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姜家长女,为后二十载,心机手段非一个刚入宫不久的璧妃可比。
谢陟厘在她面前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才能勉强过关。
良妃在宫中日久,对于皇后的了解比谁都多,风煊一条一条转告给谢陟厘。
谢陟厘开始还一下一下点着头,到后面便只剩“嗯嗯”两声,再然后“嗯”也不“嗯”了。
她睡着了。
这些日子她比在军营的时候还要忙碌,不单纯是身兼数职身体忙碌,更重要的是身在漩涡,心头压力极大。
此时听着风煊的声音,陷在温暖的被窝之中,谢陟厘感觉到了久违的安稳,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风煊停了下来,久久地看着她睡着的脸,起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这个吻极为克制,极为轻盈,蝴蝶落在花蕊上时,也不过如此了。
*
第二天夜里,谢陟厘还没有等到璧妃的消息,倒是先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宫人们把安知意从轿子里扶出来时,谢陟厘的眼睛立时睁大了。
安知意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但依然盖不住脂粉底下的红疹子。
她的衣领已经松开,脖颈上明显有抓挠出来的红痕。
宫人把她扶进殿内,便像是搁下一样物件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知意靠在椅子上喘息,一面喘,一面盯着谢陟厘。
若是眼神能化为实质,安知意的眼睛应该是一对尖钩,能把谢陟厘钩得全身都没有一块好肉。
谢陟厘:“你……服了仙丹?”
“你瞧出来了?”安知意冷冷道,“你在这里当太医,瞧见过这么死的人,对不对?”
安知意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好像永远带着刀子,谢陟厘本不想理会,到底是医者父母心,看着病人垂死,还是叹了口气:“丹毒发作,无药可医。这是你自寻死路,我救不了你。”
“谁要你救我?你真当自己是圣女了?”安知意尖声道,“对,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因为想为我父兄平反,我只有这一条路,这条路是生是死,我只要自己走了才知道!”
她像是已经忍了很久,终于忍耐不住,她开始抓挠自己的皮肤,手臂、脖颈,甚至头脸也不放过,一道道血痕出现在她身上,她却像是停不下来。
“谢陟厘,我恨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风煊选上的人是你?!”
安知意的声音已经近于嚎叫,“去年三月,中军大帐,最美丽最夺目的人是我,明明是我!若是他一开始选的人是我,我的父兄便不会出事!我才是那个一直陪着他的人!陪着他养伤,陪着他征战,再陪着他以圣女的名义拿下整个北狄!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我的!”
她的面目全非,声音凄厉,不似人声,倒像是鬼嚎。
谢陟厘实在是看不下去,想要离开。
“你别走!”
安知意一把抓住了谢陟厘的手,谢陟厘立即感受到一股极高的温度,她简直无法相信人体能达到这样的高温,安知意的身体简直像是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你别走……别走!”
安知意痛苦地喘息,“我恨你,我真的恨你,如果世上没有你就好了,没有你,风煊喜欢的人就是我,圣女也是我……”
她说着忽然又咯咯笑起来:“你也别太高兴,世上的好事哪能全叫你一个人都占了?是圣女又如何?被风煊喜欢又如何?还不是要和我一样去伺候那个死猪一样的老男人?哈哈哈哈哈,说不定他也会给你吃仙药呢,你要不要吃呀?”
“……你疯了。”谢陟厘甩开安知意的手。
“别走!别走!”安知意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扑倒在地上,哀叫起来,“我求求你别走,谢陟厘,我只有来求你了,你别走!”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叩门声。
谢陟厘一惊,璧妃来了。
安知意还抓着不放,谢陟厘正要把衣摆从她手里抽出来,却见她沾血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玉玦。
这玉玦材质寻常,无论是昔日的都督家小姐,还是现今的后宫妃子,都不像是安知意会用的东西。
但这玉玦谢陟厘见过。
那是从北狄回来后,严锋付了给安知意赎罪的银子,全身只剩下三十两,便拿三十两买了这枚玉玦。
因为身无分文,便来将军府蹭饭。
席间被路山成好一顿奚落,说这种玩意儿人家肯定不会要。
严锋却不生气,只拿着玉玦嘿嘿傻笑,道:“我先送她这个,以后升官发财,再送她更好的。”
说着还补上一句:“这种事情,你这种光棍不懂。”
路山成气绝。
谢陟厘见过严锋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模样,那可那是如猛虎出山,锐不可当。
她没想到会在严锋这种硬汉身上看到那样温柔的表情,当时便觉得,所谓“柔情如水”,大约便是如此了吧。
当时谢陟厘已经很见过一些珍品,也觉得以安知意的那付高高在上的模样,严锋这东西恐怕送不出去。
却没想到严锋不单送出去了,安知意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帮我把这个……还给姓严的蠢货……”安知意把玉玦塞进谢陟厘的手心,紧紧抓着谢陟厘的手,“告诉他,一定要告诉他,他在我眼里从来就是一个多余的蠢货……我从来……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让他滚得远远的,我看见他就觉得恶心!”
