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招来小吏,命他去最近的药铺开一副治外伤的药,熬好了带回来。
“谢谢顾大人。”她觉得棘手的事情,他很容易就解决了。
“举手之劳而已。”顾璟说着,去了屏风后面。
姚征兰以为他是去拿伤药,没想到他出来时居然换下了官袍,穿了一身常服。
“你在此呆着,我去给他处理伤口。”他手里拿着药瓶和布条。
“啊,那个,”姚征兰回过神来,忙拦住他道:“顾大人,还是我去吧。”
牢里那么脏,而他又爱干净……
“他是男子,你去不太方便。”顾璟垂眸看着她道。
这话一下子把姚征兰能说的话都堵死了。
顾璟走到门口,复又回头叮嘱她道:“你不要自己去找辛泰,待我回来,我会去找他说道此事。”
见姚征兰乖乖点头,他这才放心地走了。
牢里,顾璟让狱卒帮忙扶着秦珏,将他衣服解了给他上药。上到一半的时候,秦珏醒了,睁眼看到面前的顾璟,勉强动了动身子,神情有些不清醒地道:“顾大人……”
“别动,在给你上药。”顾璟道。
“多谢……顾大人。”秦珏强忍着痛苦道。
“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日后有机会,你谢姚评事便是。”顾璟看着他身上一道道皮肉翻卷的鞭伤,没想到他看起来文弱,竟能扛得住这么重的鞭刑。
“辛大人为何给你用刑?”顾璟问。
“辛大人说,我杀舒荣罪证确凿,我不认罪就是之前主审的顾大人对我太过仁慈了。”
顾璟道:“据我所知,鞭刑还不算最厉害的刑罚,你觉着,你能扛过几次刑讯?”
“不管多少次,我都不会认罪的。我没做过的事,我不能认。我也不能辜负姚评事对我的信任。”秦珏有些气力不济道。
顾璟听到最后面一句,给他上药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继续给他上药,没再说什么。
给秦珏处理好伤口,他回到阅卷房,洗手更衣,见姚征兰始终坐在书桌后抱着那盆菊花专心致志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好奇地走过去,问道:“你在做什么?”
“在比对指纹。”姚征兰目不斜视,“我命人拓来了秦珏的指纹,虽然凶手在用血衣凶器栽赃秦珏之后,再把他的血指纹印到门后菊花盆上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要先把这种可能排除才行。要不弄到最后发现这是秦珏的指纹,岂不是笑话。”
顾璟对于对比指纹这种事情还是比较好奇的,毕竟以前没见过,也没有相关的资料可查。有心想问,但踌躇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找辛泰。
“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见辛泰?”他问。
姚征兰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道:“要不等我把指纹比对完了再去行不行?只要证明这不是秦珏的指纹,那就证明现场还出现过第三个人,凭着这一点比较容易让辛大人接受秦珏可能不是凶手的推定吧?”
顾璟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那……你可不可以教我如何比对指纹?”
“当然可以。”
顾璟去自己的书案后搬椅子时,看到李逾空着的位置,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羞愧感来。
这种感觉让人十分难受,差点就让顾璟放弃了去向姚征兰请教的打算。但刚刚才说出去的话,此时改口确实不好找理由,所以最终他还是坐在了姚征兰身边。
姚征兰将那盆菊花放到一旁,问他:“顾大人,你对指纹了解多少?”
顾璟道:“我只知道斗跟箕。”
“那就请顾大人在自己手上找出两根都是斗纹的手指。”姚征兰道。
顾璟道:“不用找,我十根手指全是斗。”
姚征兰一愣,问道:“真的?”
顾璟伸手给她看,她细细一看,还真是,十个斗。
她一时有些走神。小时候听舅舅府里的老人说,十个斗的男子与十个簸箕的女子是天造地设,可遇不可求。
她十根手指全是箕纹。
“怎么了?有何不妥么?”见她出神,顾璟问。
姚征兰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不妥。”她拿出一张纸铺在他面前,把吸饱墨汁的毛笔放到笔洗中涮了两下,使之不再滴水后,拿过来涂抹顾璟的大拇指。
两根拇指都涂好后,她让顾璟在纸上捺下指印。
纸上很快出现两枚清晰的指纹。
姚征兰掏出手帕来给顾璟擦手,顾璟看看她雪白的帕子,再看看自己黑漆漆的手指,道:“我用自己的就可以。”
“可是这样去拿帕子会弄脏袖子。”姚征兰道。
顾璟一听这话,知道是上次自己在街上说过的,忍不住笑了一下。昨夜和母亲谈过之后,他知晓母亲并不是十年来他以为的那样,关于笑这个心结淡了许多。
姚征兰眼角余光看到他笑了,下意识地将眼睫垂得更低,低到连余光也看不到他笑为止。因为上次在刑部看到他笑,她心跳就有些不正常。她不想再次体会那样的感觉,她脑子里一直记着他在树林里对李逾说的那句话。放任自己继续这样心跳下去,最后只能给自己徒添烦恼。
不过他此刻既然笑了,证明他现在心情不错,她是不是可以跟他坦白一下不还他帕子的事情?
