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玉无声地笑了下, 垂眸看她被水冻红的指尖站起来,环视一遍四周,道:“此处湿冷,我去找些干柴生了火堆会暖和些。”
“你、你去哪里找?”沈灵语看他要走,急忙站起来。
洞中光线很暗,只勉强能看得清人影,她一个人呆在这里有些怵。
“就在这附近,走不远的。”赵慎玉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来递给她,道:“洞中我已详察过,不会有事,这附近经常有人来往,想必也不会有凶兽,最多是进来躲雨的野鹿罢了。你若害怕就将这匕首拿着防身用。”
冰凉金属上还带着点余温,沈灵语接过来握着,嗫嚅道:“我想同你一起去...我也能帮着拾些柴火的。”
夜明珠的荧光将赵慎玉的脸照得更柔几分,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许是白天受了惊吓,这会儿天一黑又害怕起来。
“那便一起罢。”赵慎玉转过身让出位置,将手上夜明珠也递给她,“劳烦姑娘为我照路了。”
...
洞中四处都是湿的,赵慎玉勉强找了一个高处,将上面碎石清掉,又抱了些烘干的稻草铺在上面。虽比不得床铺松软,好歹比石板强。沈灵语哪做过这些,只在一边干看着,只见他娴熟地铺草、打火,又将水池里捞出来的鱼串在架子上烤着。
她越看越好奇,这人无论姿态风度还是衣着打扮分明是贵族公子作派,却对野外生存很有经验。
火堆燃得很旺,将湿掉的裙子烤得半干,身体也渐渐温暖起来。沈灵语握着刚刚赵慎玉给她的匕首擦拭,上面沾着刚刚清理鱼的血渍。匕首不大,拿着倒是称手,刀刃处反射着锋利的寒光,擦干净后更显锋芒。手柄处雕了精美的花纹,同包裹的皮鞘一样,这种花样在歧郡没见过,想必是边郡那边的工艺。
赵慎玉坐在对面,火光映得他深邃的五官忽明忽暗,一双漆黑眼睛时不时看向对面低着头一遍遍将那匕首擦了又擦的人。
他也看不懂这丫头怎么闷闷不乐,只怕她将自己手划了,便将手中烤鱼翻了一面,说:“山间天黑得早,今夜就先将就歇一晚,明日天亮了我们便出发,此处距壶嘴坝不远,不多时便能到。”
沈灵语轻轻地嗯了声。
赵慎玉抬头看她一眼,问:“姑娘怎么不开心?”
沈灵语将匕首插进皮鞘中,摊开十指扑在火堆边烤着,闷声道:“没什么,只是到了晚上人就emo了。”
“......”
赵慎玉一番思索,决定继续烤鱼。
沈灵语将下巴磕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身上弄脏的裙子有些沮丧。
她什么也不会,方才说是一起找柴火,实际还是赵慎玉一个人在弄。就连照路的活也做不好,甚至还摔了一跤。
不知道侍卫们回村子了没,有没有将她遇袭的消息传回去,会不会派人来找她。
一阵风从洞口吹进来,将碳灰拂到脸上,沈灵语忙不跌地猛咳两声,拿袖子胡乱抹脸。
赵慎玉见状,起身拿着鱼坐到她身边:“应该能吃了,姑娘先用。”
“那...你呢?”沈灵语接过来,闻着鱼肉香味馋得流口水。
“你先吃。”赵慎玉说,“方才回来的路上我抓了只兔子,得多烤一会儿。”
“......”
我比较想吃兔子。
但烤鱼也不错,沈灵语撕了一块肉尝了。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忍不住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赵慎玉见她吃相可爱,隐在暗处的唇角轻轻勾了下。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柴,将手中折扇撑开扇火。
“公子为何这种天气也要带扇子?”沈灵语看着他手中纸扇,今天他就是用这把扇子将自己救下的。
赵慎玉听他问,将扇面摊开在眼前借着火光说:“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既是附庸风雅,扇骨为何不用时下用得最多的乌木或桃丝?扇面上又为何一字不题?”
甚至连个印章也没有。
赵慎玉笑容跃然脸上,将扇子递给她:“姑娘果然观察甚微。”
沈灵语一只手不方便,就将鱼拿给他,换了折扇撑开。
扇子不仅比寻常的大,也要重一些。扇骨微凉,被他握久了有些温热。对着火光似乎有些透亮。
“这扇骨是玉做的?”沈灵语将扇子举高对着火光,能看到通透的光亮,上面还刻了极繁复的花纹,弯弯曲曲,每支扇骨都不一样,合起来却不能连贯。
“真好看!”她将扇子翻过来,凑近看着上面的画,“上面画的什么?”
