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说些废话,赵秀云捏捏肩膀的地方说:“有点宽,不改了。”
“宽吗?我觉得正好。”
他能有什么不好的,赵秀云无奈道:“你还知道好坏啊?”
“我知道新衣服就行。”
方海摸着袖子说:“入伍以前,我从来没穿过新衣服。”
他上头三个哥哥,男孩子活泼好动,到他手上已经是一茬接一茬的补丁。部队有着装要求,他就更没怎么给自己买过衣服了,更别提有人给他织毛衣。
赵秀云手工不太行,孩子的衣服多半是托人,折腾小一个月,也就出来这么一件,说:“再弄件背心吧,不耽误你穿军装的。”
省两只袖子,估计半个月就能好。
方海爱惜地把衣服脱下来,放好说:“回头买成衣吧,不够折腾的。”
人有所短,就看她一天天跟毛线较劲的样子,都怕恼羞成怒那针扎他身上。
赵秀云佯怒道:“嫌弃我?”
方海哪敢,大呼冤枉,说:“怕你累着。”
赵秀云当然知道是这个意思,打哈欠钻进被子里,说:“关灯吧。”
台灯暗下来,屋里一点光都没有,楼上窸窸窣窣有动静,房子隔音就不大好,椅子动一下,嘎啦一声。
赵秀云眼睛转转,抓住那双不安分的手问:“你委屈吗?”
这又从何提起,方海愣住,过会才说:“委屈什么?”
没人看见的黑夜里,赵秀云的神色有些怅然,说:“禾儿还是没有把你当成最信任的人。”
这种不相信,或许来自于妈妈,她敏锐意识到这点,不知道是为谁叹息。
方海没有想那么多,沉默片刻说:“孩子你养了八年,我才八个月,本来就不能这么要求。”
说心酸,肯定是心酸。他或许有诸多缺点,却从不缺自知之明。
赵秀云听他说八个月,自己也是一愣。
才八个月吗?她险些以为好几年都过去了。
她感慨道:“日子还挺快的。”
方海想想去年这个时候,也觉得很快。黑夜给人勇气,他的声音很轻,说:“孩子像你。”
这话他不止说过一次,赵秀云想想说:“有时候也像你。”
方海好笑道:“又要说坏的像我了?”
一考九十分,一准赖爸爸。
赵秀云为自己辩白道:“我现在是要夸你,你怎么凭空污蔑人呢。”
夸?新鲜。
方海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问:“说来听听。”
赵秀云也不拿乔,说:“喜欢不喜欢都敢说,不是像你吗?”
这样的话,她不管多疼爱孩子,也只有在被问到的时候才会说,好像总是羞于启齿这两个字。所以她的性子,多多少少是有点别扭的。
方海在感情表达上,不像外表看上去粗糙,也不含蓄,直白得很。
他笑出声来,说:“你知道我刚刚想说她哪里像你吗?”
怎么不太要像说好话的样子,赵秀云警惕起来,问:“哪里?”
“你上次说要‘且看看’,其实禾儿也是。”
一天让出一寸地来,肯叫他进一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赵秀云有些不安道:“那我不看了?”
别看着看着人给跑了。
说的是“我“,她没办法替孩子做这个主。
“别啊,想看就看。”
方海觉得人家也很有道理,总不能三言两语哄了去,还有些沾沾自喜道:“将来谁想骗咱姑娘,可都不容易啊。”
才七岁,想得还挺远。
赵秀云结婚的时候,心里一直盼着夫妻间能井水不犯河水就最好好,这会觉得,其实她也不太懂什么是夫妻,有心讲两句好听的,无奈道:“不管说什么正经话,你都忘不了那点事是不是?”
方海好像不知道害臊是什么,还嘿嘿笑,凑得更近。他最近学了一招,很会撒娇,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撞在人心口上。
“秀云,疼疼我吧。”
意识朦胧间,赵秀云想,再看一会会就好,应该不用太久。
可惜想得再好,都架不住方海是个天生欠骂的。
赵秀云第二天下班回家,一进门叫出声来,她很少这么失态,方海一激灵站起来,赶快解释道:“跟我没关系啊。”
他手里要不拿着剪刀,赵秀云也就信了,一个火上头,东看西看苗苗,作孽啊,好好的姑娘,顶个光头,还怎么出门。
她压抑着怒火问:“谁剪的?”
