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云看过去,说:“不对劲。”
她伸手去掏,捏出一团空气问:“在哪?”
方海“欸”一声,松开牵着禾儿的手,自己也去摸口袋,无论怎么摸,都是一场空。
他脸色也不太好:“应该是掉了。”
掉动物园,掉半路上,掉电车上,都有可能。
小汽车五块,铁皮青蛙两块,这就七块钱。
七块!
赵秀云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她长这么大连一分钱的东西都没丢过。
气氛一时僵住。
禾儿本来要哭的,看看爸爸,看看妈妈,一声也不敢吭。
赵秀云来了火气说:“我说什么来着!”
明明供销社也有得卖的东西,非得早早买了拿手上,又占地方又不方便。
方海讪讪不敢说话,东西是他看丢的,也是他说要买的。
七块啊,谁不是苦出身,这要换在大队,够花两个月的。
赵秀云心头火压了又压,说:“换家店吃。”
还得再花十来块吃顿饭,干脆挖她的心算了。
方海不同意道:“咱们都到门口了。”
赵秀云指着旁边的小饭店说:“这也是门口。”
夫妻俩本来没相处过多少时间,又各有各的脾气,方海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服她,又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吵起来。
他叹口气说:“老陈他媳妇带孩子来探亲,就吃了。当时我就想,等你和孩子来随军,咱们一家四口来吃。”
赵秀云怔忪,又看一眼两个孩子有些紧张和不安的神情,一咬牙说:“那就吃,这辈子能吃几回。”
话是这么说,一直到踏进饭店,赵秀云还后悔。
人家这大厅金碧辉煌的,哪怕炒个黄瓜都不便宜。
餐厅在八楼,还要坐电梯上去。
赵秀云心砰砰跳,下意识在方海手臂上捏一下。
方海心里好笑,刚刚过旋转门那镇定自若的样子,原来都是装的啊。
电梯门开,就是餐厅。
一家四口占一张小方桌,服务员先给倒了茶。
赵秀云趁着翻菜单边上没人的时候说:“不愧是接待外宾的地方,态度好的。”
这要是普通的国营饭店,从收钱到打菜的,个顶个眼睛长在额头上。
方海也这么觉得,点点头把他那份菜单给女儿:“想吃什么点吧。”
第7章 奶油蛋糕(小修) 方青禾是认字的,她……
禾儿是认字的,她五岁就上一年级,现在已经是二年级的孩子。
她一脸认真地看菜单,看完推给妈妈说:“要吃肉。”
倒是看不出别的花来。
赵秀云好笑,象征性问小的说:“想吃什么?”
苗苗一向是跟姐姐,挥着筷子说:“肉肉。”
赵秀云怕她戳到自己,把筷子拿下来,给她换了汤勺,招手喊服务员。
服务员一手本子,一手笔,边听边记。
赵秀云翻着菜单念:“红烧肉,蟹粉汤包,糖醋鱼。”
她念完看方海。
方海无所谓摆摆手说:“我都行。”
赵秀云又加一句说:“炸猪排,再要紫菜汤和四碗饭。”
服务员写完确认一遍,推荐道:“有孩子的话可以点一个奶油蛋糕尝尝。”
奶油蛋糕啊。
赵秀云翻到甜点那一页看,五块钱一个,不如扒她的皮。
可惜这话是明面上说的,大的小的都露出眼巴巴的表情,方海立刻道:“那我们点一个。”
赵秀云心里算了个加法,好家伙,一顿饭要三十。
她对天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来吃,吃的每一口都像是有大团结的味道。
孩子倒是都很高兴,尤其是奶油蛋糕上来的时候。
还挺大一个,上面细细绵绵的就叫奶油。
赵秀云尝一口,对她来说,只要有糖有油的就是好东西。
她挖下左边一大块,递到方海嘴边。
方海一愣,说:“我尝一点就行。”
他昨天在食堂吃饭快得跟什么似的,三口能吃完一碗饭。
今天却是慢悠悠,等她和孩子吃完才吃。
这种事,赵秀云这个当妈的最知道。
谁不知道鱼肚子肉嫩?只是好的总想留给孩子。
赵秀云悬空的手动一下,说:“尝吧。”
这时候夫妻在外很少有亲密举动,他们俩本身感情也不算亲密。方海在她的这一行为上加上许多意味,耳根发红,挠着头吃掉,说:“你跟孩子吃吧。”
赵秀云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孩子吃,比她自己吃都高兴。
方海看了也高兴,说:“服务员不是说蛋糕是生日吃的吗?等你们仨过生日,咱们还来吃。”
给他能的。
赵秀云白一眼说:“我生日什么时候?”
