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词艳而不淫,配上唱腔很是勾人。林绣跟着乐声轻和, 怪不得“五陵缠头争年少”,做纨绔就是好啊。
此曲唱罢, 弹琵琶的女子飘然上前,问下一首点什么。这姑娘身上带着股盈盈香风,又轻声软语的,真真让人醉倒在温柔乡。
林绣无师自通,点头牌唱了首艳曲儿。
听了几首曲, 她接过托盘上的铜壶,略一行礼,“柳儿为几位贵客斟茶。”
陶如蕴接过茶,又转向林绣,“我好饿呀。”
明明刚吃过饭,怎么还有几分委屈样子。
林绣笑着打开竹篮,里面是块奶油蛋糕。船上吃烟火气大的不太合适,她干脆提前准备好。
蛋糕不大一块,用糯米纸包着外层,奶油才不会沾得到处都是。蛋糕胚和上次的肉松小贝不同,更软和扎实,绵的像是云彩。奶油并非软趴趴的一团,挺立的相当于现代的硬奶油。
甜品的香味让馋意无处遁形。
林绣家附近有家面包店,隔着一条街仿佛都能闻到烘焙的气息。这是专属精致碳水的香甜,以及榛子杏仁的炸裂感。
让人不由自主想象起雪白糖霜和棕黑可可粉、明晃晃的灯光、光采足以照人的橱窗,以及棕色制服满脸带笑的小店员。林绣每次都告诫自己克制,却总是忍不住走进去。窝在一角的沙发上,用半个小时吃掉慢慢挑选好的面包。隔着一层玻璃,好像外面的忙碌与劳累和自己再无关系。
此刻亦是如此,恍惚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画舫上还有别家小姐,彼此坐的不算远,甜香精准地钻人鼻翼。终于忍不住遣人来问,“好香的点心,敢问是哪买的?”
被问的丫鬟一头雾水。
林绣与沈宜对视一眼,她自己先笑了,“在移观道最中央的食店。不过此物耗时长,需先预定。”
那人笑着深深一躬身,通报退下。
三人合吃了这块蛋糕,沈宜舔舔嘴,有些意犹未尽。
陶如蕴还剩一小块,捏在手里慢慢吃,“谁让你都喂给那弹琵琶的女郎。”
林绣笑道,“别急,还有好吃的。”
她从另一个竹篮里摸出包酱田螺。
捧个猪蹄啃太不风雅,也没那么大胃口。此刻最适合边吃边聊,螺蛳小小一个,捏在手心正好。
陶如蕴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奇道,“你莫不是变戏法的。凭空哪得来如此好东西。”
酱螺蛳外壳黑亮,个个饱满。螺纹极漂亮,一圈一圈环绕周身。螺尾齐生生剪去,处理得极干净,只消牙齿抵住螺壳,撅起嘴一吸。当然力度不能过大,不然会溅一身汤汁。
刚捞上来的螺蛳需在箩筐里养一天,让它自己吐沙。淘米一样在手心揉搓,毕竟壳也是要进嘴的。
新鲜螺蛳连壳焖,不要别的配菜,一炷香即关火。盖子不能取下,还需让汤汁浸一浸味。螺蛳肉紧卷,韧而不老,像初秋刚从地里拧下的大白菜一样,心子被包裹地严严实实。
螺蛳自带一种泥土的淡咸味。
配料不过□□、花椒、八角、香叶,以及田它的灵魂伴侣泡椒。连着泡椒水也煮进去,香辣顿时腾空而起。
刚才灯光有些昏暗,现在天大黑了,画舫上的角灯就彻底明亮起来,映得明如白昼。
还很是青涩的暗壳螺蛳瞬间变得乌黑铮亮。
林绣出神地看向对岸,青山绵展,群鸟掠林,辽阔如画卷满铺。
沈宜边吃边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林绣这才想起自己刚得的一坛酒,忙让小厮捧出。倒在碗中清亮亮,并非她常喝的甜酒,不过佐螺也很适宜。
用筷子吃可就贻笑大方,吃完螺一定要嗦手。最会吃的只需两根手指,一捏一挤,身体前倾,嘴凑上去。“啵”声就吸得干干净净,哪怕穿白衣都一点不染。
林绣介绍起吃螺的典故,陶如蕴学着她所说,果真又快又干净。
“因此有人调侃,螺蛳吃得好的人,吻技也一流。”
沈宜正吃着,不由捧腹,旁边倒酒的弹琵琶女郎也笑得花枝乱颤。
陶如蕴就差给她竖个中指,“促狭鬼。”
林绣也捧起一方帕子,接着螺蛳壳吃。
汪曾祺先生推崇五香煮螺蛳,白生生一盘,她却独爱重酱烧出来的辣螺。大火猛炒,因为其表面光滑,更显得乌黑发亮。也有老饕将剁碎的猪肉茸和荸荠碎塞进田螺里,加姜末、香蒌同焖,肉大壳肥,满得快要溢出来。露在外面的头蘸了酱极亮,颤巍巍的诱人。
