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平看向她,“你是杜三。”
杜筱宁挑眉,“哦?原来张先生认识我。”
张清平笑了笑,语气轻蔑,“刑部尚书的三公子名满汴京,谁人不识?可惜啊,那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三公子“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张清平身上。
他站得笔直,放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十分郑重的姿态。
可说出来的言语,过分轻蔑,显然是看不起三公子这个绣花枕头。
——肢体动作和言语自相矛盾。
这个张清平,并不是撒谎的料。
杜筱宁“啧”了一声,“张先生好像很看不起我呀。”
张清平板着脸,冷哼一声。
杜筱宁打量着他,语气很是新奇,“你看不起我,还等着我来找你聊天?”
张清平:???
张清平脸色铁青,“谁、谁等你来聊天?!”
三公子坐在位置上,笑而不语。
张清平:“”
寿风站在三公子身后,看看姿态悠闲的三公子,又看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张清平,一头雾水。
这张先生瞪着三公子的目光,像极了仇人。
三公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张先生要等他来聊天的?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张清平确实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不擅长撒谎却不代表藏不住事。
放在身侧的手攥成拳状又松开,喉结上下滑动着。
杜筱宁说话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任敏玲不是你推下护城河的,你为何要认罪?”
张清平眉头几不可见地微蹙了下。
他抿着唇,像是想要跟杜筱宁对抗似的,语气生硬地说道:“她就是我推下去的,随你信不信。”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她就是你推下去的吧。”
张清平:???
就这?
他说任敏玲是他推下护城河的,这个三公子就信了?
既不任敏玲到底是怎么被推下去的,也不关心一下他是怎么看上任敏玲的?
张清平真的很诧异
他没想到,杜三这个绣花枕头居然不追问。
他杵在原地愣了半晌,随即盯着杜筱宁,他的神色很认真,像是要确定些什么事情。
杜筱宁迎着他的视线,问道:“失望吗?”
张清平抿了抿唇,移开目光。
杜筱宁站了起来,走到张清平前方。
两人相对而立。
杜筱宁的声音依然温和,语气却有些冷清,“张先生,开封府从不冤枉好人,可你心里应该要清楚,纵然是好人,若他一心要找死,开封府是拦不住的。”
张清平沉默着不搭腔。
杜筱宁不勉强,她重新坐在椅子上,狱卒体贴,还端上了一杯热茶给三公子。
三公子接过茶盅,凤眸又睨了张清平一眼,“听说张先生是凉州人,五年前上京赴考,考完之后就留在了汴京,盘缠用完后,就去私塾当老师了。”
张清平站姿笔直,双手背负在后,“汴京这地方,纸醉金迷,我被富贵迷了眼,不想再回凉州那荒芜之地。”
杜筱宁被逗笑了,“被富贵迷了眼,不去哪个大人的府上当幕僚,却要在私塾教书?”
张清平又不搭腔了。
这个张先生,委实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不擅长撒谎,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多话。
他吃准了开封府不会严刑逼供,所以随时准备着以沉默应万变,觉得自己答不上来的,或是容易出纰漏的事情,一概闭嘴。
就怎么说呢?
杜筱宁觉得这个张清平挺聪明的,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
难怪公孙策和展昭这些人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杜筱宁试着去听他心声,静得跟死水湖的湖面似的。
杜筱宁懒得跟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你知道任敏玲有身孕了吗?”
张清平脸色不变,态度自然且毫无破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还需要说服她与我生米煮成熟饭,逼任五同意我们的亲事吗?”
“你撒谎,你早就知道了。”杜筱宁戳穿他,语气温柔甚至还带着笑意,“这话说的这么自然,早就暗中练习了很多遍吧?”
张清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瘫着脸。
寿风忍不住看了张清平一眼。
说实话,少年很纳闷三公子是怎么看出人家撒谎还暗中练习的。
这时,三公子端着茶盅的那只手抬了起来。
少年十分有眼力见地将茶盅接过。
杜筱宁站了起来,伸手整了整衣袖。
她看向张清平,十分好脾气地说道:“你到开封府,分明有所求,但你什么都不说,让人怎么帮你才好呢?”
