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十点,杨奶奶一通电话打来,说要在客厅和卧室里添几株向日葵和银莲花,因为她小外孙嫌原来的那些花老气。
舒昀答复说没问题,但要晚些送去,直言自己早上身体有点不舒服。
杨奶奶很关心她,让她不必亲自送来,她会叫人过去取。
喝一口温开水,趁着姨妈消停些,舒昀起身准备杨奶奶需要的花材。明媚的向日葵,晶莹的银莲花,舒昀在花房里挑挑拣拣,又配了几枝小圆叶尤加利,放在一起打包好。
午饭后,舒昀仍坐在花店里,捧着妈妈为她准备的山楂桂枝红糖汤,半保温瓶下肚,脾气炸裂的姨妈好像偃旗息鼓了。
送走几个买盆栽的生客,下午一点半,街道上几乎没有路人了。舒昀眯着眼打了会儿盹,终于磕下脑袋趴在桌上睡实。
花店门扉上挂的竹节风铃发出轻微响动。
高大的男人弯腰走进店内。狭窄过道旁,斜伸出的银芽柳枝条轻轻刮过他的白色T恤。
三十平左右的花店,能落脚的地方不多。
鄢南用三秒钟快速逡巡全店,发现柜台后面乌黑的半截后脑勺,他轻咳一声。
舒昀抖了抖肩膀,抬起脸,眼中有雾,她伸手揉了两下,声音又软又哑:
“来了来了。”
因为趴睡,她雪白的额头中央冒出一坨红,鄢南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唇角扬了扬。
“鄢南学长?”
舒昀精神回笼,有点儿惊讶,但只有一点儿,因为知道他的外公外婆和弟弟就住在街对面。
鄢南一身白衣黑裤,清霜冷月的气质和店内的花团锦簇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你家开的店?”
他淡淡地问。
“嗯呐。”
舒昀绕出柜台,掀开透明帘子走进里间的花房,
“你稍等一下,我把东西拿出来。”
他还什么都没说,而她已经猜到他此行的目的,想必也了解了他的家庭关系。
鄢南不喜欢笨女孩,但对于太聪明的,他也习惯敬而远之。
舒昀抱着两束花走出来,交给鄢南之前,她忽然发现几片未清理干净的枯枝烂叶。
“等一等。”
小姑娘将花束放在格栅架上,弯腰在架子第二层寻找修剪工具。
容州地处东南沿海,十月初,最高温还在三十四五度徘徊。舒昀穿得随意又清凉,上半身是米白色的棉质T恤,圆领略宽,露出薄薄的两片锁骨,下半身的咖啡色短裤短而宽松,随着她弯腰的动作,裤脚上移,白嫩的大腿后侧显露更多风光,其中一道横亘双腿的浅红压痕分外刺目。
那是她在坚硬的塑料椅上久坐留下的痕迹。
鄢南忍不住别开眼。
门扉处的竹节风铃剧烈晃动,一股热浪蹿进清凉的店铺。
“舒昀姐姐!”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小跑进花店,径自绕开过道上的鄢南,凑到舒昀身边兴奋又关切地说,
“我妈让我过来取她订的花。你身体还好吗?”
舒昀直起腰,笑容亲切:
“早上有点胃疼而已,现在已经好多啦。”
这名少年刚上初三,家里的别墅和杨奶奶家并排,占地面积稍小些,也是有钱人家。
他接过舒昀递来的花束,却不急着走,叽叽喳喳地像个喜鹊:
“舒昀姐姐,我明年一定能考上一中。我听奶奶说,隔壁杨奶奶的外孙今年进了一中读高一,物理单元考才考25分,太丢人了。他昨天来我家找我玩,我都不想搭理他。我以后要像你一样,门门课都考满分,高考也要考到宁州大学去找你。”
他越说声音越小,脸颊也渐渐熟透,像个番茄。
面对小少年隐晦的心意,舒昀温柔地鼓励他,眼尾余光却忍不住瞟向物理单元考只考25分的鄢北同学的亲哥。
鄢大少爷一改往日矜贵,“好心”提醒:
“等你考上宁大,她已经毕业了。”
小少年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情绪陡然低落。
他生怕舒昀嫌弃他年纪小,特意强调:
“舒昀姐姐,我好像已经比你高了,我们背靠背比一比。”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花束,同时招呼鄢南这个“外人”帮他俩比一比身高。
鄢大少爷双手环抱,好整以暇,深邃的眼眯了眯。
小少年害羞地贴上舒昀的背,焦急问他:
“怎么样,谁高?”
