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煊看懂了她有所安排,只是看着侃侃而谈的谢陟厘,他的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她一心虚就结巴的模样。
“……不敢当。”
风煊低声道,三个字说得异常苦涩。
“至于假扮太医,乃是天神谕示,另一只神兽未得善待,恐将遍体鳞伤,寻常人无法近神兽之身,自然也无法医治神兽,臣想在太医院多学些医术,才好医治神兽。”
谢陟厘最后道,“至于这模样,遵照北狄习俗,圣女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所以臣不得不为之,还望陛下勿怪。”
“哦?谁也见不得你的真面目?”皇帝甚是好奇,“朕也不行吗?”
谢陟厘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并非凡人,自然见得。”
皇帝龙颜大悦:“好,圣女这便随朕回宫!”
“不可!”北狄祭司站了起来,祭杖重重顿地,“陛下亵渎圣女,便是亵渎天神。亵渎天神,便是污辱整个北狄!”
“祭司大人,”谢陟厘开口道,“这是天神的谕示。”
祭司:“可是……”
皇帝挥了挥手:“少啰嗦,把圣女留下,你们要的通商朕全都答应你们。”
祭司还待说话,皇帝已经等不及想要搂谢陟厘。
风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上前一步,一把把谢陟厘拉到了自己身后。
皇帝脸色不豫:“老七,你这是干什么?”
“陛下莫急,”良妃连忙起身,扶着皇帝,温言道,“阿煊为陛下命都可以不要,想必是北狄有什么忌讳,陛下先别着急。”
谢陟厘感觉到风煊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仿佛是用铁汁焊上去了不准备打开,他的另一只手在袖中握得死紧,好像下一瞬就要砸在皇帝脸上。
“不错!”谢陟厘急忙道,“圣女出嫁,须得焚香在天神面前祷告三日,否则将有血光之灾降下。”
皇帝顿时松了一口气,一脸“你早说嘛”的表情。
三天时间,皇帝当然等得起,别说后宫有美人无数,今天就还有一个新鲜的还没尝过味道呢。
圣女祷告的规矩繁多。
一要在宫中选择正北方位,挑中了一间宫殿。
那间宫殿偏僻,正好无人居住,皇帝立刻便准了。
二要静心,祷告之时不得任何人打扰。
这点当然也不在话下。
其他的谢陟厘又提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七七四十九颗明珠,八八六十四块玉璧之类,完全是充数的。
这些要求令这三天之内的祈福祷告显得更加的周全,也更加的神秘,皇帝想到三日后便能拥有一位如此神秘的圣女,心中越发欢喜了。
是夜,谢陟厘独自一人跪坐在蒲团上。
宫殿中空无一人,只挂着一幅祭司拿来的天神画像。
画像上的天神左手托着一团火,右手持着一柄刀,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兽,和兹漠神殿废墟里的一模一样。
一头漠狼挨在天神的脚边,露出锋利狼牙。
寂静之中当真有漠狼的嚎叫声传来。
当然,并非神迹。
这就是她选这间宫殿的原因,这里离兽柙最近。
谢陟厘听着这嚎叫声,心想不知是豪迈的,还是另一只的。
多半是另一只吧,估计又挨揍了。
等到夜渐深,她有了一丝倦意,窗子上才发出一声轻响,风煊从窗上跃了进来。
谢陟厘见他穿着一身太监服色,亦是长身玉立,挺拔如枪,不由笑了:“大将军,你扮得一点都不像。”
“你怎么还有空说笑?”风煊看上去恨不能把她按住狠狠抽一顿,到底还是忍住了,抓起她的手,“先跟我走。”
谢陟厘问:“去哪儿?”
“回北疆。”风煊道,“你在此三日,没有人敢进来打扰,正好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三日之后他们便再也追不上我们。”
“那,你这算不算叛逃?”谢陟厘问,“皇帝会发兵攻打北疆吧?”
“他打不过我。”风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煊,你还记得你出征北狄之前说的吗?你说你打那一场仗,是为了以后的人们不用再打仗。”
谢陟厘看着他,眸子清清亮亮,“虽然我没有刀剑,但我其实也是在打仗,这一场仗,你交给我来打吧。”
“阿厘!”风煊眉头皱得死紧,难得地对她疾言厉色,“你知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
“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若是能把事情做成,也没什么打紧吧。”谢陟厘说完发现风煊一愣,才道,“我是说兽们都要配种的,我见得多了。”
“不行!”风煊的声音难以遏制地抬高了,谢陟厘一把捂住他的嘴,“嘘。”顿了顿,道:“应该是不会的,我有把握。”
“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陟厘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两粒眸子全是恳求,眼睛一眨一眨:“我要说了,你能帮我吗?”
