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林晚云立马回过味儿来,废弃布料有专门的人来收,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厂里订单量大,一个月也是一笔数目,大白说,最近订单那么多,怎么感觉废弃布料的钱反而变少了,估计是张婆子偷偷拿废弃布料回家。
“那辛苦你了。”
“有啥辛苦的,力气咱有的是。”
林晚云没说什么,绕过车尾,往车间去。
宋九尧不紧不慢,一路跟着她。
临到车间,她忍不住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风轻云淡的,“还能做什么,送你上班。”
“……我到了,你回去吧。”
宋九尧伸出臂膀,想要揽上她,被她一个轻巧的侧身,给避开了。
他略微撇下嘴去,“不着急,我送你进到里头再走。”
她淡眼看着他,“不是厂里的职工,不能进车间。”
“哪来的规矩,以前我又不是没进去过。”
“我定的,新规。”
他搓搓鼻端,“没事儿,能定就能改,别的时候可以不进,这一回必须得进,那个三婶瞧见我们吵架,不定怎么编排咱俩呢,得先下手为强,堵住她的嘴。”
林晚云看他片刻,转身往里走。
厂子一直在扩招,现在已经有快三百个工人,称得上大厂了,很多人都不认识宋九尧,看见林晚云身后跟着一个器宇不凡的男人,以为是合作客商来厂里参观。
“林厂长,这是哪位老板?”
林晚云往后瞥一眼,“宋老板。”
“欢迎宋老板,大晚上宋老板过厂子来,辛苦了。”
宋九尧:“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们,今晚上我请大家上饭堂吃宵夜。”
林晚云一个僵滞,回过头看着他。
他这么张口就来,饭堂师傅早就下班了,他自己煮不成?
问候他的那个工人先是一愣,很快便笑出声来,“宋老板真会开玩笑,我们饭堂晚上不开门。”
宋九尧笑了声,“厂里经常加班,大家都很辛苦,天儿凉了,不吃点宵夜哪有力气干活儿,以后饭堂晚上宵夜时间照常开放,免费提供宵夜,今晚上吃不上,除了加班费,补贴宵夜钱给大家。”
林晚云眉心微紧。
工人们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等好消息,都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朝他们看过去。
林家村认识宋九尧的人叫了一声:“哎哟,我们姑爷回来了!”
“可不是,姑爷回来了。”
“哎呀,我说谁呢,瞧着就比一般老板大气,原来是姑爷啊。”
林晚云脸色微凉,“宋老板说的,以后吃不上夜宵,就找他补贴钱。”
宋九尧点头,“以后宵夜由我负责,想吃什么都可以提。”
这下,厂里的人可乐坏了。
“姑爷了不起啊!”
“那是,我们村那条路还是姑爷给修的,村里那么多户人家建砖房,宋姑爷可没少出力。”
宋九尧贴近林晚云,肩侧与她后背不过毫厘之间的距离,“谁让我是林家村姑爷呢,大冷天的吃不上宵夜,我担心她饿着肚子回家,对我没有好脸。”
林晚云稍稍转头,与他四目相对,看见那双眼睛,到嘴的话不自觉拐了个弯儿。
“赶紧回去准备宵夜吧。”
宋九尧微微提嘴,“行,林厂长辛苦了。”
“……”
到了歌舞厅,宋九尧叫六子马上给踩云朵的工人们准备宵夜。
六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厂里快三百号人,我咋给他们准备宵夜,这会儿又没有人卖菜,要做也得等明天。”
宋九尧:“明天有饭堂师傅,就轮不上你准备了,菜就上地里拔,鸡鸭山上都有,拿上点卤汁料,这还做不出来?”
“你说得简单,杀鸡杀鸭还要时间咧,要么我把咱歌舞厅的肉拿过去,煮一大锅肉粥,再炸点花生米和馒头片,对付一晚行了。”
宋九尧思量片刻,“就照你说的去准备,再每人发一张券,得空都可以上山领一只鸭。”
六子:“……尧哥,要么你跟二晚说一声,我也上厂里上班吧。”
宋九尧乜斜着他,“你会什么,会绣花还是会踩缝纫机?”
赵贤乐了,“他就是馋你家山上的鸡鸭。”
“我叫你做券,又没叫你拿给我看,你不会多做两张?”