想到这一点,她抬起脸对顾璟道:“顾大人,上次你借我擦手的帕子,我一不小心给弄坏了,所以没能及时还给你。不过我已经在重新绣了,今晚就能绣好,明日还你。”
她说话的时候顾璟看着她。此刻外头天光微亮,晨曦从窗外透进来,映着眼前女子的眉眼唇鼻,不施脂粉的皮肤干净柔嫩,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触摸,只眼下微微发青。
“这几天你面色憔悴,就是因为熬夜绣帕子?你何须如此?不过就是一块帕子罢了。”顾璟微微皱眉。
姚征兰低了头,嗫嚅道:“可、可毕竟是你的贴身之物,我不能不还给你。”
顾璟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说,你可以不还的。
第78章 ·
为了避免尴尬, 姚征兰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两枚指纹上。
她指着指纹问顾璟:“顾大人,你能看出这两枚指纹有何不同吗?”
顾璟定睛看了片刻,指着左边的指纹说:“感觉这边的斗偏圆, 右边的斗偏椭圆。”
姚征兰点头, 道:“对比指纹,其实就对比这些细微处。我三舅舅当时的方法是, 将指纹分成左上, 右上,左下,右下和正中这五个区域, 分别验看每个区域有何标志性的特征。若是两枚指纹在这五个区域中有三处一样,则认定是同一人的同一枚指纹。”
她指着顾璟右边的那枚指纹, 道:“顾大人, 你看你这枚指纹, 左上角这个区域内有一个向右上方的分叉纹,右上角这个区域内有三条短的纹路排在一条线上, 左下角这里有一个回钩样的纹路,与相邻纹路间还有一条短纹相连,看上去就像一座小桥一样。右下角两条分叉纹面对面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纹路,这些都是特征。就算不看中间区域,你用这四个区域去和你左手的拇指纹对比一下,也能看出其中区别。”
顾璟按着她说的对比了一下,道:“这样分区对比的方法确实简单有效, 只是考验耐心和观察力。”
姚征兰道:“破案的哪一个步骤不考验耐心和观察力呢?”
顾璟一想也是, 当案件发生, 从勘查现场就开始考验办案人员的耐心和观察力了。
“秦珏的指纹对比了几枚了?我和你一起比对吧。”他道。
姚征兰将菊花盆搬到两人中间,递给他一张纸, 道:“指纹在花盆盆沿内侧,从方向上来看应该是一枚右手的拇指指纹。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是打算将秦珏的每一枚指纹都与之对比,这张纸上还有最后两枚指纹没有对比过,有劳顾大人。”
因指纹在菊花盆盆口内侧,两人要看清那枚指纹,都要把头凑到菊花枝叶上才行。一开始两人还注意着和对方岔开时间去看,以免碰上,可后来太过投入便顾不上注意这些,于是某次两人一起探头去看花盆内的指纹,头上官帽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顾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姚征兰急忙退开一些,一边扶正头上的官帽一边致歉。
“无碍,我也不是故意的。”顾璟道,却并不伸手去扶官帽。
姚征兰以为他不知道官帽撞歪了,提醒他:“顾大人,你的官帽有点歪了。”
“我待会儿再扶。”顾璟道。
姚征兰:“?”为何要待会儿再扶?
她很快想到他那两根用帕子也没能擦得很干净的拇指。
“若、若是顾大人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扶?”她提议。
顾璟闻言,面向她坐着不动,是同意的意思。
姚征兰抬起双臂将他的官帽轻轻扶正。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可是一低眸发现他正看着她,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里甚至都倒影出了她的模样。
原来她此刻和他这样近的吗?
她心一慌,忙收回手转过身去,装模作样继续看纸上的指纹。
顾璟看着她嫣粉一片的耳朵和脖颈,脸上也有些发热,收回目光问道:“你头上的伤好些了么?”
“已无大碍,多谢顾大人关心。”姚征兰说完,觉着自己也该礼尚往来。“顾大人手上的伤好些了么?”