禾儿赶快澄清道:“妹妹自己剪的。”
自己剪的?
苗苗不像姐姐那样宝贝小辫子,玩着玩着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把头发给剪了,对着镜子还像模像样。当然是剪不好。
禾儿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想着帮她修一修,她哪里是能干这个的,火上浇油而已。
方海进门也是吓一大跳,琢磨着这头发是没救,不如全剃光。
他想是想,还真就这么做。
亏得苗苗好摆弄,也不反抗。
赵秀云只差晕过去,骂他道:“你就不能带她去理发店吗?没准还有救,现在顶着光头,会更好看吗?”
大概是妈妈脸色太难看,苗苗后知后觉有哪里不对劲,照镜子看自己圆突突的小脑袋,“哇”地哭出声。
禾儿手忙脚乱说:“爸爸问过,你说可以的。”
自己说可以,怎么还能哭呢。
苗苗才不管,嚎得惨无人道。
方海丢开剪子,说:“你听爸爸说啊,很快,很快就能长出来的。”
赵秀云头疼捏着鼻梁,再看地板,碎发乱飘,都钻进沙发缝里了,咬牙切齿道:“你就没想着待会要怎么扫地?”
方海哪里顾得上,他一进门就慌了,禾儿把剪刀给他,他没多想就上手,想赶在媳妇回家前弄好。
现在回过神来,才觉得做得没一样对。
赵秀云觉得自己都等不到什么七老八十,早晚被这父女三个气死,说:“还不扫扫,叫我捡到一根头发丝,你们给我等着。”
这个们里,有禾儿,也有方海,两个忙不迭手脚动起来,留下哭得快走掉的妹妹给妈妈/媳妇。
赵秀云抱小女儿,孩子脖子上全是头发,不晓得得有多扎人,她拧毛巾过来擦,有一搭没一搭拍拍背,一会声音就能小下来,还是抽抽噎噎的。
这时候才能问:“怎么好端端想剪头发了?”
苗苗断断续续地说:“周松……扯…….扯我头发。”
总是扯她的小辫子,烦都烦死了。
禾儿其实听着呢,捏拳头说:“他又欺负你了?”
大有冲去把人打一顿的样子。
方海哪里敢叫她去,赶快拉住说:“你扫你的。”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还没骂到他们俩呢。
赵秀云无奈道:“那也不能自己剪啊是不是?妈妈有没有说过,不能玩剪刀。”
苗苗还是心虚,捏着手不说话。
赵秀云就是想骂她,看她这颗头都下不去嘴,转身把另两个说一顿。
又好言安慰道:“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苗苗指着爸爸说:“爸爸的就没长出来。”
她也不会长出来了,悲从中来,又要放声大哭。
方海是一年四季的寸头,拉了大女儿说:“会的会的,爸爸是男人才不长,你看妈妈和姐姐,都长得好好的。”
哄得口水都快干,才勉强有止住的意思。
赵秀云拿了一顶红色的呢帽子,说:“这个明天给你戴,多好看啊是不是?”
又递给方海一个眼神,自己进厨房做饭。
人家是彩衣娱亲,外头那俩彩衣娱苗苗,好不容易才让她露出笑脸,回头对上亲妈/媳妇阴恻恻的笑,内心齐呼。
危矣。
第81章 小尼姑 两个孩子都像妈妈,大的是性子……
两个孩子都像妈妈, 大的是性子更像,养得机灵, 眼睛永远滴溜溜转,有一肚子主意。小的是长得更像,尤其是侧脸有七成,老人家讲,一看就是会读书的样子,文化人的说法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文静得很。
可这文静, 加上光头,不知怎么像小尼姑, 让人想双手合十。
赵秀云愁啊,眼睛死盯着孩子爸爸看,想给他咬一口。
方海从脚底板凉到心里, 心想不单我一个人的事,怎么光看我?这个家到底还讲不讲理!
