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云心里一凉,若是这样算,别说过年能富余八百了,只怕负上八百都不止。
“我上山看看。”
牛翠芬拦住她,“哎呦,天都黑了你上去干啥,看了你能咋的,技术员不比你知道怎么治?”
林晚云只得暂且压下愁云,难得回来一趟,她妈做好饭了,她总不能这个时候又跑了。
宋九尧从林老大新房回来,林老大两口子也下山来了。
林老大只说好话,“养啥都是这样,哪能无病无灾的,少挣一点儿也没事,再怎么说,比上班,比下地干活都强。”
林晚云抿了抿嘴,笑得勉强,“当然比上班强,我上班一个月才挣多少钱。”
她看不上上班那点工资,现在却成了保命之本,鸭子没挣到钱,建厂子只能往后挪挪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贪心,总是要往好了算,只要出个意外,没有达到预期,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实在不好受。
牛翠芬却是高兴的,在她看来,老大两口子有了额外收入,还起了房子,今年赚的已经够多了,
“九尧,你多吃菜。”
宋九尧应下,看了下林晚云,道:“我做买卖也好些年了,还没有见过保赚的,挣得越多风险越大,要是鸭子不会病,谁都去养了。”
林晚云掀起眼尾,瞥了他一眼。
说的都是风凉话,这些道理她不懂么?
谁愿意听!
好在她是个自愈能力还可以的人,没过两天,便也接受了这个事实,打起精神联系肉联厂,一批批卖鸭子,一次次催结款。
忙起来,她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快过年了,大白不回娘家,也不去婆家,要是吕二狗再逼她,她可怎么过。
思来想去,叫大白来家里和她过年不妥,让大白住到歌舞厅也不妥,天寒地冻的,还是只能在农机站呆着。
于是,她去找了吕二狗。
吕二狗看见她,脸上嫌恶,作势就要走。
林晚云拦住他,“吕二狗,我就说两句话。”
吕二狗站住了脚,“说吧。”
“往后你要再和大白摆脸色,就不要住农机站,你回你家里跟你妈她们一起住。”
吕二狗嗤了声,“二晚,我早就说过,你不要再搅和我家里的事。”
林晚云盯着他,“你别忘了,你这工作是怎么来的,农机站的主任我可认识。”
吕二狗低声说:“怎么来的,我正正经经试工,通过了,站里把我招进来的。”
她扯嘴笑,“果然会过河拆桥,你别忘了,你妈她们签的字据还在我手里,要是我现在带着大白上公安局,只怕你家这个年不好过了。”
吕二狗滞了片刻,憋下一口气,“大白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不是你撺掇,我和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晚云被他这副怨天怨地怨空气,就是不怨自己的嘴脸给气笑了,“是我撺掇的,你最好让她好好过个年,不然我还得撺掇她上公安局一趟。”
他不出声。
“再撺掇她跟你离婚。”
吕二狗面色微变,定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林白云正在做棉大衣,看见他回来,不过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干自己的活儿。
吕二狗走过去,低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终是开口,“大白,别做了,晚些时候,你跟我回一趟家。”
林白云手里的活儿一顿,抬起脸,面上有些僵硬,“今晚吗?”
“嗯,快过年了,给家里带点东西,顺道也给你家送一些过去。”
片刻后,林白云点头,“行,我先做完这一件衣服。”
她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吕二狗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她才自在了些。
回婆家,她并不乐意,二狗说带她回娘家送点东西,她也不觉得高兴,相反的,心里怪别扭的。
晚上,回到吕家村,她只跟在吕二狗身后,闷声不吭,妈也不叫,嫂子也不叫。
也是奇了,她没有好脸,方婆子和那几个妯娌倒是对她客气了些,没使唤她干活,也没当面数落她。
林白云心里清楚,她们在背后不定如何编排她呢,既是如此,她还要那贤惠名声作甚,二晚说的没错,只要听不到,别人爱咋说咋说,她痛快就好了。
不用干活,不用讨好婆子妯娌,是挺痛快的。
反正吃了饭,甩着胳膊回到市里,身后那堆破事就与她无关了。
吃了饭,又送了些米面回娘家,林白云她妈看到女儿和女婿好好的一起回家来,只当外头那些话都是无聊嚼舌根,大白那样听话,怎会惹恼婆家人,这不是好好过着日子么。
回到农机站,林白云依旧做她的衣服,和吕二狗又恢复了冷淡的相处关系。
吕二狗回家里来,发现她没有做他的饭,只好又上食堂去吃。
回到家,他试探问了一句,“后天就二十九了,你跟我回家里住一晚吗?”
