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抓了多少只就分多少钱,自己分还是我帮你们分?”这年头的孩子不似现代普教后的孩子,一到一百的数字数的顺溜,这些孩子有的连十以内的数字都得掰手指。
大孩子瞄了安琳琅一眼,拿掉草帽的安琳琅漂亮得像天边的月亮。这打孩子瞬间害羞地把头低下去,瓮声瓮气的道:“姐姐帮我们分。”
安琳琅一愣,倒是想起来,她也才十五岁,确实是姐姐没错。
四十三文钱,最大得分了二十文。其余小的孩子分的少点,但最小的一个也拿到了五文。他们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当下就欢呼起来。
拿到钱的孩子们也没那么多忸怩,转身就撒丫子跑开了。他们有钱了,他们要去镇上买饴糖吃!最大的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忍不住跑回来问了一嘴:“姐姐你是木匠家的人吗?”
方木匠在村子里地位不高,安琳琅心里清楚,点了点头:“是啊。”
“那你是方木匠家的亲戚么?”这孩儿还挺执着。
是买回来的儿媳妇,但这话安琳琅也不会跟个孩子说。她含糊地点点头:“算是吧。”
“哦!”小孩儿顿时高兴起来,忙不迭地跑远了。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没搞懂这小屁孩儿想什么。抱着一筐参差不齐的螃蟹笑了一下,好像买贵了。不过算了,难得吃一回,就不计较那么多。安琳琅将螃蟹抱进院子,说话的姐妹俩已经坐在院子里。两对夫妻坐在一起气氛融洽地聊着,安琳琅也没去打搅,兀自准备午膳。
螃蟹孕妇不能吃,桂花婶子就预备给她弄条鱼。安琳琅于是又去大东家问了一下,买了点猪肉。卖肉的时候顺便要了些猪毛。回到家,就让木匠活儿厉害的方老汉给弄了个竹板刷子。
蔬菜余才大叔家也有,正好全拿过来。安琳琅看着食材,预备做两道荤,其他都素炒。
螃蟹是纯野生螃蟹,埋汰得很。猪毛刷子给它一个个刷干净。不过然后再切块加米酒腌一会儿。螃蟹不腌不入味儿。她这边才端着螃蟹蹲到井边刷洗,院子门就被人给推开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或者说,老爷子就是特意过来的碰运气的。
他这回时隔两个月再次回武原镇来,一到西风食肆没见到琳琅,立即就火急火燎地下村里来。
这回跟他过来的不是鸿叶和欧阳正清了,反倒是他嫡亲的孙子章谨彦。一老一少推门进来的时候院子里说话的四个人都吓一跳。老爷子背着手走得虎虎生风,他的身后亲孙子一脸懵逼地跟上。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自家严厉的祖父登堂入室,直奔井边干活的少女而去。
“琳琅,这又是在做什么呢?”老爷子来去那叫一个自来熟,简直当成自己家。
安琳琅刷螃蟹刷得专心,冷不丁被老爷子给吓一跳。抬头看到又瘦的吓人的老爷子,拍着胸口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老爷子能不能别这么大嗓门,我又不聋,听得见。”
“这又是在烧什么呢琳琅?”老爷子被她呵斥了也不恼,自己端了个小马扎就坐到安琳琅一边。章谨彦见状几乎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么好脾气的老人家是他家那个暴脾气的老爷子。
富贵人家是有吃蟹的习惯的,每年的十月份秋高蟹肥之时家家都会吃上一些。老爷子就是吃蟹高手,蟹八件比谁用得都顺当。他低头这一瞧盆里一盆螃蟹,喝了一声就讶异了:“吃蟹的时节到了?我怎么记着每年都是九十月份吃蟹呢?”