风煊发现自己简直要完,明明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他居然还是扛不住她这样的眼神,心头一阵阵泛软,硬着嗓子道:“你要做蠢事,我也要帮吗?”
“不是蠢事。”谢陟厘上前一步,抱住风煊的腰,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脑袋在他胸前拱了拱,头顶蹭过他的下巴,“你先答应我嘛。”
“好好好,我答应。”
在风煊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片刻后,谢陟厘和风煊肩并肩坐在蒲团上,谢陟厘的脑袋靠在风煊肩上,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夜色静极了,不时把神兽的嚎叫声送过来。
谢陟厘一点一点说完了自己的安排,忽然叹了口气:“它老这么挨揍也不是个事儿。”
风煊:“谁?”
“那是西戎的神兽啊,它也是惨,没有一天不挨豪迈揍的,挨完还不长教训,唉。”
风煊看着她为两只兽操心,忽然之间,深宫的权谋与心上重压就像是果实的外壳一般被剥除了,人生向他袒露出了清甜的果肉——
夜好静,偌大的深宫,偌大的天地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她就在他的身边,心头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两只兽过得和不和睦。
“你没给他取个名字吗?”风煊下意识问。
“嗯?”这倒提醒了谢陟厘,她深思了一下,“它是从西戎来的……西……嗯……就叫‘稀奇’吧。”
第90章 还冷么
璧妃被宫人唤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女子的美貌与睡眠息息相关, 而美貌又与陛下宠爱息息相关,被唤醒的璧妃十分不悦,心想莫不是陛下?
但陛下正有新宠, 怎么会来半夜传唤?
“是那位圣女。”心腹宫人压低声音道, “她独自前来, 说不想惊动旁人。”
璧妃对谢陟厘最初的印象是“一位不太上道但老实本分的太医”,不曾想谢陟厘很快就成了皇帝钦命的御兽使,再又摇身一变,成了北狄圣女。
“圣女深夜驾临, 不知有何贵干?”
璧妃起身来到了殿上, 谢陟厘转过身来。
这是璧妃头一次认真打量谢陟厘,不得不承认, 即使是以璧妃挑剔的眼光看,谢陟厘也是生得骨骼娴静, 温婉动人。
不是那种一望而知的明艳, 周身仿佛有一种缓缓流动的宁静气质,让人多看她几眼便觉得心里都能安静下来似的。
尤其是那肌肤洁白无瑕倒罢了, 还十分通透,像是泛着一层玉光。
谢陟厘开门见山:“想来问娘娘要一颗玉肌丸救命。”
“玉肌丸?”璧妃笑了, “圣女出身于太医院, 要玉肌丸竟要到我这里来了。”
谢陟厘道:“正因为我出身太医院,才知道能救命的玉肌丸太医院里没有。”
璧妃一脸诧异:“什么叫救命的玉肌丸?玉肌丸能救命吗?这话我可是头一回听闻。”
“娘娘这般说, 那我只能去问陛下要了。”
谢陟厘脸上没什么表情, 说完转身就走。
这招学的是王大娘——在集市上讲价, 王大娘最后一招就是转身就走。
果然,璧妃接下来说出了和所有的摊主相同的一句话:“哎你回来——”
谢陟厘从善如流地转过身。
璧妃沉吟半晌,道:“此事我不大明白, 不过圣女既然开了口,我愿意为圣女去问一问。明晚此时,圣女可以来听消息。”
谢陟厘知道这大约是要去请皇后的示下,“有劳娘娘,我静候佳音。”
离开璧妃的宫殿,谢陟厘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
这一刻才明白风焕所说,皇宫才是世间最可怕的战场,她在真正的战场上被古纳追杀时,身上都没有出过这么多冷汗。
受晚间的寒风一吹,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一袭厚重的斗篷裹上来,谢陟厘连人带衣裳被人抱住。
风煊一直在殿外等她,低声问道:“冷么?”