六子嘴角一咧,“我这就去办。”
宋九尧和赵贤阿平三人喝了个痛快。
微醺之时,赵贤突然长叹一声,“老尧,我身子骨不行了,以后估计不能跟着你跑来跑去了。”
宋九尧看着他,“不行就不跑,你待在海尧,管码头就行。”
“我这嗓子,一天说几句话就发炎,估计也管不了人。”
宋九尧默了片刻,“你要是不想去也行,公司有股份给你,你留在开州,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贤拍拍他的肩膀,算是默认了他的安排,“叫阿平跟着你,我也放心。”
这些话说完,三人又多喝了几杯。
夜深了,宋九尧带着些醉意,“阿平,那条边牧什么时候运到?”
阿平也喝多了些,回他,“估摸就这两天了,尧哥,你买条洋狗,是不是想给大黄配种,生个杂交狗出来?”
宋九尧摆手,“什么杂交狗,二晚总是嫌弃大黄,想养边牧,我给她买一条养着玩儿。”
“啧啧,大黄要被抛弃了。”
宋九尧歪着脑袋,缓一口气,“大黄,我出个远门,没人惦记它,一年没洗过,毛都秃了。”
阿平笑了,“谁洗,除了二晚洗,他们能叫它吃上饱饭都不错了,二晚怀着孩子,忙活了一整年,歌舞厅都没有时间过来,哪顾得上它。”
他慢腾腾起身,“它跑哪儿去了,我来给它洗。”
“尧哥,你坐着,我叫他们去洗。”
宋九尧摆手,“你不用管,去,给二晚打个电话,就说我给狗洗澡,掉河里去了,叫她来接我回家。”
阿平:“……我怕她宰了我。”
赵贤给他一脚,“叫你去你就去,老尧在这呢,她敢动你?”
于是,阿平把电话打到了制衣厂,掐头去尾,把话往含蓄里说。
“二晚,尧哥喝多了,非要带狗上河里洗,衣服湿了,你给他送一身过来。”
林晚云:“……你们怎么那么闲呢,我忙着呢。”
“快点儿,他躺在河边,快睡着了。”
她急了,“那你不会把他拉回去么,时差都没转过来就喝,叫他自己爬回来!”
阿平叹气,又嘿嘿笑,“我拉不动他,你赶紧来吧。”
林晚云听到他话里的醉意,放下电话,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回家拿了宋九尧的一身衣服,往太阳歌舞厅开去。
看在他给厂子工人福利的份上,她就去一回。
她到河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大黄的影子,倒是有三个醉酒男人,歪歪斜斜,或卧或躺。
秋天的河岸,露出黄色的土地,草木一半黄一半绿,一弯浅月在河里打着褶皱。
赵贤嘴里胡咧咧什么,阿平在笑,宋九尧大掌盖着脸,瞧不见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林晚云走过去,从上到下打量起宋九尧,他不过是裤腿儿湿了一小块,哪里要到换衣服的程度,纯属就是消遣她。
她懒得搭理另外两个男人,只蹲在宋九尧发顶上,唤了一声,“宋九尧。”
他没有反应。
林晚云伸手,拉开他罩在脸上的大掌。
宋九尧微微开个眼缝儿,看见是她,嘴角浮起了一抹笑。
林晚云却不跟他笑,他眼底盘着那几根红血丝,着实碍她的眼,“宋九尧,狗洗好了吗?”
宋九尧就那么勾着嘴,身子轻轻抖动。
“你笑什么,洗了还是没洗?”
他歇了笑,“没洗,它不听我使唤。”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叫你来帮忙,以前一直是你洗,我没想到它这么难洗。”
林晚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不洗,我忙着呢,我连我儿子都没空洗,哪有功夫洗它。”
他拿手抹了抹脸,“二晚,我没劲儿,等我明天有劲儿,我来洗,我来洗儿子,连狗一起洗。”
林晚云默看他一会儿,再看另外那两个,一个闭着眼睛说胡话,一个倒是不笑了,一脸醉醺醺的样儿。
“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
宋九尧慢腾腾举起手来,“我走,你拉拉我。”
林晚云只好两手抓上他,咬着牙把他拉扯起来。
宋九尧摇摇晃晃的,脚下不稳,“二晚,我没劲儿,你给我洗澡。”
身后是阿平噗嗤的一声笑。
林晚云掀起眼皮嫌弃斜他一眼。
阿平带着醉意,“尧哥,二晚是不是老妖婆?”