“舆图。”赵慎玉看着她晶亮的一双眼,说:“扇骨是用鸟兽的骨头磨的。”
“!”沈灵语心中一惊,顿时觉得手中扇子更重了些,也有些谨慎起来,想将扇子还回去:“这般贵重物品,公子还是小心些好,别再拿来扇火了。”
“无妨。”赵慎玉接回扇子,同时把鱼还给她,“这扇面只是普通真丝做的,烧了便烧了。”他将扇头剥开,再取出一枚扇骨亮给她看,“这扇骨质地滑润,若遇上个手艺人,能在上面刻字描画,精雕细琢一番,还能当女子发簪用。”
“哪个女子会将骨头戴在头上?”沈灵语小声吐槽 ,不过...
她突然想起头上的发钗,是赵景行送的。钗身上也刻了精细的花纹,她起先还有些别扭,不愿戴那厮送的东西,后来却越看越顺眼,便一直戴在头上。
她正想再看一眼那扇骨上的微刻,赵慎玉已将扇子收起来。拿出口袋里的夜明珠把玩,夜明珠本就璀璨,这会儿在火光下显得更闪亮。
沈灵语十分好奇,这人的真名莫不是叫赵叮当?口袋里东西真多。又是珠子又是匕首的,还会掏出什么东西来。
赵慎玉淡淡瞥了眼身边的人,将珠子递过来:“送你。”
沈灵语看着他指尖捏着的珠子问:“送我?”
赵慎玉挑眉:“你看了它一路,不是喜欢?”
“...”沈灵语忍俊不禁,接过来轻快道:“那多谢公子了!”
赵慎玉看她终于笑出来,才松了口气气:“那你现在还一...什么?”
“一?”沈灵语皱眉,反应了下,“emo?”
“对。那是什么意思?也是你们那儿的家乡话?”
“额...”沈灵语眼珠转了转,“就是忧愁,伤怀罢了。”
“何事忧愁?何物伤怀?”
“没有啦。”沈灵语摆摆手,“不过是肚子饿了。”
赵慎玉也不多问,指着她手中烤鱼:“那还不快吃?”
“哦。”沈灵语听话吃了两口,又想到什么,笑着看他,“我教你这个词怎么念好不好?来,跟我学:e~m~o!”
“...不要。”
“为什么?你以后愁了忧了也能叹一句。对了,你还能将这词题在扇面上...”她说着边用另只手在空中比划,“这词是这么写的,呐,很简单...”
“......”赵慎玉看她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禁失笑,“山中夜凉,鱼快冷了。”
“那你先说一个来听听?”
“不要。”
第78章
深秋天亮得晚, 昨夜又下过一场雨,林间阴森湿冷,夹着晨间鸟兽嘶鸣声更显凄厉。
茂密树林间已能听到渐渐水声传来, 壶嘴坝应该就在不远处。赵慎玉拨开树叶几步跨上高处远眺, 浑黄河流源头处,被冲毁的堤坝已被修得差不多, 几个出水口正滚滚向下喷涌出水柱。堤坝旁的栈道上, 十来个人正挑着刚清理出来的泥沙。
“看来昨夜的雨没下多久。”沈灵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柱着手腕粗的树枝看着,“不然只怕又得溃堤一回。”
“这样修也无济于事。”赵慎玉淡淡道, “若下游水迟迟不排,这处又能撑多久?”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沈灵语宽慰他, “泽谷下游已安排了人挖渠排水, 只需再撑过这几日, 最快后天梅洲就能开闸。”
“这么快?”赵慎玉似有些惊讶,“前两日怎么听说梅洲开闸少说也要十天。”
说起这事, 沈灵语又有些愤懑,凉凉道:“我家王爷军令如山,说是五天开闸,谁敢迟了?”
赵慎玉转着手中折扇,悠悠道:“看来王爷倒是雷厉风行之人。”
“哼。”
不过是强权在手罢了。
赵慎玉眼中噙着浅浅的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旁边的人。
昨夜虽有火烤着,又裏了他的外袍, 可到底比不得王府的软榻, 加上夜间寒冷, 睡得实在不安稳。今早起来脖子也扭了,疼了许久才好些。早饭是用野果胡乱打发的, 吃完便匆匆赶路了。可山间路也不好走,露水繁重,没走多远,昨夜烘干的鞋子又跟在水里漟过似的。
这会儿头发乱了、脸脏了、衣衫湿了、手上还有伤,柱着不知哪捡的棍子撑在石头上歪着脖子气呼呼地看着远处。
真可怜。
有风吹过来,冻得人缩了缩脖子,这一动又牵着被扭到的地方,痛得一张脸皱成一团。
赵慎玉绷着嘴角,将一边树枝拨开,指着宽阔河面道:“姑娘看那边...寻常堤坝多是建在蓄水湖处,此河虽没有缓坡,这里却也不是最宽处,为何这壶嘴坝要横亘在此两山之间?”