“清明螺,赛肥鹅”,春天的田螺与初秋之时可谓天差地别。
春螺嫩,秋螺肥。一个和玉笋片炖汤,一个适合大口嘬肉。讲究的有加鲍汁和海参,扔几片紫苏叶更好看。
秋日的螺蛳腥气重,要施以重料才能掩盖。愈嘬愈有滋味,辣的舌头疼。韭菜炒也是极好,可惜现在的韭菜略老,不如做成上汤螺蛳、红油螺蛳或是鸡丝烩螺肉。
洗净的螺壳亮晶晶塞满玻璃罐子,一年下来她能存上几罐,权当贝壳欣赏。在江南也是小孩们的好玩具。
林绣笑着说下去,“有小孩玩心重,常比试谁吐的壳远。嘴里有劲的,钉在地上,真和螺丝钉一样。”
看沈宜跃跃欲试的样子,她不由一愣。
沈宜笑着捶她,“我哪里那样傻。”
吃了半晌,螺壳堆起冒尖的小丘。
林绣想起之前特地去扬州吃螺,也是坐了条船晃晃悠悠。结果却大失所望,竟然是砸碎螺壳,只留螺肉烩的。她对此很是遗憾,少了嘬手指吮螺壳,这还有什么意思呢。
陶如蕴拿细长竹签挑着吃,竟也糊了一手汤。干脆让侍从给自己慢慢挑出来,串成一串。
壳薄肉嫩,汤少而粘稠。
螺肉腴肥细嫩,紧实筋道,卤过后辣味更浓厚绵长。
沈宜吃得两只手都是汁,腾不出手来喝酒,那女郎会意,端起酒碗喂至她唇边。
林绣看着画面好生眼熟,分明是纣王和喂葡萄的妲己。她学着宋老先生的语气摇头,“世风日下,如此习气。”
又看陶如蕴,还好她没有把唱曲儿的郎君叫过来喂酒。
沈宜脸色微红,作势要把手往她身上擦。林绣跳开,不小心把堆起的螺壳小金山碰倒。她心里一惊,倒吸口凉气。
有小厮迅速上来打扫干净,林绣这才放下心。真好啊,都不用考虑田螺是湿垃圾还是干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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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霁容眺望着江心,眼前青茫茫一片。
身旁不知哪家公子诗兴大发,吵着要来笔墨,奋笔疾书。
他不爱立于人前,自己出来船边呼吸新鲜空气。
陶玄安端起酒杯站在他身边,忽道,“什么这么香?”
辣中还带着点酒气,陶玄安笑道,“莫不是有女子在吃酒”
江霁容向船那边望一眼,突然愣住。
陶玄安看去,目光一凝。一甩袍袖,放下酒杯就往过走。
小厮不免惊奇,刚才还带着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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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如蕴酒意上头,还在喊着乐师唱个曲,冷不防眼前出现双金纹靴子。
“这庸俗奢靡的配色,和那谁有点像”她嘟囔着,突然不说话了。
自家哥哥冷着张面孔站在面前,身后好像是江大人。
有个妖妖调调的青衫男子正在唱曲儿,陶玄安挥手让他下去,只觉十分头疼。
再看眼她身旁的人,更是气急,“你自己如此就罢了,偏带坏沈小姐和林姑娘。”
陶如蕴冷冷一笑,“那你为何带着江大人来寻花问柳。”
“我们是有公务在身。”
被“带坏”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俱是无奈之色。
沈宜早被那个弹琵琶的扶下去解酒。眼看兄妹俩就要吵起来,林绣连忙打圆场,“江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江霁容抬头看眼月色,“正巧出来赏月。”
她抬高些声音,“要不我们先出去避避?”
江霁容默然点头,跟在她身后。
从画舫下来,坐小船归岸。明明天色很晚,跑出来玩的人还真不少。
尤其是岸边许多女子在放河灯。看她走近,卖灯的老丈打量一眼,赞道,“娘子与郎君好风华,果真天作之合。”
又转向江霁容,笑眯眯递过一盏兔子灯,“郎君为小娘子买一盏吧。”
林绣心中十分眼馋,正计算着卖河灯的利润。今天说不定能卖整整三百盏灯,简直是暴利!突然发现江大人的耳朵有些红,她凑近些一看,还真是。
不由奇怪,“江大人,这位丈人说的什么?”
