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行贿被拒,傅鱼丽第一反应是皱了皱眉头,像是要发作,但到底忍了下来,只给了曹大夫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走开了。
谢陟厘只知道给大兽小兽们解暑的方子,不知道给人的,也许两者能通用?不过这不重要,谢陟厘已经有主意了。
通不过考核,她便可以愉快地回家了。
毕竟把小羽寄养在王大娘家也不是个事儿,一是小羽不习惯,二是一个进了战场的兽医显然不能当王家的媳妇,因此王大娘收钱的时候毫不手软,一个月要一两银子,而兽医的饷银一个月也不过二两。
有些药材兽医也要用到,她便认得,剩下好几样有些陌生。她专挑那些眼生的抓,称份量的时候也是略一过秤就算完,看起来稳得一匹,医术十分精湛的样子。
“你,”傅鱼丽用下巴点了点谢陟厘,“照样再抓一份。”
谢陟厘下意识望向曹大夫方才的位置,却望了个空,大约是有别的事忙碌去了。
“那个……你还是找别人帮你吧,”谢陟厘诚恳地道,“我要是帮了你,你可能就得回家了。”
傅鱼丽上下打量谢陟厘一眼,塞了一样东西到谢陟厘手里。
那东西小小的,入手却十分沉实,谢陟厘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只小巧的金锭,少说也有二三两重。
“你叫什么?哪儿来的?怎么认识的大将军?”傅鱼丽一叠声问。
谢陟厘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重的黄金,心中忍不住换算了一下这么一点小东西约等于兽医几年的饷银,得出结果后由衷地佩服曹大夫,能把这么值钱的东西往外推,着实是廉洁。
谢陟厘其实并不是很想廉洁,但她不想惹麻烦,所以还是将金锭还了回去,同时老实回答了傅鱼丽的问题,最后道:“我不认识大将军。大将军可能是认错人了。我的医术也是半吊子,药都是乱抓的,姑娘若想过关,还是找旁人吧。”
“你——”傅鱼丽明显不悦了。
旁边一位三十来岁年纪的医女笑道,“傅姑娘若要人帮忙直管说,区区药饮我还是会的。至于这位也着实没撒谎,你看她连杜仲和沙苑子都抓进去了。”
傅鱼丽:“那又怎样?”
谢陟厘:谢谢,我也想知道。
医女笑了一下:“那两味都是壮阳的。”
那两个字压得有点低,但还是有几个女孩子听到了,纷纷羞红了脸。
谢陟厘:“……”
行叭,倒是歪打正着,错得这么显眼离谱,明眼人一瞧便知。
“我说你这一身的破落小家子气,哪里勾得住大将军,原来是用这般下流的手段啊。”傅鱼丽脸上全是鄙夷,“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大将军一向洁身自好,听说在宫中当皇子时,连宫女都不用的,京城的贵女都挨不着他半点边,你这样的送上门他也不会要。”
谢陟厘低着头,用了点力才忍不住没露出笑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位医女名叫惠娘,因她年岁最大,大家都称她“惠姐”。傅鱼丽的那锭黄金终于赏了出去,惠姐帮她抓了药,一起熬,一时间满帐篷都是药气。
傅鱼丽被薰得待不住,拿袖子扇了扇便出去透气了,和她一起去透气的还有另外几位姑娘。剩下的则是学着惠姐的样子守着药壶,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被烫了手,薰了眼睛,或是火星子溅到了裙子上,肌肤与丝绸衣料都很娇嫩,顿时嘤嘤声一片。
谢陟厘怎么看这些医女都不像是医女。
“看出来了吧?这里没几个是真来干活的。”惠姐靠在谢陟厘旁边,一面扇着炉中火,一面悄声道。
谢陟厘不解:“那她们来干什么?”
“干大将军。”
谢陟厘被震住了。
“反正就那么回事吧。”惠姐一笑,“倒是你,明明是大将军的旧识,为什么不留下来?”
