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牛乳在铜铛里煮沸,乳花激起甜美的波浪,让她想起句诗来。“小磑落雪花,修绠汲牛乳。”意思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十分应景。
之前有褚钰帮忙翻译着古籍,她看懂了不少制奶油的知识。
制酥需用新鲜的牛羊乳,乃至驼乳、马乳皆可。不过京城位居中原偏北,人们还是更爱牛乳的清醇。
从古流传至现代有两种主流方法,算是各有所长。
刚挤出的牛乳状态不稳定,静置一段时间后脂肪会浮于上层,牛乳自动分层。
乳皮凝厚,微黄柔软,轻度发酵带来极醇厚的口感。
可惜要想得一碗酥,需要煮开生牛乳四五遍,把凝结的乳皮挑下来,如此费时费力,产量不高。
另一种“抨酥法”则是她从《齐民要术》上学到的。长柄酒杷快速杵炼,乳汁分层更快捷方便。静置后上层就形成了类似现代的含有大量乳脂成分的奶油。
林绣还试过用鲜牛奶加柠檬汁,凝固成豆腐花状后用网吊起来,沥干水分。可惜口感有渣,不够柔和细腻。与其说是奶油,倒更像厚作酸奶。
她指尖蘸了点一尝果然现代说的无添加而浓甜好喝的老酸奶都是骗人的。可惜了她那一大碗牛乳。
制酥完成,其余的部分就相当简单了。
手心蘸水敷米皮,薄撒层玉米淀粉防沾。一捏一握,个个如卧玉,映得圆月满盈。
点上红石榴汁后,又似红眼睛一团雪兔,白里透红的分外诱人。昨日做饼还剩不少面团,林绣也如样各做几式,就当做外卖上门的小赠品一同送去。
等过了百合花的时令,也就再难量产百合糕。她的买卖总不能只做一锤子。何况甜点小吃可替代性太强,红火几天就容易腻。
开铺子的钱还差一半,林绣转圈擀着酥皮,心里琢磨着做些什么别的生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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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软糕团子都整齐码正装入竹篮。嘱咐好阿蛮看店,她提着篮按时而至。跑了几位贵女家,反馈竟都一致的好。
林绣摸摸还热乎的小费,心情如此刻骄阳般明媚。
本来早起忙活不停,心中郁郁,现在是腰也不疼了、背也不酸了。
把荷包往衣服里子塞了塞,忍不住心中偷偷骄傲一小下。再攒一半,就有钱去赁间食肆了。
京中绕绕弯弯良久,最后一家就在缘关道不远处,又回到了京郊。
抬眼所见十分震撼。红瓦短檐,榉柳荫门,黛墙高耸挺直。
哪怕是她这样完全不懂古建的人,也能看出这庭院设计之精巧,价格之不俗。
小心翼翼摸摸大门处的沉檀雕柱,细腻温凉,是金钱的感觉。
她整整衣服,还没进门就被两个面容冷峻的侍卫拦下。
刚思忖着要怎么开口,一中年男子快步奔过来,应该是府中管家。
他低声问,“可是公子叫来的?”
林绣眼珠一转,乖巧点头。陶公子光叫她不要向小姐透露,也没说不能通报府中下人。
至于他们向谁禀报那可不关我事。
方才拦她的侍卫投来奇怪一瞥,不耐烦催促着,“快些进来。”这小娘子长着妖艳,想必又是公子在外的哪个相好。
管家递来个洞悉一切的笑容,引她进至厢房前便指明陶公子的别院。
林绣挑眉,回以了然的眼神。
感情是把我当成勾栏女子了。
看来陶公子私生活实在风流无矩,不知家里来过多少莺莺燕燕。
风雨连廊曲折有致,方才经遍好几家富户,都没这么阔气又极富巧思的做工。她东看西看,感觉自己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就差囫囵吞几个鹌鹑蛋了。
沿着相反方向没走几步,眼前幽静雅致的院落应该就是陶小姐住处。
门口处的丫鬟没好气地向东一指,“公子的别院在那边。”
“我是来找小姐的。”林绣用力翘起酒窝,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来乖顺可亲。
小丫鬟像是看怪物般瞥她一眼,飞快地跑进里院禀告:“大公子外头的姑娘找您。”
林绣:???