敲门声还在持续,谢陟厘没有动弹。
“太蠢了,他真的是太蠢了,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蠢的蠢货……”安知意的声音轻如梦呓,“蠢东西……下辈子……千万不要碰上我……”
最后一个字带走了安知意最后的呼吸。
她的手从玉块上滑了下去,重重地垂在地上。
第91章 仙药
殿门发出一声轻响,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
不是璧妃,而是一位老嬷嬷。
这位老嬷嬷谢陟厘见过,每一次筵席上, 这位老嬷嬷都侍立在皇后身边。
老嬷嬷道:“皇后娘娘夜来头疼难眠, 难得圣女在此, 皇后娘娘欲邀圣女一叙,不知圣女可愿赏光?”
原来今晚要见的人是皇后。
谢陟厘低头看向地上的安知意。
“圣女放心,此间老奴自会料理。”老嬷嬷道,“娘娘还在等圣女。”
谢陟厘每一次见到的皇后都是盛装, 雍容华贵, 今夜却是个例外,皇后穿着家常衣裳, 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脸上脂粉未施, 露出了年近四旬开始微微松弛的肌肤, 看上去温婉沉静。
谢陟厘之前准备好好演上一场戏,掏心掏肺地表示自己为了活命可以为皇后做任何事, 总之怎么忠心怎么来。
可这一切全给安知意的死打破了。
此刻已是紧要关头,谢陟厘眼前晃动着的却是安知意那张被挠出道道血痕的脸。
恍了好一会儿神, 才听见皇后问为她何想要玉肌丸。
“因为我不想死。”
谢陟厘喃喃道。
就在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 一只小盒子递到了谢陟厘手里。
里头是一颗谢陟厘很熟悉的玉肌丸,它光滑圆润, 低调内敛, 不带一丝谢陟厘平时闻惯了的香味。
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搞到了手, 倒让谢陟厘一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本宫时常劝陛下保重龙体,仙药之流再怎么传得神乎其神,到底是药三分毒, 久服还是会伤身,可陛下就是不听。”
皇后叹息道,“女子体弱,受不起丹药之力,所以我命人制了些补药,就是你手中这丸。之所以假托玉肌丸之名,是不想弄得后宫人心惶惶之故。这丸药制作不易,你若能为本宫劝着些陛下,少进一些仙药,本宫定记你大功一件。”
皇后的神情很温和,语气中满是殷切与鼓励,看上去当真是为皇帝的康健以及后宫的安宁操碎了心。
谢陟厘回到自己宫殿的时候还带着几分恍惚。
安知意来过的痕迹已经被清洗过了,殿内一切如初,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谢陟厘一个人待惯了的,此时却觉得这宫殿空旷得过分。
就在这时窗上一声轻响。
谢陟厘几乎是飞奔过去。
风煊脚一落地,还未站稳,谢陟厘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衣袍上还沾着屋外的寒气,但很快肌肤的热力便透了上来,谢陟厘深深地把自己埋在里面,不想松开。
“……阿厘?”
风煊难得有美人投怀送抱,愉悦之余,也有点讶异,“怎么了?”忽然面色一顿,“是不是在皇后那里……”
“没有,不是。”谢陟厘的头埋在他胸前,声音传出来闷闷的,“阿煊,让我抱一会儿。”
风煊便也静静地抱着她。
深夜寂寂,连兽柙都一片安静,看样子全睡了。
谢陟厘良久才抬起头来,先把那块玉玦交给风煊。
风煊听完,忽然在谢陟厘脸上捏了一把,用了点力气,谢陟厘生疼,连忙捂住脸。
“你是为这个难过?”风煊道,“那个安知意自己死了便罢了,她若是还活着,我早晚也要送她去地下见她的父兄。”
风煊说着,收起玉玦,“正好把这东西拿去,让严锋那个蠢货彻底死心。”
谢陟厘:“……”
原来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也有脑子不灵光的时候吗?
