。”
别看正式和临时就差两个字,工资福利差一大截不说,临时工不给评级的,和代课老师一样都是月工资二十三。
她可是大学生!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张梅花在心里大骂那玩意,给出解释来。
“这次正式工只有一位,小赵是刚来随军的,她当时打的报告是随调。你是从公社小学转过来的,按规定是原级原调。”
这种规定的执行本来是张弛有度,碰上今天这样的情况只有张。
原级原调,这种话糊弄鬼去吧。
童蕊费那么大功夫,还是临时工,她牙都快咬碎,到底是世交家的婶婶,知道什么脾气,只能忍下来。
“好,我知道了。”
不错啊,大进步。
赵秀云还以为她是会闹开的人,看来其中确实有什么差错。不过没关系,搞定就行。
新工作的第一天算得上是轻松,没什么活,妇联每个月只有几样事情是固定,出宣传板报、给家属们发福利和结算工资。
糊纸盒这件事就是张主任为家属们争取的,登记、统计和检查都有一定的标准。
这事赵秀云擅长,不管谁来领纸皮都热心凑上去。
她愿意表现,李玉和陈蓉蓉也乐得撒手,外人看着就是她融入得很好,童蕊极其格格不入的样子。
也不是说非得把谁比下去,今天要是只有赵秀云一个人来上班,她肯定收敛些,偏偏还有一个虎视眈眈颇有旧怨的童蕊,那就不好意思,一山不容二虎啦。
赵秀云想着工资,那叫一个有劲。
童蕊被激起胜负欲,几度想插入都无从下手,论学问,她是一等一的,为人处世就差很多,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赵秀云毫不在意,还有些示威的样子,一直到陈清韵来找妈妈才有所收敛。
在孩子面前,谁都要装一下的。
陈清韵本来是一直跟着妈妈上下班,今天是跟着王海军回来的,要不是二年级都去学农,禾儿看到这个能自己气死。
也不晓得她哪里觉得王海军好,或者得不到的就是最好。
王海军是个皮实孩子,黑不溜秋的,笑出口大白牙,小小年纪就有少年人的不羁,对陈清韵倒是体贴,还替她拿书包。
童蕊跟他道谢。
“谢谢你送清韵回来。”
王海军对这位严肃的童老师望而生畏,挠着后脑勺匆匆跑了。
妇联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六点,这时候很多人都带着孩子上班的,苗苗不够上育红班前,赵秀云都抱着她到广播室,公社小学还有带着弟弟妹妹上学的孩子。
童蕊让女儿坐着做作业,大人对孩子都有天然的热情。
哪怕是陈蓉蓉都不得不承认,她要是生这么个好看姑娘,死了也值。她摸着肚子开抽屉,找出零嘴来。
“清韵吃糖。”
陈清韵先看妈妈,见她点头才接,还甜甜地说“谢谢阿姨”。
娇娇弱弱的小女孩,本来就叫人怜爱,陈蓉蓉摸着孩子的头发,说:“不客气,阿姨这里还有很多,想吃自己拿。
她怀着孕,胃口好,家里两个挣工资的,还没孩子,填肚子的东西一抽屉都是。
赵秀云都看见上次在华侨商店买的朱古力的盒子了,好家伙,一盒五块钱,人家有两盒呢。怪道家属们老冲着陈蓉蓉说酸话,说她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攀上张团长鸡犬升天啦。
这要是只有她一个人挣工资,铁定是舍不得吃的。
级别和工龄挂钩,别看几个干事里赵秀云最小,工龄说不准是最长的,谁叫她运气好,十四岁就有工作。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工作的可贵,这年头城市户口和乡下户口是道天堑,有工作和没工作又是一道高墙。
越过这些,就已经强过世上的大多数人,每每思及此,她都很感激大姐赵秀丽。
娘家人娘家人,想起来总叫人心烦。
赵秀云又琢磨开,要不要写信回去说自己找到工作了呢,打来随军,她就没给家里寄过钱,只有大姐来过几封信骂。
娘家妈不是不想要,是不敢。
乡下彩礼要得高,都是留下来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的,姑娘出门就是泼出去的水,要是再往娘家拿东西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当年方海给的彩礼,赵秀云可是一分钱都没看过,更别提扣下来的大件聘礼,知情的都说她卖了个好价钱。
以前是离得近,扛不住纠缠,没法子才一直给。
现在离得远,找不到人,又知道她连工作都卖,没挣钱捞不到好处,假情假意的嘘寒问暖都不来一句。
赵秀云从前也不是为父母兄弟,是为大姐才花钱的。可钱花得多了,人心也会变硬。
她当妈的人了,总得为孩子想,娘家的无底洞总不能日复一日填下去。就她两个弟弟,那是从不上工的人,年年都是倒欠工分,拿钱买粮。但凡人争点气,她都不会气成这样。
是想起来就叫人生气,索性当做没有这门亲,提也不提,连带大姐都不想联络。
说有什么用,下一封信指定还是要钱。
赵秀云长舒口气,算了算了,还是不说的好。
她把注意力移到眼前的事情上,盯着时间差不多下班。
中午只有一个人,她懒得折腾。
葱头炸香,加水,水开下面,再加一把小青菜和葱花,就是一碗热腾腾的面。
天气热,她开着风扇吃,吃完拧毛巾擦身体,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
客厅没有沙发,一张八仙桌占了大多数地方,她也去看过两人宽的太师椅,都放不下,孩子又爱跑来跑去,没得连走路的地方都不剩。
还是要搬到三居室去住,说是再下个月会重新分房,西区的小高楼能住了,到时候六号楼不就空出来。
这回方海要是再来孔融让梨那套,赵秀云真的会打他。
上班对赵秀云来说不是难事,办公室里李玉和陈蓉蓉都是好相处的人,张主任不爱拿领导架子,就是童蕊也有些低眉顺眼地安分。
好得不得了。
赵秀云的天气天天晴朗,一直到方海野外训练回来,人是全虚全尾,但左手打着石膏。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方海就知道要挨骂,拿出战友们传授的秘籍,抢先一步说:“媳妇,疼。”
铁打的身子骨,还知道疼字怎么写?
赵秀云看不出他是装可怜,一颗心立马拧起来,又气又心疼道:“疼,当然疼了,怎么不疼死你。人家都好好的,怎么就你受伤!”
说是这么说,马上出门找人换大骨棒子,吃什么补什么,连夜熬起来。
禾儿和苗苗知道爸爸受伤,也不讨着要抱。
禾儿还左打量右打量问:“爸爸要怎么穿衣服?”
还有一只手好好的,吃饭没问题,可是衣服要怎么穿进去?禾儿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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