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姜之栩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我爱你”,“对不起”这样的字眼会这么催人泪下,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万语千言都滚在喉头,最后只可用三个字概括的意味。
李衔九当然是要接住她的泪,只是他并不温柔,胡乱擦着她的脸,把她的粉底都擦花了,露出那一道很淡,却怎么都抹不掉的痕迹。
李衔九沉沉看着那道痕:“我问常灵玉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将我骂了一顿。”
常灵玉是这么说的——栩栩都难以开口,我们外人怎么好主动跟你提这么敏感的事?再说了,一开始是谁和我们这帮人减少联络的?是谁说她的事以后都别和你提的?
他几乎快忘了,他曾这样推开过她……
姜之栩颤抖着抑制住哭意:“你没跟人家发火吧?”
“你又把我当混蛋了?”
姜之栩噗嗤一笑:“他们都知道咱俩的事,那时候你也难,谁会眼巴巴跑你面前告诉你,‘喂,李衔九,姜之栩毁容了’,哎呀我想想都觉得这人不是傻子就是坏……”
他忽然倾身而来,一吻封唇。
尽管只是蜻蜓啜水那样在她嘴上碰了一碰,可她还是颤栗了一下。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一字一句告诉她:“我没发火。”
他谢谢常灵玉还来不及。
被骂一顿,他心里还能好受点。
他摩挲着她脸上的疤痕,问:“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怕他误会,解释说:“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可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不在乎相貌,更不理解那些喜欢整容的女人,可自从脸伤了,她才知道不在乎不是因为她淡然,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有。
直到上帝把她的容貌收走,她才发觉原来长得漂亮曾给她带来太多好处,之前她身在其中,所以觉得理所应当。
可是真的理所应当吗。
不是的。
自卑就像一种隐形的蛊,随着血液渗透到五脏六腑,平时并不会觉得怎样,可它却总在关键时刻出来吞噬你的意志力。
姜之栩说:“多疑最让人痛苦的点在于,有时候别人一句话一个眼神,忽然让你觉得不舒服,可是你又不确定究竟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别人真的有那个意思……”
李衔九点点头:“所以这几年心理压力挺大么?”
她眼眸闪了闪:“嗯。”
李衔九问:“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还戴口罩,那时候脸恢复的没这么好吧。”
“那时候疤是褐色的,还遮不太住。”
李衔九长吁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能遮住了,你是不是不会去厦门找我,也不会跟我和好?”
姜之栩一下子心虚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低下了头:“对不起。”
李衔九许久不语,就在姜之栩以为他要这么一直默然下去的时候,他忽然狠狠骂了句脏。
“你知不知道你说对不起就像在抽我巴掌。”
“……”轮到姜之栩无话可说。
他又问:“要是好不了呢?”
姜之栩抿抿唇:“你真想知道?”
“嗯。”
“我有设想过,永远不让你知道。”
第60章 拥抱 然而他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
姜之栩的话, 让李衔九眉眼间积攒一片燥闷。
他下意识摸兜找烟。
这些年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纾解不开,都要做一个点烟动作, 烟上的火点燃了,心里的火才能略微压下去。
可是掏出打火机的那刻, 他忽然想起她闻不惯烟味,和好之后, 她舒缓了他的烟瘾,这次他也是心甘情愿丢下尼古丁。
他很想问她:“你是想让我稀里糊涂的就被你扔了吗?然后还要误会你,埋怨你, 一辈子都恨你?”
她摇头:“最近我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说的……”可他一直在拍戏, 仅有的独处时间, 要么她忘记了, 要么就是觉得时机不对。
他眉眼都很冷。
她面上淡淡的, 心里急得不行,越急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伸手去抚他紧蹙的眉头:“别气了。”
他很平静的拿掉她的手, 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你以前就这样。”
她犹疑:“怎样?”
“以前就是我不主动找你, 你就不会找我,我不朝你勾手,你就不知道到我身边来。”他压着气, 声音很沉,并不温柔, “厦门那次是你唯一一次主动找我,你当时还问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就不气了,你说为什么?”
