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便去探望一下驸马就走吧。来都来了,若是不去看看驸马,回去怕是要被皇祖母骂的,还请十四姑姑原谅我等叨扰驸马静养。”顾璟还未说话,一旁李逾便闲极无聊道。
“瞧瞧你,说得这般生分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我拦着你们不让见驸马呢。”李淑华笑嗔道,“随我来吧。”
她带着顾李二人来到驸马养病的后院,入了内室,只见门窗紧闭,室内一股呛人的苦药味儿。
李逾有些嫌弃地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
顾璟面不改色地来到病榻前。
几日不见,驸马盛世铭竟活活地瘦脱了型,面色枯黄一脸死气,竟似油尽灯枯一般。
顾璟与李逾互看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侍女唤了半天,盛世铭才迷糊醒来,顾璟站在病榻前,中规中矩说了些安慰的话。
轮到李逾时,他上前道:“驸马,忠信伯夫人之死,你大可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盛世铭无力的双眼里忽然凝出一点光来,虚弱地问道:“此话怎讲?”
“她是被忠信伯的妾室设计害死的,你不过是倒霉,正好碰上了而已。要说这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妾室竟有这般通天的胆量和本领。你要说她胆大包天吧,事情刚败露,她却又吓得自尽。所以啊,此案就这么着了,与你确是无关的。你安心养病,早日好起来才是。”李逾道。
盛世铭没有说话,发了一会儿呆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告知。”
从公主府出来后,顾璟对李逾道:“你何故与他说那些话?”
“身为此案被害人之一,他无权知道真相么?”李逾反问。
“刚刚看他的样子,恐怕你的胡乱猜测倒是作了真。你又对他说了这些,后果只怕不堪设想。”顾璟疑虑道。
“即便真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你不觉得那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伸张正义吗?还是在你心里,只有公堂上断定的正义,才是真正的正义?”李逾自顾自地上了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我跟你说,此案疑犯既是你的长辈,又是皇室宗亲,你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最好的结果便是,让别人替你去把这个死结解了。
“再一个,安康长公主不是皇祖母亲生,十二岁才因生母病逝养到皇祖母那里,却能得了皇祖母的欢心,这样的人,你觉着她会留下把柄给你抓吗?他俩感情不和害了这么多条性命,那就让他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管它是夫妻反目还是自相残杀,不要再连累旁人便好。”
顾璟沉默地上了马,看着前头少年那挺拔恣肆的背影,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聚少离多的表弟,恐怕是真的不太了解。
两人行路到半道,李逾忽然在街旁下了马,将缰绳扔给顾璟:“帮我牵一下马。”
“你做什么去?”顾璟问他。
“那边有卖糖炒栗子,我带一包给姚评事。”李逾笑道。
“她托你带的?”顾璟问。
李逾翻白眼:“为何要她托我?”
“她既没托你带,你怎知她爱不爱吃?”
“不给她带,我怎么知道她爱不爱吃?即便不爱吃,也不过是几个铜板的事,费点工夫罢了。与你这脑子一根筋的人说不明白。”李逾朝他挥挥袖子去了。
顾璟坐在马上若有所思。
不多时,两人一同回到大理寺,却发现姚征兰不在。
“你,过来。”李逾出门就叫住了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丁奉公,问他:“姚评事呢?”
丁奉公巴结笑道:“姚评事是被刘大人给支出去的,至于去了哪里,下官委实不知。”
李逾转头就要去找大理寺卿刘懋,顾璟拉住他道:“不必去了,我知道姚评事去了哪里。刘懋妻弟诚安县伯正房去世后一直未再续弦,后院妾室无数,混乱不堪。每每后院起火,这诚安县伯便来寻姐夫刘懋帮忙,刘懋便随手派个人去给他和和稀泥。姚晔八成是被派去诚安县伯府了。”
李逾双眉一轩,道:“岂有此理,姚晔的俸禄是他刘懋发的不成?我去找他。”
顾璟道:“你若想要姚晔今后在寺中日子不好过,你便去。”
“按你这么说,还怕了他姓刘的不成?”李逾不悦道。
“你我自是不必怕他,但姚晔不同。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
“我怎么就……”李逾原想说“我怎么就护不了她一世了”,但转念一想,顾璟说的可是姚晔,而不是姚征兰,待姚晔醒来,以后要在大理寺任职的自然便是这真正的姚晔。
纵他娶了姚征兰,也必定要带她回自己的封地南阳去,还真未必能护住这千里之外的大舅哥不被人穿小鞋。
李逾气得回身踹了墙一脚。
“你也不必焦虑,无非是去听一帮女人吵闹一下罢了,没什么事。且一般去过诚安县伯府,便可直接散衙,不必再回大理寺了。”顾璟安慰他道。
“什么?不回来了?那我这包栗子不是白买了?诚安县伯府在哪儿,我也去听那些女人吵闹一下。”李逾道。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今天也很钢铁直呢!