“没,这是山沟里长得小螃蟹。碰巧看见了,让孩子们抓的。”安琳琅可没留心到不远处站着的年轻公子脸上几乎崇敬的目光,手下麻利地刷着螃蟹,一只一只往旁边干净的水盆里丢。
老爷子盯着螃蟹都不眨眼,点点头:“哦,那是吃个新鲜了。”
两人心平气和地说着话,老爷子乖巧得不像那个把小皇帝骂的狗血喷头的帝师。他小心翼翼地站到两人身边,听着老爷子跟个孩子似的追着那个少女问。少女爱答不理的,高兴了答一句,不高兴了就不说话。老爷子自问自答,竟然还挺高兴?
“那个,爷爷。”章谨彦的内心受到不小的震撼,有点缓过神来,“咱们这急冲冲地过来,是……?”
“啊这个琳琅啊,”老爷子咳嗽了一声,道,“你给安排个住处呗?”
安琳琅这么一会儿已经刷了一半的螃蟹,看了他一眼:“我在县城开了一家食肆,往后要在县城做生意。老爷子你要在这边住?”
“店开到县城了?”老爷子惊了,他走才两个月,这就把食肆开到县城了?
“昂,”安琳琅丝毫没觉得太快,她只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甚至还觉得有点慢:“生意做起来了,自然是要扩大发展的。总窝在武原镇一个小地方买卖做不大。”
老爷子倒是没想到安琳琅动作这么利索。不过生意能扩大到县城也是一桩好事,往后他也不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老爷子摸了摸胡子,眼看着安琳琅收拾好了螃蟹端到后厨也跟着站起身。跟到后厨去,眼睛就一个劲儿地往人家的锅里灶台上瞥:“怎么没看见玉哥儿?玉哥儿平常不是到哪儿都跟着你?”
“玉哥儿在县城有事要办。”安琳琅抽出一把菜刀,哐哐往缸沿上蹭了两下,“别看了,今日才回的乡下,灶台里没有吃的。”
老爷子被拆穿也不恼,反而瞪了安琳琅一眼:“你这丫头怎地半点都不晓得敬老爱幼!”
“敬你也没你吃的啊,”安琳琅手下咄咄地切着螃蟹,“你那脾胃,别想了。”
老爷子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却还在后厨里没走。
章谨彦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就从进武原镇开始他家谁都不敢招惹的祖父就跟一直被捋顺毛的老虎似的,脾气好得他受不了。不禁抬眸看向得他爷爷青眼的安琳琅,突然还惊艳了一下。
少女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但掩饰不住的清丽姿色。唇不点而朱,眉不染而黛。眼若桃花,神清若潭水,小地方竟然有这样姿容的姑娘家。
安琳琅留意到目光,抬眸不经意跟他对上一眼也吃了一惊。
这还是她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见到第二个如此打眼的年轻公子哥。虽比不得周攻玉俊得离谱,但眼前这个公子也着实出色。
只见那公子不其然跟安琳琅对上一眼后,怔忪了一下。
安琳琅笑笑,低头又快速地将螃蟹切完。倒上米酒腌渍去腥,开始切配料。咄咄的切片声音让整个后厨充斥着一种别样宁静祥和的氛围,老爷子那暴躁的眉眼都整个柔和下来:“琳琅啊,你给老夫弄点吃的吧。老夫急赶慢赶地过来,还没用吃食呢。”
以为这公子是老爷子的新随从,安琳琅抬眸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章谨彦初来乍到,还没有鸿叶和欧阳正清熟悉安琳琅。见状愣了一瞬,没弄明白她什么意思。
“老爷子的肠胃好些了么?”见他不懂,安琳琅问出声。
这话章谨彦是听懂了,立即道:“好多了,这回回去,家中大夫给老爷子诊治都十分惊喜。此番多亏了姑娘费心,老爷子的身子才会……”