鄢南平静点评:“她高。”
“不可能!舒昀姐姐只有169,我......我上周量身高,已经有170了!”
鄢南淡定地回复:
“只许你长身体?她才18岁......”
大少爷难得讲一个冷笑话:“说不定过两年比我都高。”
第9章 雪芽银针 红痕
舒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大姨妈,被这两人搅得又有点造作迹象。
小男孩吵也就罢了,鄢南这尊神仙何必呢?
大概是兄弟连心,他见不得自己弟弟被人嘲讽学习差,所以故意找茬。
舒昀蓦地感觉,“那个男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冷,事实上,还挺腹黑闷骚的。
她强忍下腹的酸胀,柔声劝慰心伤的小少年:
“你才十四岁,还没长开呢。再过几年,说不定你也会像这个哥哥一样,变得又高又帅。”
小少年默默扫了鄢南一眼。
虽然这个哥哥说话不中听,但是他的个头真的很高,而且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帅,比他曾经见过最帅的男生——也就是杨奶奶家那个笨蛋哥哥鄢北——还要好看,多了一股子成熟又高贵的味道。
小男生的心情阴转多云,鄢南的心情也出了点太阳。
他有些无奈,自己又不是初高中小屁孩了,被女生夸“又高又帅”,竟然沾沾自喜了一会儿。
叽叽喳喳的小少年离开后,花店静得只剩下空调换气的低鸣。
“学长,麻烦你等一会儿,杨奶奶的花需要重新修剪。”
鄢南点了点头。
花店内过道狭窄,两人错身而过时,裸|露的手臂轻轻擦碰。
鄢南有侧身避让,但是舒昀的步伐很随意。
她在这小小的一隅天地里非常放松,和她在大学校园内完美又柔弱的样子截然不同。
至少在学校,鄢南看不到她穿这么短的裤子。
腿是真的白,还很细,但并不羸弱。
手持锋利剪刀修剪花材的动作很熟练,一片黄叶落在她洁白的脚面,小姑娘紧了紧凉鞋,一脚蹬飞叶片。
“大功告成~”
舒昀抱着重新包装好的花束,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向前迈开两步,脸色刷的白了。
小腹传来一阵刀凿斧劈的刺痛,伴随着一股热流,奔放的姨妈大张旗鼓地在她身体里作乱。
舒昀疼得险些昏厥。
周遭尽是柔软脆弱的花草枝叶,舒昀求生欲磅礴,不得已抓住目所能及最坚实的东西——鄢南的手臂。
鄢南眉头一皱。
出乎意料的,他并不反感舒昀的触碰,只是这姑娘的手凉得像块寒冰,手心沁出冷汗,叫人很难不担心。
女孩纤细挺拔的脊背缓缓佝偻下来,她很快松开鄢南的手臂,整个人弯成小虾,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我没事。”
她嘴里溢出几个字,浅浅的气音,仿佛用尽全力,
“蹲一会儿就好。”
“嗯。”
脚边的女孩缩成圆球状,小小的一团,颈后长发垂落,露出雪白细嫩的一截颈子,瘦弱的颈椎几乎一捏就断。
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鄢南时不时就会想起今天。
因为今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舒昀展示如此脆弱的一面。
似乎只有在家乡的这间小店里,她才是真实的她,轻松、自在,肚子难受的时候可以随时蹲下,把客人晾在旁边也没关系。
兀自蹲了两分钟,舒昀预感自己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动弹不得,遂委婉地发出逐客令:
“学长,花我已经修剪好了,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嗯。”
鄢南早该走了,他杵在这儿,除了紧要时候可以拨打120,只剩下帮小姑娘挡太阳的作用。
听到身后远离的脚步声,舒昀彻底放松下来。
她身子一歪,不想蹲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上半身和大腿仍然保持很小的夹角,这样可以减轻疼痛。
迟迟没有听到门口风铃的响动,舒昀艰难地回头,发现鄢南原来还没走。
他立在门扉处,深沉寡淡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她,气场如清霜冷月,舒昀瞧不出他的情绪。
他好像叹了一口气。
鄢南从来不是什么慈善家,他会维持起码的礼貌,但是绝不多管闲事。
可是现在,他观察发现,地上的女孩似乎连挪到座位那儿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过道上可怜兮兮地蜷着,像只离开桑叶,同时又生了病的蚕宝宝。
他折回去,弯下腰,两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分别伸进舒昀的咯吱窝和膝盖窝。
不是标准的公主抱,因为可怜的女孩肚子贴着腿,折角分开太多她会很痛。
舒昀呆愣愣地瞅着他,一只手乖乖挂上他的肩膀,维持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姿势被男人抱到了柜台后面的座椅上。
鄢南没有喷香水,身上只有一股衣物自带的木质衣柜熏香。
沉稳,干净,还带点寡淡的佛系。
若不是他身上的肌肉坚硬贲张,舒昀都感觉自己是被一个衣柜拥入怀中。
成功位移到座椅上,舒昀继续蜷着腿,喝一大口保温杯中的山楂桂枝红糖汤,姨妈痛缓解了三分。
女孩仰起脸,感激地说:
“学长,谢谢你。”
“不用。”
鄢南的上衣没有半分褶皱,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舒昀的幻觉。
舒昀:“你是好心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帮了我。”
鄢南怔了几秒,终于想起她所指何事。
如果舒昀长得没有那么美,鄢南应该会完全忘记。
男人平淡地说:“那是工作。”
他作为餐厅员工之一,为顾客服务天经地义。
帮忙捡几个私人用品而已,他觉得这不足以作为“好心人”的证明。
舒昀眨了眨美丽的桃花眼:
“那现在呢?”