第32章 ·
诚安县伯府后院, 姚征兰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一脸懵逼地听着那起子环肥燕瘦的女人又吵又骂了半天,才终于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为了一枚搭扣式绞金丝蝶恋花华胜。
院里最得宠的妾室张和妾室李都说这枚华胜是老爷, 也就是诚安县伯送给自己的。诚安县伯呢, 也不知是两边都不敢得罪还是真记不得了,总之就解决不了这档子烂事。其它妾室为求自保都依附其中一方, 将这诚安县伯后院闹得乱成一锅粥。
姚征兰拿了那枚所谓的物证在手, 这样一枚华胜,谁都可以戴的,能看出什么名堂?
“请问二位今日身上所用之香, 可是平日用惯的?”她问两位妾室。
她年少俊秀肤白眸清,那两名妾室面对这样的美少年, 说话时声音都不由软了几分。
“正是。”
“本官冒昧, 请二位将手伸出来, 容我嗅上一嗅。”姚征兰道。
妾室张见诚安县伯还在一旁看着,便用帕子掩口道:“这如何使得?羞人答答的。”
姚征兰一想, 确实不太妥,于是改口道:“帕子也行。”
两人这才将手中帕子递给她,她挨个嗅了嗅,一个是桂花香,一个茉莉香。
她想着,她们既争这华胜,那必是喜欢的, 既是喜欢的, 必然日常佩戴。那这华胜上应该会沾染些许佩戴之人常用的香泽。
闻过两人的帕子之后, 她迎着风呼吸两次,待那有些呛人的香味散去后, 又去嗅那华胜。
一嗅之下却是微微一愣,接着又仔细嗅了两次,然后从树下走出来,拿着那华胜在阳光下仔细看。
“姚评事,可有分晓?”诚安县伯问。
姚征兰似自语又似问他道:“这华胜上怎会有血?且看这血渍深嵌纹理之中,并非普通擦拭所致,必得是整枚华胜都浸泡在血泊中方致如此。”
妾室张一听这话,不知想到什么,指着妾室李骂道:“你这毒妇,你好恶毒的心思!这华胜我不要了,你自己戴吧!”说着气冲冲地走了。
妾室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骂道:“我呸!你做下这般恶心之事,还想来晦气我?烂穿了你的心肝!”骂完也甩甩帕子走了。
方才还熙熙攘攘的一群,瞬间散了个干净。
姚征兰不明所以,问还在一旁的诚安县伯:“这是怎么回事?”
诚安县伯一脸赞赏地看着她道:“要说我这后院来过不少大理寺的官员,论办事效率,姚评事,你可是这个。”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啧啧道:“不过你一介男子,能想出这般阴损的借口来,倒是委实不易。”
姚征兰:“?”
“不知县伯此话从何讲起?我如何阴损了?”
诚安县伯一脸“你就别装傻了”的表情,“这女人的华胜如何会浸泡在血泊中?除非是月事期间不慎落入恭桶。如此晦气,她们自是都不要了,姚评事真是好计策。”
姚征兰:“……县伯误会了,我并非为了平息干戈故意胡说,这华胜上确实有血渍,不知这华胜县伯是从何处得来?”
片刻之后,姚征兰袖子里揣着那枚谁也不要的华胜刚刚走到前院,斜对面的回廊里头忽然出来两人,其中一人见了他,扬声唤道:“姚兄!”
在这里听到这样陌生的一声“姚兄”,姚征兰心中不免咯噔一声,自是不愿停留,便佯做没听见,目不斜视地往前门去了。
“诶,姚兄,姚兄!”她不理睬,那人却追了上来。
如此大动静,姚征兰再装作没听见就太不像话了,她只得停步回身,抬头看去。
朝她疾步走来的果然是一名面生的青年,随青年一同走来的那人她却见过,是秦珏。
“姚兄,我方才叫你怎不理我?”来到近处,那青年问姚征兰。
“仲秋,听大夫说姚兄头部有血瘀未清,是故有些人事他一时记不起来了,上回在马场相遇,姚兄也不认得我呢。来来来,我给你们互相介绍,姚兄,这位是方莜,在家中排行老二,字仲秋。”秦珏在一旁笑道。
姚征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向方莜作揖道:“方兄莫怪,正如秦兄所言,我这头伤虽愈,却留下这么个隐疾,实是失礼了。”
方莜忙道:“既是头伤所致,谁还能见怪不成?只是姚兄这声音……怎的好似与以前不同?”
