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坐着,不打算插手女人间的纷争,可当看到何苗那张春花般灿烂的笑脸,他却忍不住发表意见,“这样就知足了?”
男人之间的交锋往往充斥着刀兵与厮杀,再不济也得见点血,眼前的小姑娘仿佛比他想象中善良许多。
何苗莞尔,“做人做事应留有余地,点到即止便罢了。”
三千两银子在太子看来或许不值一提,对何妙容却是极大的麻烦,足够她懊恼一阵子——当然,也只是懊悔而已,真要令她痛彻心扉,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抢走她最爱的二殿下,但,有什么必要呢?
为了报复一个人,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也给赔进去,那样未免太不值得。
况且,何苗也能感知到,原主对这位继妹的恨意并不及何家夫妇那样深厚,何妙容到底只是个孩子,三观尚未塑就,所言所行皆出自人性天然的弊病,这样的人若太与她较真,反而有失身份。
留着她反而是突破口。何苗紧紧握着手中银票,她当然知晓何晏山不会轻易让她得逞,但,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
她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李天吉的势力,足够帮她摆平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何苗双眸弯成月牙状,觉得有必要表示一下亲昵,“方才,多谢您帮我说话。”
尤其制服窦氏的那一招,从她嘴里讲出来未必可信,可太子亲口道来就不一样了,也因而何晏山如此震怒,他至为爱惜的脸面都让老妻给丢尽了,难怪会愤而将其禁足。
倒省却许多周折。
太子面无情绪,“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总是如此,这人就像块木头,无论发生多大的事,也不见他生气,也不见他欢喜。何苗都怀疑那衣裳底下并非肉-体凡胎,而是一具金属做的冰冷机械。
她索性也省却繁文缛节,一心一意地数起钞票来,忽然感觉大腿处黏糊糊的有些湿意,信手抹去,指腹却鲜红一片,何苗不由轻轻呀了声。
李天吉也坐不住了,“怎么?”
何苗敏锐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紧张,这倒是罕有的,也许李天吉以为她受伤——实在是场误会。
何苗难掩尴尬地道:“我大概……癸水来了。”
因为这具身体并非自己所有,她自然也就忘了信期的问题,加之桥香告诉她,原主用了推迟月信的药物,本来以为无碍的。
看来药效已经过了。
眼看着快到宫中,太子犹豫道:“可能忍住?”
何苗点头,她也不想这么早就露馅,所幸原主跟她量都不大,虽然狼狈,也还不至于弄得满身狼藉。
只是……她今日恰好穿着浅色袄裙,待会儿下车时可怎么好?
太子想了想,解下随身大氅,为她披于肩上。稠密的玄狐皮色泽乌黑油亮,紧密的包覆住身躯,果然看不出半分破绽。
只有何苗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这狐皮不易清洗,弄脏了可费事呢。
太子淡淡道:“孤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再要回来。”
何苗:……是她小人之心了。
下车时,桥香尚不知何事,搴帘在外等候,何苗正踌躇该如何向她说明缘由,忽觉足下一轻,却是太子打横将她抱起。
这一下大出意料之外,何苗忍不住往他胸口捶了两下,“您做什么?”
不是故作娇痴,是真的着恼,抱女孩子不该先征求同意么?
太子低低说道:“若不想出丑,便听孤的。”
双臂反而拥得更紧了些,从臀下延伸到脚踝。
何苗几乎疑心他故意占便宜,随即便电光火石反应过来,定是那血线又往下蔓延了,李天吉不得不用此法束紧大氅,帮她遮掩。
何苗也只能极力配合,一手搂着他脖子,做出娇羞模样来。
满宫人都没眼看,殿下跟太子妃未免也太情不自禁了,这样片刻功夫都等不得,浑忘了太医是如何交代的。
所幸众人都乖乖面壁,也无人注意到何苗衣裳的异状。
等回到宫中,何苗才掌握主动权,毫无疑问,那件大氅已经报废了,她却顾不上惋惜,只觉被李天吉碰过的地方仍有些热辣辣的,像触电一般。
可见总裁文也不全是造假,帅哥无形撩人,最为致命。
此刻她却顾不得回应,何苗忙着换衣,将李天吉打发出去,等桥香进来时,才告诉她这桩糗事,并征求解决意见。
古代既没有卫生巾,也没有卫生棉条,何苗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甚少,她听说部分农家女会将草木灰缝进布口袋里用来解决生理状况,这已经是很先进的做法了。
桥香呈现给她的是更精细的装备,看起来有点像暖宝宝,外层是柔软的丝绢,里头则塞着崭新的棉絮,用完即扔,又干净又卫生。
其实新棉花的吸水性还不如草木灰,但好在何苗量也不大,这简简单单的月事带已够她使用了。
唯一麻烦的是小腹处有些隐隐作痛,不知是原主本就有的毛病而是穿越导致的副作用,何苗脸色发白,后悔没顺便带几粒布洛芬在身上。
桥香忧虑道:“不如请太医过来瞧瞧?”