张清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不说话。
杜筱宁话锋一转,“你听说过藏金阁吗?”
张清平看了三公子一眼,点头说道:“听说过,里面的首饰很贵,平民百姓一辈子的积蓄也买不起一件。”
杜筱宁:“任敏玲有一个藏金阁的虾须镯。”
张清平沉默,脸上并没有诧异的神色。
杜筱宁见状,笑了笑,又问:“你说你这案件,开封府是该从大佛寺开始查,还是从藏金阁开始查呢?”
张清平掀了掀眼皮,不搭腔,显然是个非常随便的态度。
杜筱宁笑了笑,转身,“寿风。”
寿风:??
三公子已经朝门外走去,“走了。”
寿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张清平,赶紧跟上杜筱宁。
走出审讯室,外面阳光明媚。
杜筱宁被耀眼的阳光刺得眯了一下眼。
“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寿风斟酌着言辞,“三公子,张先生这模样,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张先生看着不像坏人。”
“人不可貌相,看着像是好人的坏人多了去,你忘了木先生?”
寿风“啊”了一声,“说的也是。”
他走在杜筱宁的身侧,走过半月形的拱门时,忽然又说:“那等会儿三公子怎么跟公孙先生和我哥说张先生的事情啊?”
杜筱宁脚步顿了一下,看向寿风。
寿风的神情有些无辜,“他们好像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
杜筱宁:“”
杜筱宁微笑:“还能怎么说?就这么说呗。”
展大人有些不高兴。
任谁被人当傻子一样忽悠,心里都不会高兴的。
但他不高兴的时候,并不疾风骤雨,只是眉目有些冷峻。
展大人坐在靠椅上,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干脆勾来一张椅子搭在上面,显得随性不羁。
他看向正在喝水的杜筱宁,问道:“你的意思,张清平是明知道开封府不会冤枉好人,才故意上门认罪的?”
杜筱宁抬眸,“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原先在忙活的公孙策走过来,坐在杜筱宁对面,问道:“问到什么线索了吗?”
杜筱宁摇头,“他的话真假参半,又不愿意配合,很难发现有用的线索。”
公孙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认罪认的蹊跷,嘴又跟蚌壳似的,实在难有进展。”
杜筱宁:“他上门来认罪,是故意而为。对许多事情隐而不报,也不出意外。他只是想引起开封府对任敏玲案件的重视而已。”
公孙策静了片刻,又问:“你和展大人去了任家村,如今又见了张清平,可有什么想法?”
杜筱宁手里解着九连环,一心二用,“任敏玲的死不是意外,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有预谋的。张清平五年前上京赴考,曾在大佛寺住过一些时日。任敏玲每月初一十五会到大佛寺为父母祈福烧香,五年前张清平在大佛寺住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该要查一查。”
杜筱宁将手中的九连环放下,摸出了一只金光闪闪的虾须镯。
公孙策一见那虾须镯,有些意外,“这是任敏玲的?”
杜筱宁点头。
公孙先生很识货,蹙着眉说道:“这是藏金阁的饰品,张先生把家当都卖了也买不起。”
展大人听到公孙先生的话,很是意外。
展昭:“你识得藏金阁的饰品?”
公孙策:“嗯。”
展昭:“我以为你挺穷的。”
公孙策哭笑不得,倒也没否认自己穷的事实,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就是因为挺穷,才要识得这些价值千金的玩意儿来鞭策自己。”
展昭:“”
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公孙策的指尖轻轻触碰虾须镯的边沿,看向杜筱宁的黑眸映着外面的日光,清亮温和,“藏金阁也该要查一查吧?”