她头皮骤然一紧,立马看向宋九尧。
宋九尧身子抖动两下,“你喝多了,少问我家里的事,小心挨打,她是千年老,老仙女。”
林晚云有些火大,松开搀扶他的手,瞪一眼,“好烦你们,真该关你在国外,一回来就烦人。”
宋九尧没了支撑,摇晃几下,一个没站稳,跪倒在草地上。
林晚云心口一跳,只得又蹲下身去看他。
她知道他的酒量,嫁给他以后,他喝醉的次数并不多,可想而知,这一次是真的喝得太猛了。
“起得来吗,起不来我去叫他们出来扶你,今晚上别回家了,睡在这里吧。”
他摇晃脑袋,“不叫他们,就叫林二晚,就叫你伺候我。”
“……我凭什么伺候你?”
“你给我洗澡。”
林晚云面色一热,“行,我给你洗澡,我把你扔下河去,像洗狗一样给你洗。”
宋九尧低个脑袋,嘴里深深浅浅呼着酒气。
林晚云以为他难受,低下头,带几分无奈,“不要乱动,我去叫人来,把你们都带回去。”
她才起身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了动静,回过头一看,后脊一凉。
宋九尧跌跌撞撞往河里去,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他就一脚踩进河道里。
林晚云气急败坏,也顾不得许多,冲过去抱紧他的腰,生怕他一头扎进河里去。
“宋九尧,你是不是想死!”
阿平也吓到了,酒醒了几分,撑着身子下了河,“尧哥,喝多了,喝多了,咱回家去。”
宋九尧眼尾耷拉,瞧着林晚云,“二晚说,要在河里给我洗澡。”
林晚云又气又想笑,咬着牙瞪他。
“尧哥,上头有人拉屎,咱不在河里洗,看,二晚生气了。”
宋九尧突然偏头压下去,对着林晚云的嘴亲了一口。
林晚云有一瞬间的灵魂出窍,只呆呆看他。
他的脸没在月色阴影里,一双带着醺意的眼隐带幽光,“二晚没那么小气。”
林晚云咬着嘴里的肉,手悄无声息往上,在他内胳膊上拧了一把。
宋九尧眉目微紧。
“你今晚不用回去了,在河里睡觉吧。”
话音才落,她就被压着后脑,亲了一下脸颊。
林晚云脑袋有些混沌,脸上发烫,那点温润的湿意却仍旧残留在她脸颊上,带着些许酒香。
他鼻腔几个深深浅浅的气声,“看,二晚多听话。”
林晚云眼睛眨巴一下,垂下眼睫。
阿平:“二晚,你也亲他,他就听话了。”
林晚云嘴角抿了抿。
歌舞厅其他人出来寻宋九尧等人,看见这副场景,赶忙跑下河岸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三个醉酒的人都带回了歌舞厅,又把宋九尧和林晚云送回了歌舞厅。
后半夜,宋九尧睁开眼,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
他咽一下喉,嗓子眼干涩,脑袋晕乎乎的。
楼下传来几声小孩儿的哭声。
是他的儿子,半岁了,他才与他有一面之缘。
宋九尧抹了抹脸,掀被下了地,往楼下去。
保姆在哄孩子,看见他下来,笑着说:“看看,哭得太大声,把你爸都吵醒了。”
宋九尧看她怀里那个粉嫩的小孩儿,“他怎么不睡觉?”
“他还小,晚上要起夜两三回咧,没事儿,你去睡吧,抱一会儿他就睡了。”
宋九尧伸出手,“我来抱吧。”
宋长渊本来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懵懵懂懂看着他,看见他突然伸出手,连忙扭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宋九尧的手在半空停了两秒,怏怏收回。
保姆拍着他的肩背哄,“长渊,这是你爸,咱不哭,你爸想抱抱你咧,不哭不哭。”
她对宋九尧说:“他还不熟,过两天熟了才能让你抱。”
宋九尧:“我回来的时候他对我笑了。”
都对他笑了,笑得那样好看,他那会儿还很欣慰,以为真有父子连心这一说,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晚上,这小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会儿还不晚,人也多,夜深了,他不愿意跟别人。”
保姆大姐察觉到这话说得有些不对,这是孩子的爹,可不是外人,于是笑补了一句,“我夜里带的多,他就想找我,爷爷也不能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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