“行了行了,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差不多就行了。”虽然是老爷子的亲孙子,但世家公子的做派拿到乡间来也实在是违和。老爷子直接开口打断,“琳琅啊,你别介意。这小子是老夫那不成器的三孙子,被他爹娘教得有些迂腐。话虽然多了些,但胜在听话。老夫身子如今好了不少,你给弄些吃食吧。”
荆州第一公子章谨彦“迂腐”的笑笑,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安琳琅看了他一眼。罢了,不相信老爷子也要相信他亲孙子。亲孙子都这么说,那肯定是没问题。
这样安琳琅也就放心了。刚开始做午膳,见老爷子都说饿了,安琳琅随手在篮筐里拿了两个鸡蛋:“先喝完糖水蛋吧。”
所谓的糖水蛋,就是最简单的红糖水鸡蛋。开水煮开了,往里面打两个蛋。待到里面鸡蛋煮的九分熟,蛋黄流心,捞出来。加入红糖,再舀煮鸡蛋的开水浇上去吃便好。这是安琳琅很小的时候,村子里老一辈给怀孕坐月子的妇人做来补身体的。虽然简单,但吃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马上就要吃午膳了,安琳琅也没弄多,就给老爷子打了一个蛋。眼看着一旁老爷子的孙子眼巴巴看着,干脆又打了一个。两个鸡蛋,一人一个。
家里的红糖是方婆子自己熬的,古法红糖。味道十分有韵味。
糖水蛋这东西熟得非常快,几乎放下去没一会儿就熟了。章谨彦端着滚烫的碗看着里面飘着形状不大好看的鸡蛋都有些懵,这不就是个煮鸡蛋么?
他还没吃,但一边挑嘴儿挑到御厨都没法子想的老爷子自己拿了个勺就坐在小凳子上吃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祖父吃得,他自然也吃得。于是暂时放弃世家子的矜持,跟他祖父一道坐在小马扎上吃起来。一口下去,表皮滑滑嫩嫩的,咬开,里面红彤彤的蛋黄是流心的。混合着甜甜的糖水,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儿。章谨彦都觉得出奇,这少女是怎么把鸡蛋煮成这个样子的?
流心蛋不是谁都能煮出来,得有火候的。
一碗糖水蛋吃下肚,胃里立即就暖起来。这七月底马上八月了,大热天吃滚烫的糖水,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山间的凉风这么一吹,透心凉,清爽爽。还别说,古圣贤常有归隐山林,章谨彦看着眼前开阔的山野,满鼻子草木清香,还真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安琳琅切完了螃蟹,那边的鲫鱼已经炖上。孕妇喝鲫鱼汤正好,可以配炒几道小炒。望着簸箕里刚摘下来洗得清脆的辣椒,安琳琅预备做一道简单的湘菜小炒肉先试个辣椒的味道。
武原镇这边安宁祥和,京城周家的气氛就不一定了。
周家大宅的主院,满地狼藉。碎瓷片和洒落一地的零嘴儿滚落到屋子的角落,桌椅摆设横卧,丫鬟仆从跪了一地。余氏看着满屋子狼藉和暴怒的儿子眉头皱得打结。不过是小皇帝怀疑周临川没死透,暗中派人查询周临川身陨之事罢了。又不是发现了这里头的蹊跷,何至于发这样大的火?
“退下,都下去。”余氏进来,挥退了下人。
人一走,周临凛的憋屈就更压不住。
“周临川,周临川,死了还阴魂不散!这天底下难道除了他周临川就没有别人了吗?!”周临凛手里捏着个茶杯已经稀碎,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
余氏本还为他不够沉稳生气,此时也有些心疼:“周临川是死透了的,这是你亲眼所见。药也是我日积月累下下去的,吃了那么些年的药,毒已经渗入他的根基,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不管小皇帝如何怀疑,这人死了就是死了。你这孩子也真是,为了个死人生什么气?”
“如何能不生气母亲?”周临凛极度愤怒之下面部肌肉不住地抽搐,“你叫我如何不生气!”