惠姐方才就想做个人情,帮谢陟厘把药换了,谢陟厘却宝贝似地抱着自己那钵乱七八糟的药,只连声道谢。谢陟厘没有跟旁人聊心事的习惯,只含糊道:“可能真的是认错人了。”
惠姐笑了笑没有再追问。方才风煊的举动虽有些不妥,但以惠姐经历过世情的双眼来看,那并非男子对女子的占有与垂涎,倒像是要确认什么才迫切地需要看个仔细。
药饮熬好了之后,每人盛出一碗,连同药渣一起给曹大夫过目。
曹大夫火眼金睛,看一看,闻一闻,便清楚大概,很快淘汰了几名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又没有带够银子打点的医女。
快要轮到谢陟厘的时候,有人走了进来。
这间帐篷不如中军大帐那般高轩,门也略为低矮,来人腿长,不免弯了弯腰。
“大将军。”曹大夫立即垂手行礼。
“听说这里在做清热的药饮,曹大夫想得周到。”风煊一面说,一面随手端起了一碗,“我这几日正好有些上火。”
好巧不巧,端起的正是谢陟厘捧着那碗。
谢陟厘:“!!!”
谢陟厘跟马啊猪啊牛啊羊啊打交道时锻炼出来的智慧远远不足以应付眼下这种场面,急得睁大了眼,声音都结巴了:“大大大将军——”
曹大夫扫了一眼盘子里的药渣,看清那是什么之后,立时变了脸色。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风煊已经一仰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第4章 给上司喝错药了怎么办
“主子!”
路山成第一时间发觉了曹大夫的脸色不对,情急之下把私底下的称呼都喊了出来,一把夺过那只碗,逼到曹大夫面前,“这药是不是不对?!有毒吗?!”
他还在羽林卫当差的时候,就被拨到风煊身边当差了,在宫里见过不少明枪暗箭,只是没想到在这片大营还有人敢搞这种事情!
路山成平时懒洋洋很是闲散的样子,这会儿却是目露凶光,像一头平日里只知道晒太阳的獒犬,一凶起来才让人看到他的锋利的牙。
风煊原本是要去看山北面的布防,都已经出了大帐了,是路山成看着医女们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可她不是兽医吗”,风煊忽然就站住了脚。
“兽医?”他回头问路山成。
“嗯呐。”路山成一面点头一面心想,您和她到底熟不熟啊?
风煊没说话,抬脚却往医护营来了。
所以,若是主子真出什么事,全是他一句话惹出来的啊!!——想到这一点路山成就无法原谅自己。
曹大夫给路山成吓得打了个颤:“路将军息怒,药里面无毒,无毒。”
路山成倒竖起来的毛发都顺服下去了,“那你整的那什么眼神,老子还以为有人谋害大将军。”
“呃……这个……无毒确实是无毒的……”
曹大夫遇到了职业生涯的重大挑战,大将军的身体当然是重要的,但谢陟厘作为大将军看重的人,声名也是得护妥当的。
因此他再三斟酌,道,“不过因为这位医女学医不精,所以在药材上……这个,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差池,这个,可能会让大将军有些许的不适……”
路山成一听,杀气腾地又上来了:“怎么个不适?”
谢陟厘听着这一来二去的对话,充分地领悟到什么叫“如坐针毡”,所不同的是她现在是站着,并且周身全是针毡,不敢顺便乱动一下,哪怕是腿抖也得死死忍着。
她的脑袋已经低到了胸口上,依然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她身上,有震惊的,有轻蔑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其中一道最是明显,来自受害者本人。
谢陟厘欲哭无泪。
她只想抓错了药混出军营,真的是借她十个脑子外加二十个胆子也想不到,这药会进了大将军的肚子。
现在怎么办?
给大将军下药是什么罪名?
乱棍打死?
砍头?
风煊看着眼前的谢陟厘把自己抖成了一只风中的蜡烛,盘子里原本成堆的药渣都快给她抖匀了。
……胆子真是只有丁点儿大。
这么小的胆子,当初是怎么敢跟他上战场的?又是怎么敢在箭雨中挡在他的面前的?
而且一个兽医,是如何成为医女,并在医中站住脚,可以随大军一起出征的?
“我无事。”在曹大夫斟酌出合适的言语之前,风煊开口,“谢医女的药或许不是一般的解暑方子,于我而言却甚是对症,这碗药下去好多了。”
这话一出口,风煊就觉出不对劲了。
因为所有医女都抬起头看着他,包括将自己缩成一只鹌鹑的谢陟厘。
谢陟厘实在太意外了,这一抬头就迎上了风煊的视线。
他的五官线条颇为冷峻,让人觉得高山仰止不可亲近,此时的目光却颇为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鼓励:“望谢医女再接再厉,好生研习医术,造福军中将士。”
谢陟厘心中一阵感动,又十分惭愧——她要怎么再接再厉?好生研习壮阳药,给军中将士都来上一份?