姜之栩只觉涩然。
他完全成了一个受气却要硬撑着的孩子,谁能忍心伤害一个孩子呢?
她去寻他的眼, 希望他能透过她的瞳孔看到她的心:“我以后不这样了,行么?”
他讲话依旧冷冷的:“自己受那么大罪,为什么不躲我怀里撒撒娇?”
她心窝一热,接着眼眶也热了,哑然说:“你自己受罪的时候,不是也把我的手松开了。”
她这不是埋怨。
而是想让他知道,一切都是因为爱,在一起是,分开也是,然而他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
李衔九被她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姜之栩想了想,往他跟前凑了凑,拥上他的腰,头就枕在他肩窝上:“你怎么总要人哄啊?”
他往后仰了一下,瞥她:“你不乐意?”
“没。”她笑,“就是觉得像在给狮子捋毛。”
他板着脸把她推开。
她以为他没理解她是在缓解气氛。
刚想说什么,只听他很认真开口:“我怕麻烦,不喜欢做一句话掰三份说的事儿,姜之栩,你的心思我懂,但或许你和我都不太明白我们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一样。”
时间仿佛凝滞了。
他们对视着,两秒后,李衔九忽然拽了姜之栩一把,让她狠狠撞在他胸膛上。
他的声音像闷钟,颤在她的心口上:“就是这样。”
被需要。
姜之栩怔然了两秒,随即瞬间想起这三个字。
连野兽舔舐伤口也需要找个安全的角落,既然在哪都是疗伤,为什么不能在爱人肩头安心索取抚慰呢。
谁不想要爱人无条件信任自己,以致于对方最虚弱,最难堪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然后毫无顾忌的投入到自己的怀抱里?
姜之栩淡淡笑了笑:“我答应你。”
李衔九抱着她不动。
时间沉默了好一会儿,细密的幸福在狭小的空间流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衔九才闷闷开口:“我想了,要不,承认吧。”
他们这才放开彼此。
姜之栩问:“你是说绯闻?”
“嗯。”李衔九抓了把头发。
有人渴望宇宙,有人渴望红豆。
宇宙很大,红豆很小。
可总有人愿意拿宇宙换红豆。
“公司那边怎么说?”
“我去说。”
“不同意怎么办?”
“我总有一天要娶你,如果这时候否认或者不发声,等到时候再让她们知道,以我的性格,会觉得太不体面。”
他看来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姜之栩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好,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想陪你一起去,让你的老板见见我吧。”
李衔九看着她,两秒后说:“走。”
李衔九驱车前往美亚大厦。
王信等在公司楼下接应,王信办事一向稳妥,李衔九把车一直开到美亚侧门,王信早在那等了,引路让他们从地下车库进去,随后直奔十七层。
李衔九和美亚的老板杨露在办公室等着姜之栩。
一看到人,杨露沉吟了一声:“怪不得啊李衔九。”
李衔九歪头看了杨露一眼。
杨露哼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看上的这位,要是进了演艺圈,还有她们什么活路?”
又瞥向姜之栩脸颊处,顿了顿问:“脸恢复了?”
杨露直白,姜之栩也不好忸怩,大方一笑:“起码粉底可以遮住。”
李衔九不想让姜之栩面对容貌的审视,走过来牵她的手,将她带到杨露面前:“叫姐。”
姜之栩很乖:“姐。”
把杨露都给叫懵了:“臭小子,你一个来劝我还不够,还得两个来?”
李衔九吊儿郎当:“整个娱乐圈也就你护着我,我知道,你对这件事的想法肯定和我一样。”
杨露叹了声气:“但是公司领导们考虑的不是没道理,你想过脱粉带来的资源流失吗,想过以后要遭受的质疑吗?”
李衔九把一切都考虑好了:“公众人物势必要把一部分隐私权让渡给大众,我恋爱,外界的祝福我收着,谩骂我也收着,这是我他妈应得的。”他淡淡噙着笑,“不过,老子不谈恋爱网上骂我的就少了?”
“那她呢?”杨露点了根女士细烟,冲姜之栩抬抬下巴,“现在舆论对她很不利,公开之后,她势必要被推上风暴中心。李衔九,舆论的罪你每天都受,也想让她受一回?”