“已无大碍,多谢姚评事关心。”顾璟一本正经地将她方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姚征兰:“……”
少时,两人将指纹全部比对完了。姚征兰大大松了口气,道:“果然不是秦珏的指纹,顾大人,我们可以去找辛大人了。”
顾璟点点头,到底还是先叫小吏打水来把手洗干净了,才和姚征兰一道去找辛泰。
辛泰听闻两人来意,合上手中卷宗道:“恕我直言,就目前你们转交过来的那些证据,没有一样能证明这个秦珏是冤枉的。你们放着最大的疑犯不审,却因为一些旁枝末节去找什么真凶,岂不是舍本而逐末?”
“昨日我们在清净寺找到的那只带有血指印的菊花花盆,我们已经将上面的血指印与秦珏的指印做过比对,并不是秦珏的。这就证明,杀人现场除了秦珏之外,还有第三个人。这个证据,也不能证明秦珏可能是无辜的吗?”姚征兰道。
“怎么就能证明秦珏是无辜的了?你能证明那个血指印所染之血就是舒荣的吗?若是不能,那也许是搬花盆的和尚伤了手指从而留下了指印呢?为了排除我这个推论,你是不是还要把清净寺所有和尚的指纹拓过来与之一一对比?”辛泰问。
姚征兰哑口无言。
“姚评事,办案谨慎细心是好事,但是也不能被一些不必要的情绪或者东西左右了自己的判断。昨日早朝之上,皇上就给了刘大人五天的破案时间,除去今天,只剩三天了。疑犯死活不开口,你们说另有真凶,却连个怀疑的人都没有。我不对秦珏动刑,这个案子你叫我怎么审?顾大人,你教教我,这个案子接下来该怎么审?”辛泰教训完姚征兰,又去看顾璟。
顾璟拱手道:“下官不敢。辛大人,下官已不能插手此案,但是下官请辛大人看在下官的面子上,给姚评事三天时间去调查。若是姚评事在三天之内找不出真凶,那辛大人也无需再对秦珏用刑,就让姚评事,去劝说秦珏认罪。”
姚征兰猛然看向顾璟。
辛泰挑起眉毛看着姚征兰,问:“你有把握劝说秦珏认罪?”
姚征兰回过头来,握了握拳,道:“我能。”
“有何凭证?”
姚征兰抬起下巴,道:“就凭现在若是我不能证明他无罪,无人可以救他。除了认罪一途,他别无他路可走。”
辛泰当即拍板道:“那好,我就看在顾大人的面子上给你三天时间。今天也算一天,后天晚上,你若是不能将你所谓的真凶带到我面前,大后天上午,你要保证把秦珏的认罪口供放到我案上。”
“下官领命。”姚征兰行礼道。
从辛泰那里出来,姚征兰向顾璟致谢:“谢谢顾大人为我争取三天时间。”
顾璟道:“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时间紧迫,接下来该从何处入手去查,你可有头绪?”
姚征兰道:“我昨晚想了很久,此案查到现在,可以入手的地方看似很多,但往深处一想,便知很多线索查下去都是死胡同。我想先去张家看一看。我总觉着,张家的案子说不定就是真凶为了将你从舒荣的主审官这个位置上换下来而特意设计的。”
顾璟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毕竟这种层次的栽赃,我要澄清实在是太过容易,除了耽误我的时间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那我先去了。”姚征兰见他同意她的看法,顿时有些迫不及待。
“带萧旷一起去。”顾璟道。
姚征兰应了,匆匆而去。
出了大理寺门,姚征兰对萧旷说:“萧捕头,你能否派人去跟踪一下那个有小顾璟之名的霍廷玉?我总觉着顾大人这个案子跟他脱不了干系。派机灵些的差人去,切莫让他发现,发现他行踪后速来报我。”
萧旷闻言,挑了两名熟悉都城地形的差人让他们去了。
姚征兰带着人策马来到张家,发现张家正给小姐办丧事,不见丫鬟红萤。
她心觉不妙,顾不上寒暄便去问张新立夫妇:“敢问张员外,丫鬟红萤在何处?”
张新立恨恨道:“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敢伙同外人害我爱女,留之何用?我已派人将她沉塘,给我女儿陪葬!”
姚征兰一惊,急问:“何时去的?在哪里?”
张新立闭口不言。
姚征兰道:“张员外,你若真杀了红萤,令千金的冤屈怕是真的永远难以昭雪了。”
张新立表情一松,张夫人忙道:“就在府中后院池塘,你们快去,兴许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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