“嗯。”谢陟厘贪婪地汲取他怀里的暖意,正想靠得再近些,忽然被风煊拔转了身,然后被一手抱了起来。
这完全是个抱小孩子的姿势,谢陟厘又羞又窘:“你别这样……”
“别出声。”风煊道,“我送你回去。”
深夜的皇宫很安静,但是有羽林卫巡逻。
谢陟厘的脸在夜里涨得通红,低声道:“你别这样抱呀……”
“这样抱好走路。”风煊神情严肃得很,“乖乖闭嘴。”
从璧妃的宫殿到谢陟厘的宫殿距离不近,两人一共避开了三波巡逻才回来。
风煊把谢陟厘放在床上,然后半蹲下来,握住谢陟厘的脚腕,褪去她的鞋袜。
谢陟厘惊得要收回脚,却被他握得稳稳的,纹丝不动,谢陟厘舌头开始打颤了:“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谢陟厘通体雪白,一双脚更像是冰雪雕成。
脚背的肌肤几乎是半透明的,十枚指甲呈圆润的淡粉色,像是枝头飘落的桃花花瓣。
风煊低头看着这双脚,眸子有些喑哑。
谢陟厘坐着,看不清风煊的脸色,只见他的胸膛起伏得有点厉害,阵阵灼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脚尖上,忍不住往后缩。
风煊忽然拉开自己的衣襟。
谢陟厘失声叫道:“阿煊,你别——”
声音戛然而止。
风煊把她的脚拢进胸膛里,复又拢起衣衫。
他胸膛的肌肤滚烫,暖意迅速包裹着谢陟厘在寒夜里冻得有些僵冷的双脚。
“……”
谢陟厘顿住了。
他在……用胸膛帮她暖脚?
脚上的知觉迅速恢复,不单感觉到他肌肤的温度,脚心底下还感觉到一阵阵震动,那是他的心脏,隔着一层肌骨在她的脚下剧烈地跳动。
“……还冷么?”
风煊仰头望着她。
风煊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谢陟厘看他向来是仰望,难得这般低头看他。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风煊的双眉斜飞,鼻梁高挺,整张脸仿佛是老天爷精心雕出来的,俊美而英挺。
他的眸子抵住上目线,漆黑深沉,里面有无限温柔,被灯火映得微微发亮,她在里面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好像整个人都被他深深地放进了眼睛里。
“不冷了……”谢陟厘的脸颊在发烫,心也在发烫,岂止是不冷了,整个人甚至觉得有点热。
“阿厘……”风煊的声音有点低沉,眼中带着深深的怜惜,“我带你来京城,本是为了让你开开心心学医术,而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
从前那个说一句谎话舌头要打三次颤的阿厘,如今却要在这深宫里与人勾斗角,虚与委蛇……风煊的心头一阵抽痛,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谢陟厘俯下身,轻轻揉了揉他紧皱的眉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做这些全是为了你?才不是呢。我说过了,我不想要打仗,我想要大家都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太子为了除掉自己的兄弟,甚至敢和古纳做交易,这种人当了皇帝,老百姓还有安稳日子过吗?”
她说着,大起胆子,双手抚上风煊的脸,“良妃娘娘说得对,你和太子之间早晚要打上一仗,这一仗我要陪你一起打,别忘了,军医也是军中一员,我……我其实挺能干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还是有点脸红了。
那点红晕像是胭脂落进了水里,缓缓在她脸颊上洇开来。
白晳如玉的肌肤上多出了这一丝红晕,让风煊看得眼睛有点发直。
谢陟厘只觉得脚下抵着的那片胸膛好像更烫了,底下的那颗心也好像跳得更快了,忍不住想把脚收回来。
风煊握着她的脚腕,她的脚腕就和风煊的手腕一般粗细,风煊握得紧,她一时没能收回来。
没收回来倒罢了,风煊只觉得那十个脚趾头在他的胸膛一片乱蹭,蹭得他整个人都快要炸开来。
“别乱动。”风煊按着她的脚腕,急剧喘息, “再动我要做的可就不止暖脚了。”
风煊的目光亮得吓人,仿佛要一口将她吞下去。
谢陟厘立即识到了时务,原地化为一只鹌鹑,一动不敢再动。
风煊深深喘了好几口气,勉强稳住身体里那把火,将她暖好的脚塞进被子,还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开始叮嘱她明晚的事。
照此看来,那种特殊的玉肌丸应当是掌握在皇后手中,用来控制后宫,确保新晋的嫔妃中,能活下来的都是皇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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