方海倒是年年给孩子寄礼物,媳妇的还真不知道,就是他自己也是不过的。
大队人都不过的,毕竟谁家都不富裕。
禾儿舔掉嘴边的奶油加入话题说:“四月初三!”
她像回答老师问题一样举着手说:“大姨会给妈妈送鸡蛋。”
红红的十八个喜蛋,打赵秀云结婚就没断过。
她莫名叹口气,又收敛起来说:“禾儿真棒,都记得呢。”
姐俩一准儿吵架了,方海缩着脖子不敢搭话,岔开话题说:“那就是五月份,然后七月是禾儿生日,八月是苗苗生日。”
就是没说到自己,赵秀云问:“你是哪天?”
方海摆摆手说:“我不用过。”
其实也是想省钱。
赵秀云擦掉苗苗嘴边的奶油印记说:“都过,以后一年就吃四次蛋糕。”
天可怜见,她刚刚还发誓这是唯一一次,希望菩萨没听到。
方海嘿嘿笑,就当默认,只是付钱的时候夫妻俩对视了一眼。
心疼啊。
从饭店出来,对面就是百货大楼,可不是县供销社那种玻璃柜台后面摆木头架子的货色,光上上下下就有三层楼。
三层楼啊!
赵秀云不知怎么的撸起袖子说:“走,进去看看。”
百货大楼的东西种类和供销社是差不多的,胜在花样繁多。
就拿手表来说,供销社能买到的只有一款上海牌银色表带的,售价六十五,但是百货商店是一字排开,足足有四五十种。
上海牌、梅花牌、皮带、金属带的都有。
赵秀云看来看去,觉得什么都想买,又觉得什么都不用买。
毕竟买也拿不了,两个孩子都睡着。
方海抱着大的,赵秀云抱着小的,里头人又多,挤来挤去的。
她手肘碰一下丈夫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方海点头说:“买东西改天不带孩子来。”
两个人带两个孩子出门都费劲,他不敢想象赵秀云平时都怎么一个人带孩子的,有些愧疚说:“辛苦你了。”
没头没尾的,赵秀云茫然眨眨眼,又反应过来说哦:“你工作忙嘛。”
“你也要工作的。”
一道雷,劈在赵秀云心间。
谁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婆家也好娘家也好,都觉得她上着班带两个孩子轻轻松松理所当然,还要说她命好,男人每个月都给寄钱花。
赵秀云有苦说不出,只能嚼碎咽下去。
她以为说出来没人听,孰料那个从没想过的人会说这样的话。
赵秀云鼻子一酸,生禾儿的时候她才十九,第一胎,什么也不懂,跟瞎子过河似的,有几回孩子哭,她也蒙着头哭,哭完还得自己带。到生苗苗的时候好一点,一回生二回熟嘛。可大的被她捧在手心带大,一刻也离不了人,她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连写材料的手都是抖的。
现在想想,两个孩子怎么这么大的,她好像都忘记了。
赵秀云垂着头往前走,说:“没事,都过去了。”
方海听出异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跟在身后。
回家属院得坐电车到汽车站,再从汽车站上到公社的车。
两个小时一趟车,他们正赶上三点那趟。
赵秀云还是坐靠窗,坐着坐着头一歪,靠在方海的肩膀上睡着了。
方海看着三张睡脸,女儿长得像妈啊,幸亏不像爸爸,不然哪能这么好看。当年相看的时候,他也是一眼就看中了媳妇的脸。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赵秀云的脑袋磕来磕去,碎发垂在鼻子前,方海腾出手给她别到耳后。
这一下轻轻地,赵秀云眼睛“唰”一下睁开,她是带孩子带得多,睡眠浅,有些迷迷糊糊地低头看一眼女儿,慢慢又闭上眼睡着了。
还是靠在方海肩上。
他觉得自己身边有全世界,心情和立功差不多,一会看看媳妇,一会看看孩子,别提有多美滋滋。
第8章 省着点花(小修) 这一晚还是住招待所……
这一晚还是住招待所,像她们这样刚来随军的是免费住,不要钱。
赵秀云松口气,不过还是发愁,尤其是第二天领了户口本。
户口本、粮本、副食本,这三样东西是绑在一起的。
水南公社算半个鱼米之乡,供应足,像原来在老家也是大人每个月二十七斤,只有两斤是细粮,孩子就更少。
粗粮不顶饱啊,别看赵秀云自己领工资,还每个月拿男人五十块钱,实际她不舍得亏待孩子,大半花在吃上。
议价粮贵成什么样?一斤就要两块,还是掺沙子的那种。
像赵秀云这样当家作主的妇女,把月供应算完长叹一口气,一家四口,每个月光活着就得小三十。
要再打个饥荒,买个大件,五十块钱就嚯嚯掉,这可只有一个挣钱的人。
她的工作一时半会肯定是没有,也落实不到,不开源就得节流。
可光她一个人勤俭持家有什么用?
