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琳琅琢磨着是不是该去省城碰碰运气,毕竟那个晋州名厨蒙三还是方婆子的师兄。刘玉夏的女儿还拜在御厨传人的门下……安琳琅记得方婆子家里以前就是手艺传家,学厨的师兄师姐好几个。听说个个手艺不错,如今几十年过去,这些师兄师姐指不定培养出不少师侄。不是她觊觎人家有徒弟,而是假如。她是说假如。有那么几个愿意加入到西风食肆,西风食肆后面的生意也能铺起来。
好吧,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徒弟。安琳琅心痛,她现在收徒还得好久才能顶事儿。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到县城的路上,安琳琅这回没睡,一脸忧愁地想去省城碰运气的事儿。就在她想的入迷,马车突然悠悠地停下来。
一回生二回熟,安琳琅一感觉到马车停下,手就摸上了大腿。
“出什么事?”匕首还绑在大腿根,安琳琅神经一瞬间就崩了起来。
“无事,”外面驾车的还是吴老三,周剑周战两个人一声不吭地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回话的是吴老三,他虽然直接认了周攻玉为主,但心里还是拿安琳琅当主子的,“主子,是有人摔倒在咱们马车前头了。”
安琳琅一愣,心是另一个意味的一凛:“撞到人了?”
“没,”吴老三回话道,“是他自己摔倒的,咱们马车没碰到他。”
安琳琅心顿时放下来,她拍了拍睁大了眼睛在安琳琅身边假睡的小苏罗,掀了车帘子看出去。
只见马车的不远处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头发花白,脸色焦黄。枯瘦的皮肤皱在脸上身上,脸颊瘦得凹进去。他怏怏的坐在马路的正中间,一双浑浊的眼睛茫然无助地看着四周。
“主子,似乎是个走丢的老人。”吴老三疑惑的猜道。
“怎么回事?”安琳琅命人挺下马车,不用扶就自己跳下去,“我去瞧瞧。”
第九十四章 双更合一
这个地方正好是个三岔路口。正东南边通向武安县县城, 西北方向则是返回武原镇,靠东边一直走的话好似是通往省城的方向。但是这个地方离省城委实有些距离,马车走要一两日。看着这个老人衣裳破烂的程度和浑身尘土的模样, 至少在外头游荡有一段时日。
“老人家, 你怎么了?”安琳琅看他嘴唇干得起皮, 下唇或许因为舔的多都干裂出血。嘴角沾着泥巴草梗一类的污渍, 这模样像是喝过脏污的生水, 才黏上的。神情恍惚,眼神迷茫,脸上还带着伤。她心里顿时就一咯噔, 轻声细语地问:“是哪里不舒服么?”
“口渴,菊香, 我口渴……”老人家双目上已经蒙上一层阴翳,眼白沾染岁月的浑浊。
他此时无助地看着安琳琅,不知是在外受了什么罪,四肢像小动物一样瑟缩着。尤其看到有人过来他迅速抬起双手挡在额头像是被人打怕了。安琳琅见状愣了一下,仔细打量这个老人家的神情才发现不对劲,这个人似乎智力有问题。
“老人家?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走丢了?”
安琳琅的问话, 他好似听见了但是不能理解。顿了顿, 他才仿佛理解一般蹙着眉头迟钝地强调道:“我是出来找菊香的。菊香跟我拌嘴,闹了脾气跑回娘家去。我想她了,来接她回家。”
“菊香?”安琳琅轻声问道,“是你的老伴儿么?”
老人家点点头。
安琳琅不认识什么叫‘菊香’的老太太,她来武安县的时日也不长。不过若是知道在哪儿,也能问一问别人替他想想办法:“那不知菊香姓什么?家住何处?”
“菊香是清河村最漂亮的姑娘,十里八乡没有哪个姑娘能跟菊香比。媒人把她家门槛儿都踏破了,她一个没看上就看上了我。”老头儿絮絮叨叨的, 眼睛里一瞬间绽放了青涩的羞涩,“那些人娶她都不是诚心的。只有我对她最诚心。她别的不图我,就图我对她好。”
安琳琅隐约有点古怪的感觉,低下眼去注视老人家的眼睛。
老人的眼睛虽然浑浊,但脸上却意外有一种少年人青涩的神态。他仿佛听不见安琳琅的问题,絮絮叨叨地在诉说菊香。声音忽高忽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这个状态安琳琅看着有些眼熟,怎么好似后世的阿兹海默症?