第22章 彼岸花08 三更合一
藏金阁是汴京有名的首饰店铺, 老板姓梅。
藏金阁的饰品贵精不贵多,千金难求。就说虾须镯,虽然用料不多, 但对工艺要求极高,费时费力,因此价格不菲。
任敏玲的案子,大佛寺和藏金阁是突破口。
藏金阁这样的店铺, 明面上的老板姓梅, 背后的老板可说不准。
能在汴京享有盛名, 又无人找茬, 达官贵人竞相帮衬, 不用想都知道朝中有人。
要去这些地方查探事情, 开封府的那群熊汉子去容易不得门路, 于是公孙先生将这个重任委于三公子。
三公子穿着一身霜色锦袍, 陪她一同去的人是少年寿风。
藏金阁的卢掌柜正在店铺里看匠人送来的样品, 见到了三公子,忙不迭地迎上来。
“今日大早便听到外头喜鹊叫得欢快,下边人都说喜事将至, 我还纳闷着呢,原来是三公子要来。”
卢掌柜年过三十,身穿暗黑色长袍, 十分精明的模样。
他一边将杜筱宁迎进店铺,一边吩咐下人:“快把茶具摆上。”
转而笑着跟杜筱宁说:“日前得了来自云南的上等好茶, 难得三公子来了,赏脸为卢某品鉴品鉴?”
杜筱宁平日在开封府里温和随性,看着很容易亲近。
如今到了藏金阁,看着虽然还是与在开封府时无异, 可周身气度却变得不一样。
怎么说呢?
就一副生在锦绣丛中的清贵公子模样,感觉像个散财童子。
少年寿风默默地跟在杜筱宁身后,心想难怪卢掌柜见到三公子就像见了银子似的。
藏金阁在寸土寸金的汴京面积挺大,店铺后面有院子。
杜筱宁跟着卢掌柜进了院子大门,院里种着一棵大海棠,海棠下摆着桌椅。
春日可以赏花,夏日可以乘凉。
院子里的花草都悉心栽培,放眼看去,不乏奇花异草。
前方屋檐的雕花都镶了金粉。
有钱啊。
杜筱宁感叹着下了台阶,跟卢掌柜走到海棠树下。
卢掌柜请杜筱宁入座,亲自煮茶倒茶,给足了排面。
“三公子来的正好,今日匠人送来一批新首饰,我还拿不定主意呢,不如三公子为我掌一下眼,如何?”
“我是门外汉,哪能与卢掌柜相比?”杜筱宁撩起衣袍坐下,“我今日来,是有事请教卢掌柜。”
卢掌柜:???
杜筱宁拿出虾须镯。
卢掌柜一眼就看出自家的东西:“这是藏金阁的饰品。”
“对,我就是想来问卢掌柜,可记得这款虾须镯统共有几个,都卖给了哪些人。”
卢掌柜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三公子开玩笑呢,藏金阁开了这些年,来此买过东西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虾须镯都是好几年前卖出去的了,我哪会记得?”
杜筱宁笑睨了卢掌柜一眼,“骗人,你肯定记得。”
卢掌柜强笑,“真不记得了。”
杜筱宁靠在椅背上,白皙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卢掌柜,两年前你不小心磕坏了一个女式金环,差点就要倾家荡产当裤衩去向梅老板请罪了,是我给你出主意解决的,这份恩情,你还记得吧?”
卢掌柜:“”
杜筱宁弯着双眸,笑盈盈地说:“卢掌柜你是知道的,从前我义父总说我只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如今我好不容易在开封府领了份差事,得好好干。也不瞒你说,这个虾须镯到底卖给谁。对我来说很重要。”
卢掌柜对三公子说的每个字都充满了怀疑,“有多重要?”
“事关我这个月能不能出来跟崔少师府上的二公子吃酒,你说重不重要?”
崔少师是太子少师,他的女儿嫁给了极受皇上宠信的端王,那位崔二公子,是端王的小舅子。
皇亲国戚,得罪不起。
而三公子很不凑巧,跟崔二公子关系还不错,就算酒肉朋友,也是有些情分的。
卢掌柜哭笑不得地看了杜筱宁一眼,“没想到三公子这会儿也要仗势欺人了。”
“没办法呀。”杜筱宁一只莹白的手指摩挲着茶盅盖,笑着说道:“我到开封府当差这样久,还是一事无成,再这样下去,怕是会辜负义父的一番苦心。我成不成器倒没什么要紧的,就怕我义父看我不成器,就要气得打断我的腿。”
旁边的寿风:“”
他见过杜尚书跟杜筱宁在一起的模样,杜尚书看着对三公子是有求必应的,搞不懂三公子做什么要把杜尚书说得那么吓人。
杜筱宁招了招手,让寿风上前,将他捧在手里的盒子递给了卢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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