合着我还是勾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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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阵,总算让陶小姐弄清了她的来意。
“算他有心。”斜靠在软榻上的美人嘟囔一声,回头吩咐小厮给这厨娘看茶。怀里拥着的雕花香篝清新好闻,散发出丝丝缕缕青柠的酸甜。
她素来喜爱甜食,从盛京到江南,有名厨子都吃了个遍。因此嘴刁的很,寻常点心实在难入口。不过毕竟是那人一番心意,若是吃着不好,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
竹笼一掀开,几个小丫鬟不由得轻轻惊讶出声。
她远远扫一眼,有些失望。不过还是些寻常紫的红的糕饼。
贴身丫鬟隔着纸托儿举起一块,递到她手中。仔细一看,现在拿的是紫色藤花饼,盘中摆的是红香荔子糕,都颇为用心地盛在素色纸托上。
更奇的是,上面颤颤巍巍晃着半透明的晶冻,柔软里还嵌着藤花瓣和荔枝片。
和丫鬟们分食几块,只觉清清凉凉,细腻寒齿。好新鲜的滋味。
正要打赏,这厨娘走上前揭开下层竹篾,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吃食。
似是蒸糍团,只是更白胖软糯。冰皮握起来冰冰凉凉,并不黏手。
热糍荡口,冷糍伤脾。
她之前吃黄秫米与黑豆屑做的糍糕,总觉噎在胸背处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再也不敢尝试。
不过面前的圆团子个个晶莹通透,能看见里面的微红夹心。
应该很软和吧?陶小姐试探着咬一小口。
乳酪甘甜浓郁,微酸更显柔和。一口含进嘴里,馥郁怡人的轻盈包裹着酸酸甜甜的山莓丁,有凉意沁人。
“这吃起来像糍糕的是何物?”
看她神情餍足,林绣霁颜,简单解释了是哪几个字。
雪媚娘,陶小姐击掌大赞好名字。
林绣想了想,还是把这是个东瀛厨师名字的话咽了下去。
说是糍糕倒也未必不行。传统意义上的糯米糍其实多裹了黄豆粉或花生碎,更像驴打滚。而在现代,糯米糍里也加了水果奶油夹心,逐渐雪媚娘化,两者没有本质区别。
陶小姐拈起一块细细打量。饱满软玉团上嵌着一点红,愈看愈让人浮想联翩。雪媚娘,这名字虽说香艳了些,倒也恰如其分。
“是因肖似玉人乳得名的吗?”她满脸疑惑,神色认真。
玉什么?什么人?
林绣正美滋滋品着茶,不由得呛了下。初听觉得是自己曲解了,正要默念清心咒,就见陶小姐笑倒在软塌上。
她不由得莞尔,兄妹俩真是如出一辙。不过这般也好,跳脱有跳脱的可爱。
陪侍的丫鬟婆子也抿唇,显然见怪不怪。右首那位往她手心塞了一叠银票,咬耳朵道,“姑娘很合我家小姐的眼缘呢。”
想了想又叮嘱她,下次再来千万报小姐的名号,别被引到公子别院去了。
林绣笑着一一称是。她这次接触下来,贵女们个个都极好相与,不知原书上为什么把人写得肖似悍妇。
抬脚出门时,两道纠结的白影火箭炮一样扑过来,狠狠撞上她腿弯。
她捂着膝盖,嘶,真疼。
赶来的仆人追逐片刻,终于一手一只把罪魁祸首倒提起来两只肥猫。
方才在别院处见过的婆子絮絮叨叨,“小姐,早就说了两只一起养会打架。”
陶小姐奔出来一看,面色懊恼,又急急转头问她感觉怎么样。
林绣忙不迭摆手,只是撞了下而不是被爪子挠,一会就不怎么痛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去哪打疫苗。
蹲下身揉揉膝盖,顺便呼噜把毛绒绒脑袋,她倒是觉得这小东西可爱得很。
陶小姐沉默不语,愠色未减。凝视她片刻,抱起那只更胖些的,强塞进她怀里,“喏,把她哥送给你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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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绣揽着猫走出府门的时候,头脑还是晕乎乎的。陶小姐坚持要赔礼,她也不好拒绝,只能抱了这猫儿回来。
街上行人众多,顶着猫招摇过市似乎有些影响市容市貌。
她想了想,把竹篮里剩的一块糕饼解决掉,塞进肥猫。竹篾编的食笼空隙很大,不至于憋闷。
出门的时候满满当当,回来时沉甸甸一篮,荷包还鼓鼓囊囊。走了半余里,林绣还是心花怒放。
快至移观桥时,一面色严肃的差役亮出官府腰牌,拦下她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下巴朝她手里提的篮子方向微抬。
例行盘查罢了,林绣讨好地笑,揭开篮子,“刚卖了糕点,还剩一块。”
剩了块藤花饼还是什么来着?
糟糕!她突然抿唇,心虚地闭上眼睛。
差役一扔手上的竹篮盖,连连后退几步,声音都变了,“这这物是死是活?”
林绣猜也知他肯定又惊又怒,心中把自己贬了个遍。
只能赔着笑脸,“是小女家养,还活着。”乖乖双手奉上文牒,实在不好意思看他表情。
“快走快走。”那人匆匆扫眼文牒,嫌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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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愈发明净,照的陶府门匾熠熠生辉。
马车缓缓停住,轮廓清瘦的男子从容跃下,衣袂扬起清风。
“江大人”,府门处几名缁衣侍卫纷纷向他行礼。
管家迎上前接过东西,殷切道,“公子还需半个时辰才回来。”
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身后没听见脚步声跟上。管家回头一看,江大人默然而立,似若有所思。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所及处只有来往马车卷起的滚滚尘嚣,还有一个远去的模糊人影。
江霁容抬眼,那女子走得极快,只能看到窈窕背影。
“这位姑娘?”