何苗急忙制止,就连宫外的大夫她都放心不下,更别说宫里的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万不能泄露自己假孕的消息,那样李天吉也不会信任她了。
何苗只疲倦地摆了摆手,“告诉厨房,晚间熬点紫苏粥来,再加两枚干红枣。”
倘是宫寒导致,多少能纾解一下症状。
桥香答应着,忧心忡忡退出去。
等到厨下,李忠也在,桥香想了想,还是对他说了,从未见小姐这样难受过,她看着都心疼。
李忠不知这主仆俩玩什么把戏,先前假孕,这会子莫非又装起病来?否则头几个月都活蹦乱跳的,怎么这会子偏耐不住了?
本待置身事外,可想了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到底只是传句话的事。于是等太子晚间回来,李忠便说了东苑情况。
太子讶道:“还没好?”
他对医术所知泛泛,对妇人内症更是知之甚少,不过听宫人们说,傅皇后刚生下他的那阵子,每个月也总有几天闷闷的不痛快,难道真的很严重?
于是命李忠摆驾,抬脚便去往东苑。
何苗刚喝完粥,烂泥般软倒在床,桥香还特意给她灌了个暖水袋,不过也收效甚微。
太子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不见发烧,也不知是否严重,只道:“给你请个郎中来?”
何苗一听便急了,“不行!”
好容易步入正轨,怎么能这时候前功尽弃?她还想早日打倒土豪分田地呢!
“但,你仿佛难受得厉害。”李天吉的观察力还是很敏锐的,何苗这副青白脸色,说没事都不见得有人相信。
他也怕拖出毛病来。
然而何苗决心已定,区区痛经而已,忍一忍就能熬过去的。眼看李天吉仍有些疑虑,她爽性道:“殿下陪我说说话吧。”
分散开注意力,也许便不那么疼了。
然而李天吉不善言辞,更别指望从他嘴里听到笑话,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翻出本古籍,讲几个枯燥无味的前朝故事。
何苗起初有点想笑,但渐渐地,在那毫无起伏的平淡嗓音里,她竟打起呵欠,困意随之袭来,并逐渐沉入梦乡。
看着牢牢抓着自己衣襟的那只手,太子有些无奈,他讲的故事就那么不中听么?
本想就此割袍断义,可见她好不容易睡着,万一吵醒又有得闹腾,太子只能传话门外,今晚留宿于东苑。
李忠见怪不怪,殿下真是越来越怜香惜玉了,亦或者说太子妃手段非凡,怨偶也能成佳偶。
殿下也有今天,怪道俗话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还好他算不得英雄。
烛光下,女子的睡颜格外香甜。太子本来只想胡乱打个盹,然而在这气氛的催化下,情不自禁地熄灭灯盏,俯身钻进被子里去——太累了,明日再温书罢。
身畔多了个庞大热源,那股萦绕着她的无形冷意也减轻许多,何苗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两人本是各自偏安一隅,这会子却好似相拥同眠一般。
太子也懒得将她推开,横竖她病中乏力,且体谅她一回罢。
何苗迷迷糊糊,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现世,在热乎乎的暖气房里自由自在。她却没忘记来癸水的事,身畔忽摸到一个软趴趴的东西,难道是棉条漏了?忍不住上手抓了两把。
太子轻呲一声,觉得这姑娘真是朵奇葩,病中还不忘引诱他么?
第18章 . 帮忙 小兄弟,你有何事?
何苗黑甜一梦,次早醒来便觉神清气爽。她很庆幸自己有这样强的恢复力,许是这段时间好吃好喝的,身子骨也健朗不少,以前最少得痛个两三天呢。
当然啦,李天吉也有那么点功劳,毕竟他讲的故事是真催眠——何苗并未注意到两人睡觉姿势的异样,毕竟李天吉一早就将她挪开了。
倒是他看起来有点古怪,起身时的动作慢吞吞的,还佝偻着腰,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何苗讶道:“殿下,您不舒服么?”
男人应该不会痛经,何况也生不了孩子。
太子心想昨晚上是谁对他的子孙根突施毒手的?可忍了忍,到底没好意思宣之于口,这姑娘忒不害臊,便告诉她实情,她也未必感到羞愧,说不定还引以为豪呢。
太子只淡淡道:“无碍,不过闪到腰了。”
何苗露出同情的眼色,年纪轻轻的不知道保重,腰可是男人最重要的部位,日后夫妇敦伦,难不成还得女方主动不成?