林白云从碎布堆里抬起头,迟疑了下,“我不去了,有人定了棉大衣过年,明天估计赶不出来。”
吕二狗默了片刻,“你做这个眼睛瞎了,能挣几个钱?”
她低下头,“能挣一点,就是比卖菜好一些。”
不止比卖菜好,比吕二狗的工资高了不止一丁半点,但是她不想和他说,她已经习惯了,和他说这些,反而会别扭。
吕二狗没再说什么,他隐约想起来,前一两个月她还会哭,现在好像不会了。
大白变了,但是哪儿变了他也说不上来。
-
年关将近,丛原找到瞿雪,问她剧场进程如何,本来说年前出地面半层,他好报上去,让领导去现场看进度的,却一直没等来瞿雪的消息。
瞿雪正焦头烂额,忙安抚下他,说地基已经建好了,只是现在打砖机排不上,她正在托人买砖石,年后肯定就能起了。
她正气得半死,宋九尧一张嘴答应了,转头没了信儿,去歌舞厅找他,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歌舞厅的人都说老板忙得很,他们也见不到。
瞿雪心里隐隐觉得不好,只怕不是砖石不好找,而是宋九尧在故意拖延她。
她自问没有得罪他到那个程度,何至于此。
于是,大年二十九这天中午,瞿雪带着一肚子气,堵上了宋家门。
“宋九尧!”
东屋有了动静,没一会儿,宋九尧睡眼惺忪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看她,“是你啊,大早上的,有事儿?”
瞿雪冷笑道:“我一去歌舞厅,个个都说宋老板忙忙忙,这会儿都大中午了,还在床上睡觉,你有多忙啊?”
宋九尧扯嘴,“是挺忙的,昨晚上忙到三四点,才补了觉。”
瞿雪不欲与他废话,“那天我让你帮忙买砖石,你要是为难,拒绝我便是了,拖着我是几个意思?”
宋九尧懒洋洋捏手腕子,“不是我故意拖着你,实在是不好买,你问问,开州市就没有能买到的地儿。”
这下,瞿雪确信无疑了,他就是故意在为难她。
“是你说的,只要有钱,你这里没有找不到的。”
他压着嘴点头,“我是这么说过,就看你愿意出多少钱了。”
瞿雪到了这一步,已经骑虎难下,别说她没钱了,宋九尧和信用社的人熟得很,只要他给信用社的人一说,她可能连万儿八千都贷不下来。
“你说吧,要多少钱,只要我能给的,我都给。”
她认栽了,也后悔了,当初要真跟了这个狡诈阴险的男人,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景林不知道比他好上多少倍!
宋九尧缓了一口气,“我不要你的钱,我早和你说过,当初呢,我欠了李景林一大人情,这一次我问清楚了,你买地建房的钱,大都是跟他拿的,他全家挖空了,把钱给了你,还在外头欠着债。”
瞿雪心里在鼓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剧场,你一半他一半,谁都不吃亏。”
她不出声。
宋九尧站累了,捏着裤腿儿坐下,“你眼光倒是好得很,知道拿那一块好地,如果真贷下款下,你就是开州第二女富豪,不能逮着一个冤大头薅羊毛,是不是?”
瞿雪咬了咬牙,“你当他真有那么好么,我借他的钱,要写借条,还不上还要拿房子抵给他。”
宋九尧挠挠眉骨,嗤了声,“这不是应当的?你找别人借试试,能不能借到百儿八十。”
她挪开眼,就是不松口。
宋九尧缓缓摇头,“一半也舍不得,你也成不了气候。”
瞿雪猛地转头,盯着他,“林晚云答应给你一半,你才跟她结婚的吧?”
宋九尧垂下脑门,闷笑两声,再抬起头来,嘴边压着笑,“那可不是,林二晚比你大气多了。”
瞿雪憋了一肚子火,只能暂且忍下,“我要是答应给他一半,你就能把砖石给我送过来了?”