“那个……”谢陟厘忍不住道,“阿煊,若是她真的对严将军没有半分心动,是不会将死之际还要到我这里来,托我把玉玦交还严将军的。”
风煊收玉玦的动作微微一顿,转即捧起了谢陟厘的脸:“这是严锋的事,你不必担心。”
谢陟厘也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只是想起去年在大帐初见,安知意艳如春晓之花,让人一见难忘。
不过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谢陟厘拿出那颗玉肌丸,一面告诉风煊之前在皇后宫中的情形,一面用医刀刮下薄薄一层,放在鼻间细嗅,仔细分辨其中的药材。
眼下玉肌丸有了,就看那个仙药是个什么药性。
她做完这些,抬头就见风煊坐在一旁,眉头紧皱,在眉心皱出了一道深深的竖纹、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玉肌丸得来太容易了?”
风煊“嗯”了一声。
“我也觉得奇怪,原本还在怀疑这是不是一颗假药。”
但这颗药丸全是清热解毒的良药,用药极精,解丹毒甚是对症,应该是真的。
谢陟厘还想过皇后是不是在她面前装贤后,又觉得没道理,太子引诱风煊逼宫的那个雨夜,皇后是什么样的人物,可是半点也没打算瞒她。
难道想拉拢她?
也不大可能吧?
谢陟厘着实想不明白。
“此事恐怕不简单,皇后大约有什么图谋。”风煊说着,过来将谢陟厘深深抱在怀里,“阿厘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拥抱用力极了,谢陟厘觉得骨骼都被他挤得生疼。
她回过脸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慌。
“阿煊。”谢陟厘轻声道,“你也别怕。”
怎么能不怕呢?
风煊想。
他最最想保护的人,要替他前往最最危险的地方。
*
三日祷告之期结束,宫人酉时便为谢陟厘梳洗打扮。
一入夜,皇帝便乘着肩舆过来了。
谢陟厘作北狄打扮,通身白衣,长发披散,抹额两旁垂下长长的璎珞,端端正正地跪在神像下的蒲团上,神清如雪,人面如玉,整个人有一种不沾一丝尘埃的端宁之气。
果然不愧是圣女!
皇帝无比满意。
他一生临幸过的女人数也数不清,却从未尝过圣女的滋味。
“拿药来!”
皇帝吩咐,然后双手扶起谢陟厘,温柔款款地道:“爱妃是圣女,有天神庇佑,自然是身带仙缘,定然受得了仙药之力,朕便赐你一颗,准你与朕共赴极乐之境,如何?”
“好!”谢陟厘正求之不得,立刻答应。
答应完了才发现自己好像应得太迫切了一点。
这倒令皇帝心情更好了,申公公很快托了两丸药来,一丸色作鲜红,一丸色作粉红。
皇帝把鲜红色的丸药递给谢陟厘,正要好好跟谢陟厘说一说这仙药的好处,才开了个“爱妃啊”的头,就见谢陟厘一把接过药,放在鼻尖闻来闻去,还去柜子里掏出医箱,又是针又是刀的,开始对那颗仙药动起手来。
“……”皇帝头一回见到对仙药如此暴力的,忍不住道,“爱妃啊,这丸药是吃的,直接以酒送服便好,不需要切开。”
谢陟厘专心致志,状若未闻。
申公公见状清了清嗓子,正要替皇帝劝劝这位圣女。
皇帝摆摆手,自己纡尊降贵,走到谢陟厘身边,保持了良好的耐心:“爱妃,春宵苦短,咱们就莫要浪费时间了吧?这仙药你若是不吃也罢,大约你们的天神和我们的神仙不是一路吧……”
谢陟厘弯腰试药,宽大的衣裳垂下来,露出纤细的腰肢。皇帝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搂住谢陟厘。
谢陟厘浑身一僵,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威胁在,她僵硬地道:“陛、陛下,我能不能问您要一样东西?”
皇帝已是急不可耐,把谢陟厘打横抱起就要往床上扔,“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跟着喘吁吁地唤:“药!”
申公公忙将酒与仙药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正取了仙药准备服下,谢陟厘一把抢过他那颗仙药:“我想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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