但横竖不干她的事,何苗只能潦草建议,“不若请大夫瞧瞧?”
“算了。”李天吉可没兴趣让太医院知道这等糗事,等会子找李忠要点膏药抹抹就成了——他虽然没有那一咕嘟东西,却比正常男子还加倍细致,用心爱护,想来这方面的药物应有尽有。
用膳时,何苗便提起待会子要进宫看望母后,许是听了儿子的劝告,傅皇后如今不催着她学看账本了,不过大事总会跟何苗提一嘴,打着沟通婆媳感情的名目,设法令她渗入宫中的势力范围内。
这回商量的便是中秋夜宴事。
太子知她独爱金银,权欲却不十分强烈,便道:“横竖皆是母后自己拿主意,你若不愿插手,随口敷衍两句便是了。”
“可我带回的文书咋整?”何苗放心不下她的嫁妆,田庄太远,鞭长莫及,可近在眼前的几间铺子她却迫不及待想去探探消息,万一渣爹设了陷阱,也好及时拆穿。
太子无奈道:“孤亲自带人去瞧,如何?”
没见过这样财迷心窍的,东西都到自己手里还成天疑神疑鬼——怕是进棺材都得带上那些地契才能安息呢。
有他作保自是再合适不过,何苗笑眯眯地望着对面,“那便辛苦殿下了。”
她怀着“身孕”,本来也不该到处瞎逛,正好借机偷偷懒,反正李天吉每日要处理的事物千头万绪,便多一件也不差什么。
太子意识到自己被人所设计,心情并不十分糟糕。他忽然觉得这种应该算调情,当女人刻意撒娇的时候,男人往往有求必应。
他不需要一朵解语鲜花,但偶尔看看她这番做作,还是挺有意思的。
何苗冉冉来到凤仪宫,傅皇后同她细数了一番中秋宫宴的布置,末了才神情如旧道:“方才陛下命人解了何氏禁足,此刻已往毓秀宫探视了。”
何苗并不意外,何贵妃能以一己之力拉扯起整个何家,身居高位不说,,甚至能与皇后太子分庭抗礼,其势力盘根错节,哪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更别提她受宠多年,对敬献帝脾气的掌握,恐怕比皇后还多些,叶嫔虽年轻貌美,可也做不到后来居上。
何苗淡淡道:“迟早的事,娘娘且宽心吧,安心筹备眼下要紧。”
何贵妃纵使复宠,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拿回权柄,只要皇后将节庆办得无可挑剔,那何贵妃也没法生事——她能协理六宫,全仗着皇帝帮忙找的托辞,说傅皇后身体抱恙,不宜操劳,加之傅皇后有意避其锋芒,才让毓秀宫捡了便宜。
然而当众命妇见到一个神采奕奕的傅皇后出现于眼前时,敬献帝自然无法出尔反尔,再拿皇后抱病说事——他能欺瞒一宫,还能欺骗全京城不成?
傅皇后很佩服她这种处变不惊的态度,语气里却免不了感伤,“有时候本宫还真羡慕何氏,除了这冷冰冰的名分,她什么都有了,不像本宫,所能仰仗的唯有一点祖宗余荫,但若陛下真下定决心,怕是废后也是迟早的事。”
何苗按着她的手,谆谆说道:“母后,您还有太子殿下,您还有我呢。”
宫闱斗争,容不得半点儿女情长,将近四十年的光阴,还不足以看清一个人么?敬献帝但凡有那么点良心,也不会冷落中宫这些年,连太子都起了动摇之意。
倘若说何贵妃争的是宠爱,那么傅皇后要争的则是后半辈子的福祉——赌赢了,便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否则,一旦何贵妃得逞,母子俩都将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古来那些被废的皇后储君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傅皇后面色庄严,“你说得对,妙瑛,吉儿以后便指望你了。”
何苗:……倒也不用把她想得这么伟大,莫名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怎么回事?
从椒房殿出来,何苗长长吐了口气,原本是来安慰傅皇后的,结果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但,这番谈话也让她看清傅皇后的执念,丈夫令她失望了,她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宫里的女人,地位再高,过得再好,总归没有舒心的时候,除非似胡太后这样母凭子贵熬出头的,可纵使登临绝顶,人生也已经过去大半,秉着风烛残年之躯,看着日益衰败的面容,又能得多少快乐呢?
桥香知她心事,道:“太子殿下可是个难得的实诚人,才干优长,又有担当,小姐您纵使当了皇后,也必然不会受委屈的。”
她总是不遗余力撮合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从前二皇子常来串门,桥香也帮他说好话,但经过捉奸一事,桥香的滤镜算是彻底破碎了,如今小姐好容易得到归宿,她自然不愿何苗起拙志,落得个流离失所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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