鄢南唇角拉平,挑眉:“你非要我承认自己是个慈善家?”
心思被戳破,舒昀大方承认:“对。”
鄢南抱起架子上的花束:“舒昀学妹,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效劳的?”
舒昀揉了揉肚子,浅淡的樱唇翕动:
“学长,我现在动不了,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拿杀虫剂喷一喷门口那几株吊兰?”
几只小黑飞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大半天了,然而吊兰挂得高,舒昀要爬梯子才能喷得准,她今天实在不想登高劳作 。
高处的工作,就让“高人”来办好了。
鄢南不仅个高,手也长,几盆吊兰,他站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就喷完了。
当他抱着外婆交待他“顺路”取的花束离开花店大门,鄢南感觉,室外的天色都变了。
黑色的奔驰suv停在路边,鄢南沉默地回到车上。
司机周师傅近两个月常常接送小少爷鄢北,鄢北是个话痨,爱聊天,周师傅和他聊习惯了,也变得多话。
鄢南刚落座,周师傅忍不住问他:
“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鄢南冷冷瞥他一眼。
鄢家的其他司机从来不敢探听雇主的私事。鄢南猜测,或许周师傅和外公外婆的关系甚为亲近,平常交谈习惯了。
他堪堪敛了戾气:
“碰到同学,聊了几句。”
不怪周师傅有疑问,他自己也奇怪,怎么会在拥挤逼仄的花店里逗留那么久。
短短几百米路,周师傅的话匣子开了就没关过:
“少爷的同学是花店里的昀昀闺女吧?”
“嗯。”
没想到舒昀还挺出名,十里八村的估计都认识她。
周师傅紧接着就向鄢南普及了舒昀有多出名。
周师傅家住在平安路1号的老小区,鄢南外公家是平安路320号。周师傅拍着胸脯说,平安路这一整条街,只要和舒昀年龄相仿的单身青年,每一个或多或少都暗恋过她一阵。
“找不到一个缺点的女娃娃。”
周师傅这么评价她,
“我闺女要是有她一半聪明就好了,一半标致也行!”
鄢南扯了扯唇角。
这个妹妹牛逼的。
不仅在学校是校花,在老家竟还是朵街花。
她家的花店也挺牛逼,进去了之后,不做点苦力还出不来。
最后,还用一包玫瑰橙花干,将他的慈善行为转变为雇佣性质。
小小一包干花,鄢南把它从裤袋里抽出来,随手扔在轿车后座。
转念一想,这玩意儿甜滋滋的味道和轿车内的冷香不搭,又给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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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舒昀喝掉一整碗母亲为她炖的花胶小母鸡汤,满嘴油腻,含了好几颗薄荷糖,趴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围观舍友们的旅行直播。
【昀啊!我们在云龙雪山半山腰给你求了个姻缘签!】
舒昀:【?】
舒昀:【求签还可以远程代求的?】
范诗诗:【我摇签的时候一直默念你的生辰八字呢~】
她们发来的木签照片上刻着舒昀的姻缘签签文。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向悦:【我百度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看起来不喜欢你的人也有可能喜欢你。】
范诗诗:【我感觉就是一句废话,这个世界上有人不喜欢我们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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