赵秀云算完账,下楼找孩子。
家属院有块空地,有滑梯有跷跷板,看她忙着,方海带孩子玩去了。
她已经不算生面孔,进出不用登记,轻车熟路就摸到空地上。
孩子还挺多,应该都是院里的,禾儿和苗苗正跟人玩着。定睛一看,凑在一起弹弹珠,大的小的一人捧着一个小盒子。
方海就坐在树下一边看着,一边跟战友聊天。
赵秀云怒上心头,花钱花钱,这个方海,除了会花钱还会干嘛,真是挣两个钱给他能的。但人这么多,她也不好意思发火,还得笑着走过去。
“方海。”
方海瞎聊着呢,抬头说:“忙完了?”
赵秀云点点头没说话,对着他旁边的人笑了一下。
那人立刻回:“嫂子好。”
方海给她介绍说:“陈辉,他住咱们楼上呢。”
陈辉大大咧咧道:“我媳妇是卫生所的护士,嫂子有空家里找她玩啊。”
赵秀云笑着说:“好啊,等我们搬家请你们来做客。”
陈辉说:“行,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叫我们。”
他看出夫妻俩有话要说,抬手腕说:“哟,五点了,我带孩子接她妈去啊。”
说完又朝孩子堆里喊了一句:“云云!”
禾儿旁边一个穿小裙子的姑娘昂起头含糊应一句。
陈辉说:“我先走啊。”
说完拍一下方海的肩。
就这几句,赵秀云就觉得这个陈辉不错。
带孩子这种事历来都是女人来,不是妈妈就是奶奶,最不济也是外婆。这树下只有他和方海两个男人,还说接媳妇下班。
眼见人走远,她夸一句说:“你这个战友还挺好的。”
方海嘴角翘一下说:“怎么没见你夸过我?”
还敢提呢,赵秀云拧眉道:“你有什么能让我夸的?”
方海掐着数说:“房子我打扫了,还领你们娘仨去动物园,去吃好吃的。”
赵秀云哽一下,白他说:“你下楼的时候我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方海回忆了一下。
看好孩子,多喂点水,别买东西。
哦……别买东西……
方海有点心虚说:“不值几个钱的。”
一大盒弹珠才一块,这玩意又不会坏。
就这表情。
赵秀云语带讽刺道:“看来你还记得,我还以为贵人多忘事呢。”
方海讪讪,又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大事,活:“一块玩嘛,孩子没有,谁带她们玩。”
这话说的,倒也是实话,赵秀云却觉得不能这么放过他。
她从前不觉得方海是这样爱乱花钱的人,两个人是各管各的。刚结婚那会儿方海级别不高,又要接济家里,每个月只给寄二十块。是一直到禾儿周岁,才涨到三十,生苗苗的时候四十,去年才到五十。
要说他这升职速度也挺快的,不像赵秀云,广播站是行政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是二十五块,十二年堪堪只涨两次工资。
人家八年就翻了一番,也是很可以。但婆家上下,说白都是蚂蝗,专吸血的,多少钱够填。
当然,她娘家也不是好东西。这以后要是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那可不行。
赵秀云心事重重说:“我算过了,加上咱们早上买的锅碗瓢盆、让做的新被子啥的,这几天可就花小一千。”
她搬家的时候卖东西可才只卖三百,当然,原来屋子小,本来就没多少东西。
方海吃一惊道:“这么多啊?”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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