沈灵语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河流从堤坝顺流而下,在山口处突兀地转了一个弯。转弯处水流冲击的泥沙已淤积了很高,有十来个人正井然有序地将其装在斗中运走。对面的的山已被暴雨冲刷了半月已久,山顶泥石倾泄直下,将原本的路堵死,积水成湖。
他们此刻就站在那湖的正上方,这处湖泊也快满了,若不及时排水,一旦溃决,本就是汪洋的泽谷只怕连屋顶也要看不见。
沈灵语看了半晌,隐隐有了个想法。
赵慎玉将她带到斜对面的另一块巨石上落下,从这处看下去,那湖泊上方的岩石壁豁然显出断裂痕迹。先前一直被藤蔓覆盖,如今被泥沙带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断壁。
她终于坚定心中所想:“这地下河果真是被人为截断的。”
不然泽谷那边小河怎能承载如此体量洪水?
不然那火药又是从何而来?
不然那溶洞又是为何干涸?
一股沉重感袭上心头,沈灵语看着水面低语:“为什么呢?”
赵慎玉侧过头,看着她面色凝重没说话。
沈灵语依旧自言自语:“若是泽谷灌溉不够,大可将原来的河引流过来,断没有非要将河道改了的道理。如此一来,每年雨季都要被淹一回,周村长不想让我看的便是这些?”
她想不通,转过身问旁边的人:“为什么?村子里那条河并不宽,难以承载如此体量的洪水,他们给地下河断流时就没人想过吗?”
石头湿滑,赵慎玉将她往里拉近些,才说:“姑娘别急,此事只怕还得回村子里去问问。”
“怎么不急!”沈灵语有些激动,“你可知道每年光是拨给泽谷的赈灾银就要多少!每年汛期,村子里的房屋几乎要重建一大半,还有良田果园、牛羊牲畜的损失!这些都是要拿银子补的!”
银库里已经没钱了!
赵慎玉劝她:“灵语姑娘如此为百姓着想,实在令慎玉钦佩。只是如今事情已然发生了,姑娘应先冷静下来再找出真相,不必急于一时。”
“对对对...”沈灵语忙点头,冷静下来,思忖一番,道:“我们这就回村子里去,看来这周村长问题有点大!”
赵慎玉用扇子指着堤坝问:“都到此处了,怎地不下去看看?”
“不去了。”沈灵语摆手,“昨日那些匪徒说不定正在某处盯着,就等我现身。”
赵慎玉挑眉:“昨日姑娘不是还想主动去找那些人?”
“可你说他们人多,害怕呀。”
“。”
最终两人还是去堤坝处看了。
此处负责抢修的都是当地村民,竟都不会说汉话,唯一一个能说的工头也是含糊其辞,一问三不知,显然什么也问不出。
而王府派来的官兵则是被指派到堰塞湖边清理淤泥去了,这活又累又苦。听说她是王城来的女官,便通知了少将过来汇报。
那少将也是累得满头大汗,胡乱抹了把脸说:“此处泥沙重,听村里的人说每年都要来清三回,不然河水便要往那边的田里去。唉...此处山势险峻,又多是峭壁,我们刚来这边那两天,时不时还有落石坠下,实在惊心动魄。”
赵慎玉问他:“那你们可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抑或是在山体中挖出什么来?”
少将仔细将沈灵语旁边的男子上下打量一番,询问道:“这位是?”
沈灵语一直认真听少将说话,这才发现赵慎玉脸上不知何时戴了面具,不由拿手指了指,小声问:“你戴这个作甚?”
赵慎玉靠近些,贴在她耳边轻语:“他们人多,我害怕。”
“......”沈灵语噎了下,才笑着跟少将解释:“这位是我的好友,此次与我同行而来。”
“哦,原来如此。”少将点头,回想起来,“倒真有个东西怪得很。”他说着便大喊一声,招手对远处的两个士兵道:“你们把上回挖出来那个东西抬过来!”
等不多时,两个士兵便担着个大缸过来,里面黑糊糊的一团,被水泡得似浆糊般。
“这是什么?”沈灵语看了一眼,实在难以分辨是何物。
少将拿出立在一旁的佩刀,拿刀刃往缸里扒了两下,露出底部未融的泥块道:“硫磺。”
“怎么会有这么多?”
“不知。”少将把弄脏的刀刃放进水里划干净,才指着堰塞湖方向说:“我们刚到第二,本来说是先将那湖水通了,可一时也不知那水要排向何处。有人提议说不如先将湖口再筑严实些,以防哪天突然溃了,只怕村庄得淹个干净。于是我们把那旁边的山体滚落的石头运过来时,便在地下挖出个大洞来,那洞甚广,能容下半个村子,这硫磺便是在洞中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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