禾儿也委屈,妹妹自己剪的,她就帮帮忙而已, 怎么能算她的错。
父女两个倔强地抿着嘴,说不是一家的都没人信。
赵秀云都不知该从哪个说起,叹口气道:“算算算,剪都剪了。”
方海神情一松, 勉强安慰道:“看久了其实也挺好看的。”
三四岁的孩子, 剃光头的其实很多,没一个有家里这个端庄。
禾儿则好玩摸摸妹妹的小脑袋,评价道:“有点扎。”
苗苗哭过那一阵,好像也缓过来了, 时不时饶有兴致摸一下自己的小圆头。
合着满屋子,只有赵秀云在意这件事。
她吃过饭给帽子加松紧绳,给苗苗试好几次,确定不会动一下就掉后,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方海一直谨慎地在一旁候着,拼命挖掘光头的好处,这回又想起一个,说:“省得洗头了。”
岂止是省,那是根本没有头发洗,赵秀云没好气地翻白眼,问他说:“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常人,谁会先想到给姑娘剃光头?得亏是苗苗,换了禾儿试试看,今晚屋子都哭塌。
方海嗫嗫道:“可能是鬼上身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好,这个字媳妇忌讳得好,简直是在死罪上火上浇油,秋后问斩提到正月。
果然,赵秀云直接上手拧他,嫌肉硬,尤不解气地踩一脚。
边踩边骂他说:“亏我昨天还想着对你好一点,你真是个吃不得好的。”
哦,昨天。
方海想起来了,叹口气,唉,昨晚上多好,今晚指定啥都没了,不睡地板都是好的。
他现在一露出这个表情,赵秀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一下踢过去,说:“苗苗明天要是因为被人笑话哭回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这脑袋,够人说好几天的,小孩子总爱给人起外号,明天回来她姑娘说不准得改名叫小尼姑。
孩子其实心宽,这一夜睡得挺好,等第二天一早要出门,苗苗死拉着桌子不肯走,全家哄她哄半天,都不为所动。
也不可能单把她放家里,放心不下。
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方海清清嗓子说:“我请个假,在家带一天吧。”
就是有些麻烦。
赵秀云没好气道:“一天也不够她头发长的,早晚要出门。”
禾儿平常的发号施令也不管用,眼看上学要迟到,破罐子破摔道:“妈妈你们去上班吧,我今天不去上学了。”
倒算个主意,主要上班请假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赵秀云硬着头皮说:“行,妈妈晚上回来给你补课,你让高明给你请个假。”
夫妻俩匆匆去上班。
赵秀云头疼得不行,要说禾儿脾气倔,其实威逼利诱全上,多半没事。苗苗又是另一回事,真正不发威则已,一发威惊人,十头牛都拉不动。
她一早上想法子,中午要回家做饭,和正进家属院的方海迎头碰上。按道理他中午在营地算值班的,不回家吃饭,今天也是难得外出,夫妻俩对视一眼,纷纷苦笑。
家里,禾儿哄了妹妹一早上,好说歹说都不听,无奈冲妈妈摊手道:“她不听我的。”
姐姐的话都不听,赵秀云觉得自己也没啥好主意,午饭吃着吃着都想把她打一顿,就不信还打不服。
但是将心比心,换了是她,剃光头也不会想出门的,孩子也有自尊心,又不是故意不讲道理。
方海做为“罪魁祸首”,只差管女儿叫妈,一点用处都没有,白费口舌。
他满心疑惑道:“苗苗到底像谁?”
赵秀云似笑非笑看他说:“你不知道?”
得,方海知道了,只得无奈道:“现在怎么办?禾儿也不能天天不去上学。”
要换别人家,强拧的瓜也甜,偏偏他们俩都不是这样的人,走的怀柔政策。
赵秀云现下没什么好主意,只能说:“我再想想,晚上再说吧。”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苗苗已经缓过劲来了,不是靠自己,是靠周松。
周松今年四岁,比苗苗大一岁,育红班没有固定班级,更像是“大杂院”,里头的孩子都在一块玩。
他是兄弟姐妹十个里最小的,个个让着他,脾气霸道,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抢,才来没多久,就“看中”苗苗。
看中什么呢?他不知道。
反正天天都想揪她的小辫子。
苗苗是个安静孩子,不像姐姐会激烈反抗,顶多吃痛的时候告老师,或者躲开。
她不高兴的时候脸会鼓得像个小包子,周松就去戳她的脸。
可要是有人抢苗苗的玩具,他又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小姑娘就也不觉得是欺负,只是不爱理他。
今天她没去上课,周松一放学就来,觉得一天没揪到小辫子少点什么。
禾儿认得他,插着腰不许他进门,要不是不能以大欺小,还要打他呢。
周松也是个霸王性子,在门外犟着。
苗苗从姐姐身后露出头来,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把周松看得瞠目结舌道:“你的头发呢?”
苗苗实诚道:“剪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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