李衔九竟被杨露说到哑声。
姜之栩盯着脚尖,在想要怎么开口。
她知道她接下来说的话,对在场的每个人都很重要,甚至会决定这件事的走向,于是想了又想,才看向李衔九:“我什么都不怕。”
只有六个字而已。
也只需要六个字而已。
李衔九看着她,温柔一寸寸驱散脸上的凌冽。
春风过境压倒凛冬。
杨露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扇了扇面前的青烟,冲姜之栩笑:“看来你心态一直都放得很平。”
姜之栩笑而不语。
李衔九补充:“我进这行,没觉得牛上天了,就是正常上下班,演好我的戏,对得起吃的这碗饭就行。”
“九哥想做演员,不是明星,否则不会寒冬腊月跑荒山野岭拍打鬼子的电影,而且还不是主演。”王信像个捧哏的。
杨露想了想,说:“其实我从来不信恋个爱就能糊了的道理,小红靠捧,但是能爆红,靠的是作品和人格魅力。”
王信适时接话:“是吧,那些吸毒的嫖.娼的,不照样出来挣钱?九哥和他们不一样,谈个恋爱又没违法犯罪。”
遭杨露狠狠瞪了一眼。
再回眸,只见李衔九和姜之栩正十指紧扣,像罚站似的这么看着她。
她不由敛眸,想了想,又点了根烟,火苗窜上烟尾的那刻,她说:“作为小九的老板,我没什么疑虑了,但作为他的姐姐,有件事,你要解释一下。”
她掏出手机找出什么,随后把手机递给姜之栩。
姜之栩伸手去拿,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后,眼睛一黯。
杨露喷云吐雾:“这是狗仔传给我的照片,我花了五十万买断。”
李衔九闻言,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那是几张偷拍的照片。
他静了静,无所谓的笑了:“这能代表什么?”
杨露不答话,只看着姜之栩,等她解释。
姜之栩很平淡,她盯着杨露的眼睫,不紧不慢,不卑不亢:“今天早晨小区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只好从车棚那翻墙出去,我并不知道许桉派人来接我。我没有上许桉的车,早晨没有上,以后也不会……”
“停停停。”李衔九胡乱耙了把头发,把手机甩在桌子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他反手抓紧姜之栩的手腕,看着杨露说,“露姐,别误会,她早晨去公司是我帮她叫的车。”
杨露看着他们。
到底是年轻,才能爱成这般不可阻挡的样子。
她摁灭了烟,缓了缓说:“得了,我都清楚了,你们回去吧。”
李衔九和姜之栩对视一眼。
一起退出杨露的办公室。
王信和他们一起下楼。
因为之前许桉送姜之栩住酒店那事儿,王信对姜之栩的态度就变了。
别看他刚才替李衔九说话了,可心里还窝着火,并不给姜之栩好脸色。
李衔九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见状朝王信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少来。”
王信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平时挺智慧,沾上这女人就跟个昏君似的。”
李衔九顿了顿,低头看了姜之栩一眼:“信哥夸你呢。”他不想她难受,笑意轻松,“你得多厉害啊,只有你能让君王不早朝。”
姜之栩垂首,眼睫扯了扯,笑:“你身边有这么多真心对你的人,我很高兴。”
这话让王信一下子没脸了。
几秒后胡乱撸了把自己的头:“靠,你这么说搞得老子好不是个东西。”
电梯的数字飞速变换,叮一声门开了,他们走进去,李衔九伸手摁了电梯。
王信变了语气,接着说:“其实知道你去厦门找九哥,我就明白那晚是我误会你了,但是,我心里就是过不去。”
王信情绪顶上来了,也不管当着李衔九的面,哼声:“那段时间你快玩死他了知道么?”
“好了。”李衔九沉声说。
“你继续说。”姜之栩仰头对视李衔九,颇有要和他对着干的心,又说一句,“我要听。”
可李衔九都发话了,王信却不好讲下去,只简单一提:“他这几年都没舍得生一回病,可那段时间天天高烧不断,把四年的病都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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