江霁容正挑选着,恐他再说一遍,付了钱匆匆就走。
这卖灯的老丈笑着摇头,看来窗户纸还没捅破呢。
玉壶光转,流水幽幽。方才买的纸糊的兔子灯还拿在手里,如丝绸锦缎般柔软,眼睛红红,很是可爱。
林绣向写河灯的小娘子借来纸笔,唰唰挥就。
旁边的一对像是情侣,“让我看看你写的什么。”
男子不依不饶,“我把自己的和你交换。”
女子却羞红了脸放走河灯,笑着轻捶他一拳。
围观全程的林绣:
呵,臭情侣。
她又瞄向江大人,宽大袖袍正好堵住字迹,像是故意不让她看似的。
林绣别开脸,不看就不看,想也知道是愿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之类的。
月亮时而明亮时而朦胧,离人忽近忽远。蹲久了有点晕,林绣身形一晃,立即被人扶住。
“小心。”
她伸手放下河灯,没捞着碎月,却捞起一手的清水。刚想在衣服上胡乱一擦,眼前递来一方帕子。柔软干燥,有点皂角香。
多纯情多善良的小郎君,她仅有的那点调笑心思也被冲淡了,忙正色道谢。
江霁容微微抿唇。
林绣又看向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嘴角轻牵,如此真好。
第28章 中元节和减肥餐 山楂苔干+碧绿双冬+
七夕之后不几天就是中元节, 传说中百鬼夜行的日子。对这方面有讲究或信神佛的人,都早早关门闭户,不在街上游荡。有家有口的还要摆供祭祀, 布田放焰口, 因而店里的生意略显冷清。
客人不多,她做菜就更花功夫。一碟溜肝尖热乎出锅,别出心裁地摆了样子端上来。
靠门口坐的大汉吃得过瘾, 心头瘾升上来, 不免要酒喝。
林绣无奈摆手,这个实在没有。
他夹一片肝尖慢慢品, 闻言很遗憾地摇头, “小娘子做的一手好菜,没酒配岂不可惜。”
“店面太小, 难让官府批准。”她低低叹一口气。
盐铁专营,酒也一样。政府独专其利,严格限制民间私卖酒。她从前拍过古法酿酒的视频,查资料时才发现, 连京城都只有七十二正店可卖酒。
眼馋酒垆的利润许久,每次向客人指路去街角买酒,林绣都心情复杂。
不是自己不想卖, 而是官卖酒需要类似现代的经营许可证,手续繁多, 要求严格,并非人人都行。
身体健康是首要,课税达到一定程度,店铺有不小规模,这才有获得许可的机会。她环顾小店, 还是再等些日子吧
那人听了放下筷子,“听说最近有新令,食店卖酒放开了些。我可代小娘子打听打听。”大汉姓程,形容彪壮粗犷,就在隔壁乆拾光当差役。
林绣看向庄娴,她的眼里也满是惊喜。庄娴酿的酒她们早领略过滋味,度数不高,又甜又香。
上次过节,自己从酒垆买来几坛烈酒,连同庄娴酿的桃红酒分与街坊们。
没想到酒精度高的反响平平,反而技术要求没那么严格的米酒和果酒大受欢迎。
不止林绣和庄娴感兴趣。隔壁麻婆开店卖甜圆子,正拿着自家账本让珠梨帮忙看下纰漏,闻言也加入进来,“要我说,不若把店面扩得再大些。”
林绣思考着点点头。她本想在粥店正对角租赁一间,但是两样铺子又招呼不来。
麻婆突生个念头,同她计划着,“若是把我家这铺子盘下来如何?”
林绣一愣,眼睛里亮光更盛。她早听麻婆提起过铺子出租的事。
老两口是津州人,来盛京打拼几十年,银钱攒了不少,便想着回津州老家养老。房子早贴出去赁屋公告,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主顾。
想赁房的人也不傻隔壁粥店生意这么红火,何苦难为自己“虎口夺食”。
林绣心中想着有了主意,脸上逐渐漾起笑影。再一问价格,麻婆和她熟悉,也不抬价,她现今攒的钱正好够用。若隔壁成了自己的房子,两相打通,也不必东奔西顾。
再申请卖酒,利润可真算是滚滚而来了。房子还没买来,美梦已经做好。种田置地盖房子,像松鼠一样垒起财富,是梦寐以求多久的神仙生活。
都是熟客,菜已上齐,无需多招呼。林绣挑张空桌坐下,一笔一划画着她的图谱。
苏柔字写得一手好字,庄娴教自己画画。如此几天下来,手册已有雏形。
林绣打算大致按时间顺序来排,节气食物描述更多。就比如今日中元节吃的,她边说边画,“为了压住鬼魂,要煲莲藕鸭汤喝。”
七月十五,目连救母。除供奉三牲五果,新稻米祭祖,也常常吃鸭子和濑粉。
旁边程郎君好奇地探过头,“中元节也有讲究?”他坐在门口,有风吹过,只觉身上凉飕飕。
林绣很肯定地点头,“七月半,鬼乱窜。”
“今晚还需早睡觉。”
庄娴接口道,“听说湘西有种人会赶尸,只在中元节这天出动。悄无声息地,就一步一步朝人走过来”
程郎君突然尖叫起来,把她们俩都吓一大跳。
他紧闭双眼,哆哆嗦嗦往门口一指,“有有有脚步声。”
正往里走的江霁容脚步顿住,眉头微微皱起。
林绣舒一口气,把他迎至厅内,“误会而已,江大人快请进。”
江霁容自来熟地倒好茶,“随意来些什么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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