倒也……不必吧?
曹大夫则是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
阿弥托佛,这是大将军自己不想计较的意思,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可再好不过。
“哼,怎么造福军中将士?”傅鱼丽冷冷地开口,“用壮阳药吗?”
“什么壮阳药?”路山成道,“傅姑娘,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胡说八道,这要是壮阳药,我们大将军怎么可能——”
路山成底下的话顿住了,因为他从曹大夫脸上看到了叹息般的神情。
风煊也僵了一僵。
立刻明白了方才的不对在哪里。
一瞬间,整个帐篷陷入了寂静。
帐篷外则传来整齐划一的吸气声。
路山成霍然转身,就见帐外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围观,有将领,也有兵士。
大家起初只是看见大将军进了医护营,不知里面出了什么大事,所以跟过来看看。
然后发现,果然是大事!
两行大字从众人头顶飘过。
——甚是对症甚是对症甚是对症甚是对症……
——壮阳药壮阳药壮阳药壮阳药壮阳药……
没有人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交换一个眼神,有人反应还挺快,还指出一事来请教,表示自己是来找曹大夫或是找路山成的。
但路山成仿佛已经听见一把洪亮的嗓音响彻整座天女山——
大将军一直以来不近女色,原来是因为不行!
*
“真、真的要我送吗?”
谢陟厘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壮阳药无毒,所以也就没什么解药,谢陟厘亲眼所见,曹大夫熬的这碗解药主要材料用的是绿豆。
也就是说,喝了可能也没什么用……
“自己闯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曹大夫板起脸,把装着药的椿箱往谢陟厘面前一搁,走了。
惠姐劝谢陟厘:“药是解不了的,不过人却是可以。你想想看,大将军若不是为了保你,也不用担下这糟心声名。”
说着又道:“真看不出来大将军肯为你做到这一步,我看你这身板也没有几两肉,凭实力想扑倒大将军略有些难度,不如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把他拿下,肥水不流外人田,流到自己家里才是自己的。”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谢陟厘对于惠姐遣词造句的方式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被惊呆,却也愣了好一会儿,才拎起椿箱。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如果知道会有这一着,之前她就算是把自己的手剁了,也不该乱拿药。
而曹大夫既然熬了药,就算不能全解,多少也能帮上大将军一点吧……那么,这烂摊子确实只能由她自己来收拾啊。
不过,一出门,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烂摊子,好像有很多人愿意去收拾。
因为好几个医女热情地追上来,表示阿厘妹妹着实辛苦了,她们可以帮忙去送药。
不过还没等她们抢出个头绪,就听得有人冷冷地清了清嗓子,医女们顿时噤若寒蝉,退开一旁。
傅鱼丽走了过来。
没有等她开口,谢陟厘双手把椿箱递了过去。
傅鱼丽伸出一只纤细如春葱般的玉手,接过椿箱,凉悠悠扔下一句:“算你识相。”转身婷婷袅袅地地去了。
然而半个时辰不到,她就铁青着脸回来了。
脸色难看到像是被人抢了一万两银子也就罢了,关键左腿一瘸一拐,身上的那件云霞般的轻绡华衣撕了好几道口子,头发一团凌乱,上面沾着枯枝树叶,脸颊上还蹭上了泥痕。
众医女都看呆了。
惠姐忍不住喃喃道:“不愧是大将军……这么野的吗?”
“看什么看?!”傅鱼丽勃然大怒,“没见过爬山摔跤的吗?”
“……”谢陟厘道,“那药……”
“药什么药?都怪那箱子又笨又重,才害本姑娘摔跤的!”傅鱼丽大约真是摔得狠了,泪眼汪汪,“你们都是死人了啊,也不知道替我看看!”
众人忙扶着她进帐篷,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看伤口的看伤口。
谢陟厘望向傅鱼丽过来的地方,那是天女山。天女山高耸入云,山顶积雪终年不化,雪水蜿蜒而下,在山腰上形成了一处寒潭,曹大夫说,大将军就在那里。
五月的阳光很是明亮,清清浅浅地晒在天女山上,顶端雪峰银光闪耀,底下裸露出铁灰色的岩脊。
谢陟厘想了想,重新取了一碗药,便穿过重重营帐,往天女山上去。
看傅鱼丽摔得那么惨,她原以为这山路有多陡峭,所以还特意把药地灌进了葫芦里,以便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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