“是公子的客人。”
江霁容抿唇不语。
第8章 杂粥腌菜头 紫蕨菜嫩韭一样镲得齐整,
每月十八,是京中穷苦百姓们最快乐的日子。原因无他,只为城隍庙一整个白天都有免费的米粥和小菜供应。
之前的大师傅为人厚道,常自己贴了钱买食材,只是味道略显不尽如人意。
现在换成个小娘子,不光分量十足,味道也奇好,更重要的是买过菜后银钱还能有盈余,添作干粮饼子分发,让他们再饱餐几日。
京中老百姓生活远在全国平均水准之上,来领粥的多是残疾乞儿与外县来的穷苦百姓。以前由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自发善行,慢慢地也有组织起来,花会晚宴上统一募捐银两,聘请厨子在这日施粥。
前几日刚下过雨,城郊地面滑腻泥泞,车马难以通行。
脚下青石大小不一,掩在湿泥里更是滑溜溜,江夫人在小婢搀扶下走得颤颤巍巍,生怕让卵石崴了脚。
一路走来,鞋袜被泥点溅得惨不忍睹,她忍不住内心大骂趁修路贪墨的官员。说是招工买石、敲锣打鼓地修了半年多,竟从平坦土路修成了奇险攀道。
淡淡晨岚染上一环环山,肉眼难见的水珠向人身上飘来,毛毛雨丝一样沾湿裙角。
“夫人,前面便是了。”丫鬟看一眼前方,总算露出个欢欣的笑。
天光还透着青色,施粥的行列已经排起长队。人人都翘首以盼,只希望前面轮得再快些。
江夫人心生感慨,看来这贵女们找来的厨子还算靠谱。
身侧擦过个小孩,跌跌撞撞险些摔倒。小丫鬟忙伸手扶住,正要嘱咐她好好看路,一时却愣住了。
仔细一看,小女孩眼睛空洞,连伸至面前的五指也看不到。江夫人也凝眸,看来这吃不上饭的人比想象中多得多。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问过小女孩施粥的具体情况,江夫人弯下腰,摸摸她的脑袋。头发细细软软,杂草一样枯黄打结,似是营养不良。
她掏出一把小厨房做的牛乳糖,说话声音都不觉放柔了几分。
“我在来的路上偷吃过好几个奶酥子了,又甜又醇,味道好极。”
小丫鬟扶额,倒是不把前半句话说出来也可以。
说话间队伍缓慢挪动,前头飘来阵成熟谷物独有的安神芬芳。
江夫人侧身问道,“你可闻到一股香气?”
小丫鬟指指最前方,一口大锅架在柴禾上,火苗窜得正旺。
一个半挽袖子的年轻姑娘正盛粥打菜,动作利落得很。她只穿着轻薄衣衫,明媚的像朵初绽山茶花。
来讨粥的多是自己端着碗,取了后蹲一旁唏哩呼噜地喝。也有人浑身上下穷的叮当响,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小娘子借一幅碗筷用用。
小菜米粥通通不限量,吃完还能再添。
林绣笑容不减,一递一拿间头上已渗出了薄汗。日头逐渐升上来了,还好她没因为清晨天冷就穿上长衫。
江夫人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大厨去哪了。看只有姑娘一人忙乎,自告奋勇地来帮她盛粥。
林绣初以为她是十指不沾春水的贵妇人,便笑呵呵递了勺过去,垂着手立在旁边,只等夫人尝试新鲜自己接着再来。
江夫人大马金刀地往那一站,挽发髻撸袖子一气呵成,大开大合间颇有架势。
长柄汤勺下锅先摇几下,这样盛出来汤米各半,满满一碗不撒不漏。
见她有些惊叹,江夫人笑道,“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我常给小兵们分饭。”
林绣怔愣片刻,面上仍是一幅笑影,在旁分起小菜。
忙活半晌,吃粥的人逐渐散去。
厚实的淄色木桶里米粥已经见底,柴火堆上架着的那口大铁锅仍腾腾冒着香气,混着大雨倾盆后泥水草木的味道。
白粥晶莹,点缀着黄的棕的小颗粒,是稻米混了一小把糙米与高粱熬成的。
不知谁咽了下口水,真香啊。
粥剩得还多,林绣给江夫人和小丫鬟各盛了一碗,又夹起小菜拼了个冷盘。
她在行伍里闯荡惯了,就着风热热地吃了起来。
水米融洽,柔顺爽利。表面凝了层厚结的米皮,挑了吃着香滑有趣。
几种谷物不分彼此,你侬我侬,明明含在嘴里没甚区别,嚼起来却颗粒分明。还有一物清甜细滑,绵绵烂烂,似是融在了粥中,但划过舌尖时仍有固体的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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