姚征兰忙道:“我亦不知,醒来便是如此,家里人说可能是哪个丫鬟做事不小心,在我还昏着时给我喂药时把嗓子给烫着了。”
“哦,原来如此。”
三人寒暄了几句,姚征兰便与秦珏一道出了诚安县伯府的大门。
“秦公子,谢谢你方才替我解围,可把我吓了一大跳。”站在街道拐角,姚征兰心有余悸地向秦珏致谢。
“不必客气,你代兄为官,多少不易,我能帮的,也不过是点滴而已。对了,不知姚兄伤势究竟如何?”秋阳西斜,落日余晖中,秦珏看着面前做男子装扮的女子,只觉那漫天红霞都不及她一分颜色。
“哥哥伤势尚算稳定,就是人不清醒。”提起这事姚征兰便心情沉重。
秦珏默了一瞬,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既然伤势稳定,人总会慢慢醒来的。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我哥哥能有秦公子这样的朋友,真是万幸。”姚征兰道。
两人还没说几句,长街那头蹄声嘚嘚,两人徇声望去,便见一华服少年旁若无人般策马而来,惊得街上行人惶惶躲避。
姚秦二人皆未出声。
李逾到了近处,单手勒住缰绳,居高临下望着秦珏,颇为不满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秦珏向他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许是在下与郡王有缘。”
当着姚征兰的面,李逾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下马问姚征兰:“诚安县伯府的事情办完了?”
姚征兰点点头。
“正好,我有要事找你,走吧。”李逾道。
“那……秦兄,再会。”姚征兰礼数周到地辞别秦珏,跟着李逾往大理寺的方向走。
“不知郡王找我有何要事?”姚征兰见他牵着马儿走得不紧不慢的,忍不住问道。
李逾将缰绳递给她,自己从挂在马鞍上的褡裢里头拿出那包糖炒栗子来,亲手剥了一颗栗仁儿出来,递给姚征兰。
“郡王请自便,我不饿。”姚征兰很不适应道。
“你中午才吃了那么一点,怎会到现在还不饿?女子的饭量怕也比你大些。”李逾道。
姚征兰:“……”
她从李逾手中接过栗仁儿,道:“多谢郡王。您身份贵重,还是我来剥吧。”
“也好。”李逾接过马缰,将糖炒栗子递给她。
姚征兰中午食不知味,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这糖炒栗子软糯香甜,她吃着甚合胃口,想着男人之间也许不该太过拘谨,于是也剥几个给李逾。
李逾笑眯着眼接了,“多谢姚兄。”
“郡王出了钱,我不过是出点力,怎敢当郡王一声谢?”姚征兰一板一眼道。
李逾道:“姚兄,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我瞧你面对顾璟时很是轻松自然,又是说笑又是扯袖子什么的,为何面对我如此拘谨见外?难不成,姚兄还为坠楼一事耿耿于怀?”
“当然不是。”姚征兰忙否认道,“只是……只是……”她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好的托词来,只得实话实说“郡王待我太过热情,我有些不习惯。”
李逾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姚征兰不解地看他一眼。
“习惯是最容易培养的东西,而且一旦养成便很难改掉,如此说来,将来姚兄与我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李逾信心十足道。
姚征兰无话可说,正好一抬头发现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家名为“金雀斋”的金铺,她步伐不由微微一顿。
李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自然而然地问道:“想买首饰?”
姚征兰愣了一下,道:“我是男子,买什么首饰?只不过方才去诚安县伯府发现一枚在鲜血中浸泡过的华胜,而据诚安县伯说,那枚华胜就是前不久在这家金雀斋买的。我在想,这绞金丝华胜乃是贵重之物,总不会落到厨房那等宰鸡杀鸭的地方去以至于沾染血迹,更何况还是客人定做的,不可能被人戴着随处乱走。这血迹何来呢?”
“所以,你怀疑这金雀斋很可能发生过什么非常之事。”李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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