“从小,就因为他比我早出生几个时辰。他就作为嫡长孙死死压在了我的头上。家主继承人的位置非他莫属,先生、祖父、族人眼里只有他,阖府上下整个家族都是他的。被夸赞永远是他,满京城只知周家有子临川惊才绝艳,又有何人看得见我?!如今他死了,连跟骨头都没有了,我还是摆脱不了他的纠缠。朝廷奖励他的丰功伟绩,边疆歌颂他的才智仁德,可我呢!我呢!”
周临凛怒极一把打翻余氏端来的汤水,碗碟落地四分五裂:“我周临凛比他差在哪里?他读过的书我也读,他学过的本领我也学了。轮学识,论出生,他除了有个皇室公主的亲娘,比我强在哪儿!!”
这话像是一把利刃插到了余氏的心里。
余氏脸色一白,震惊的看向自己的儿子。论出身,这不只是周临凛的痛脚,更是余氏的一块心病。当初周家议亲,她看中的是周临川的父亲周晟礼。两家都快要交换庚帖,却被昭阳公主横刀夺爱。若非昭阳公主横叉一杠子,周家的宗妇就是她。虽说后来她也得偿所愿嫁进了周家,却是嫁给周晟礼的胞弟,周家二爷周晟毅。周晟礼和周晟毅虽然一母同胞,却因为长幼有别而天差地别。
周家是个老牌的世家,宗族的继承一直严格按照嫡长继承的规矩。周晟毅跟周晟礼因为出生的年岁不同,今后的人生就是两个走向。天知道嫁进周家以后余氏因为这件事呕了多少年。
她自认才貌不输昭阳,唯一就输在了出身。当初是昭阳仗势欺人,周家才舍了她聘昭阳。
“凛儿?”余氏这些年因为昭阳公主受了多少委屈,周临凛看在眼里,如今却这样说,“你这是在怪为娘?”
周临凛脱口而出的话,说完就后悔了。
但他心里确实是如此想,他不觉得自己比周临川差。周临川才名远播,不过是仗着一张好脸皮和一个好出身。若非周家继承人的身份大出风头,指不定他们谁才是京城第一公子。
周临凛把脑袋扭过去,没有说话。
余氏却捂着胸口气得眼睛都红了。她看着倔强的儿子,心里又难受又心疼。是,是她身份低了一层才累的儿子跟她一样憋屈。但周临川如今都死了,大房没人了!
“小皇帝要查,你就让他查!”余氏深吸一口气,将这口苦涩咽下去,“周临川都发现不了的事儿,他一个被架空的小皇帝能有多少能耐?屁股下的龙椅还不知坐多久,你何必为了他搞小动作发怒?”
周临凛哪里是为小皇帝查周临川身陨一事发怒?他,他只是……
他不敢跟周余氏说自己在边疆作为接替周临川指挥使一职所出的纰漏,皆是自己纸上谈兵的错。尽管朝廷已经问责到满城风雨,他也一口咬定是周临川的旧部暗中使坏,才害得他出了这样大的差错。周家上下也相信了这个理由,暗中嗟叹家族斗争的残酷。
只有周临凛自己心里清楚,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才如此敏感。一有风吹草动便暴怒。小皇帝怀疑周临川的死触碰了周临凛紧绷的神经,他觉得自己的无能被看穿了!
“母亲一个后宅妇人又懂什么?”周临凛不想跟她解释,越解释越心虚,“这是对我的藐视。这是不认可我周家继承人的身份!他在质疑我继承周临川的一切!”
余氏费了多大功夫,长达十几年才夺得了如今的一切,怎么允许别人质疑?
“那你要如何?”周临川的尸首是周临凛亲自去处理的,人确实是死了,小皇帝查也找不到人。他们如今怕的,就是周临川的死因被查出来,到时候他们在周家的一切定然会被收回去,“若不然派人去那边看看?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给小皇帝发难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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