他点头,“初六就搬过去,给你找好工人,十天,到元宵节,给你建好一层。”
瞿雪脚下动了动,“我现在信不过你。”
“信不过你就别来了。”
她咬咬牙,“好,你跟我过去找他。”
宋九尧却道:“现在不行,晚上到歌舞厅,我在那里等你们。”
瞿雪走了,他撑着双膝站起来,回到屋里,看见林晚云又如往日一般,垂个脑袋回魂。
因为卖鸭子,她下班就去肉联厂,忙到很晚,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厂里没活,她便请了假,想来是被瞿雪的说话声给吵醒了。
宋九尧突然张开双臂抱住她,“还睡吗,不睡起来。”
林晚云缓缓转头,一双乌漆漆的眼从凌乱黑发里斜射到他脸上。
那眼睛里,分明写着:你个阴险小人!
宋九尧当看不见,垂下眼帘,摇了摇她,“起来,我们去歌舞厅吃点儿东西。”
她突然叹一口气,“宋九尧,以后不要做那么多坏事。”
宋九尧笑了声,“我做什么坏事了?”
她晃晃脑袋,十足无奈的样子,“少打诳语,做个真诚的人吧。”
宋九尧胸腔鼓动两下,“我哪一句话不是真的,你是开州市第一女富豪,瞿雪要是大气些,轮得到她做第二个。”
他走到今天,的确用过一些手段,别人的小心思他也能一眼看出,包括林晚云。
奇怪的是,林晚云和别人不一样,她即便要挣钱,也是敞亮着来。
赤城又天真,还不怕死。
宋九尧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林晚云挣脱他,弯腰去找鞋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懒得说你。”
或许他们都觉得瞿雪把李景林当冤大头,使劲往他身上薅羊毛,但这一点,她倒是理解瞿雪。
上一世为李景林付出半生,不薅他薅谁呢。
洗漱干净,她又蹲下身子,打开柜门,拿出压在石头下的那张纸,叹一口气,在目标后面打上“√”和“×”。
粗粗算了一下,卖掉鸭子,扣掉各种开销,也就赚了五百,加上她存下的那点工资,如果要选址打地基,还差不少钱。
1.鸭子出栏/+2000 ×
2.制衣厂选址,打好地基/-1500 ×
3.上班/+100 √
4.给大白做衣服/+200 ×
合计:+800元 】×
这一正一负加起来,厂子不但没影,她离今年的目标八百还差了六百多块。
她又在纸上写下:-614.6元。
看似不多,但是真难赚啊!
正这么感叹,身后男人隐有不耐的一声,“我在外头吹冷风等了那么久,你又蹲这里摸石头?”
林晚云头皮一紧,往后瞥了一眼,轻轻关上柜门,“我没有摸啊。”
他哪只眼睛看见她摸石头了,再说,摸石头又不犯法,摸一下怎么了,她最近都很久没有摸过了。
晚上在歌舞厅,瞿雪和李景林都来了,林晚云在屋里没出去,至于他们谈得如何,她也没问,这事儿,她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她拉着脏兮兮的大黄,从河边走回来,看见瞿雪和李景林一道出来了。
看来谈得还不错,瞿雪脸色平和,看见她,嘴边绽开了笑。
“这么冷,你带狗上哪儿去?”
林晚云也笑,“反正无聊,我就带它溜一圈。”
瞿雪搓搓手,抿了抿嘴,好似有些不自在,“晚云,这一次谢谢你。”
林晚云莫名其妙,“谢我做什么?”
“因为我贷款比较着急,所以你那厂子的工人先给我这里用到十五,到时候贷下款来,我请你们吃饭。”
林晚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厂子啊?”
李景林:“宋九尧不是给你建厂了么,就在你们林家村后山。”
她怔怔看他,“他和你说的?”
李景林笑了,“你真不知道?都出地面了。”
林晚云垂下眼,往后捋捋头发,“我不知道,前段时间我都住厂里,好久没回家了……”
要是上回,没有她妈阻拦,她上山去,或许就看到了。
那天晚上给她过生日,宋九尧说借用她一句话,她们不爱我,我也不会爱她们的。
他说,你说的对,我也是一样。
你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你。
不过是她随口说的一句气话,被他复述出来,神奇地让她消了气。
她听出来了,有那么一点点酸溜溜的的意思。
你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你,我要爱你,你也得爱我。
像是隐晦的,傲娇的,告白。
回到歌舞厅,她拢着棉大衣,蹲在地上发愣,名义上是看狗,大黄都跑远了,她也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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