顿了顿,她试探地问:“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我叫陈南生,是贵平县襄阳镇人。今年十七岁。”
安琳琅‘啊’了一声,基本确定。
周战周剑两个护卫这时候也跟过来,后头的马车方家老夫妻俩等了会儿不见马车走动,方婆子特意下车来看看。云层渐渐厚积,眼看着雨就要下下来。坐在地上的老人家一看这么多人过来,哎哎惊呼地躲到了安琳琅的身后。瘦骨嶙峋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口渴,菊香,我想喝水。”他缩在安琳琅的身后。
安琳琅放弃跟他交流,从腰后面拿出一个牛皮囊袋。囊袋里面装着一些止渴生津的甜花茶。这是临行之前方婆子特意煮的,带着路上喝。看老人家嘴巴干的流血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卫生不卫生的忌讳,她拔了瓶塞就递给他。
老人家接过去就狼吞虎咽地喝起来,一边喝一边肚子发出咕咕的长鸣。
天色渐渐阴暗起来,九月以后,秋雨就多了。眼看着一阵风吹过,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浸湿一片。
安琳琅看着问话也回答不清的老人家,叹了口气。先是捡了个孩子,后面就开始捡老人家,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捡猫捡狗的习惯何时能改掉。但马上就要下雨了,让一个神志不是很清醒的老人家在外面游荡,安琳琅的良心有点受不住。
“这里离县城还有多远?”安琳琅眼看着他咕噜咕噜喝完一囊袋的茶水,坐在地上起不来身,心里沉甸甸的,“罢了,把他抬上马车吧。”
这回回县城,除了自家的一辆马车,借用了老爷子两辆。多载一个人是完全够的。老人家也不重,周战一只手就能拎起来。不过或许老人家在外挨过打,周战才一抬手,他抱着脑袋就哭起来:“别打我!好疼啊!别打我!都给你们了,别打我!”
老人家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在座的人听着都心里不好受。
“怎么回事?”方婆子就是个心软的人,听着就问了。
“贵平县襄阳镇生病走丢的老人。”几个人把老人家抬到后面的马车上,安琳琅拿了一些干粮递过去。眼看着大雨就要降下来,他们也敢不耽搁。路本来就颠簸,雨水打湿以后更难走。她对身后的方婆子简单的解释道:“老伴儿是清河村的,娘可知道是哪儿?”
“清河村?”这方婆子还真知道,她往日给各个村子忙席面,还去过,“那在好北边了。离这至少有二十里路了,清河村怎么跑到这来?”
安琳琅摇摇头,哗啦啦的雨打树叶的声音骤然响起:“先回县城吧,明儿再给清河村问问吧。”
方婆子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唉,人老了,作孽哦。”
安琳琅没说话,几个人上了马车,继续走。
下雨以后路确实难走了很多,本来应该傍晚就到县城的,结果走到城门口都已经天黑了。一般天黑之前就会关城门,不过他们的马车到城门口的时候。安琳琅一掀开车窗帘子就看到不远处昏黄的灯火,等马车嘚嘚地跑近了才看清楚是提着灯笼的玉哥儿等人在等她。
他穿着月牙白的冰蚕丝长袍,乌发半束,鬓角有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凌乱。昏黄的灯火照着他半张脸,将他的眉眼又模糊了许多,人瞧着比先前又瘦了许多。
能不瘦么?本就是只爱安琳琅做的菜的人,安琳琅不在,他的食欲都大打折扣。兼之身体上的疼痛,好不容易被安琳琅养胖的肉短短几日里嗖嗖地往下掉。如今衣裳穿在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肩上披着一件薄薄的披风,风吹着他衣袂翻飞。
马车缓缓停下来,周攻玉将灯笼交给身边的人。疾步走到马车旁边,掀开车帘子就径自上了安琳琅的马车。安琳琅这厢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清香的怀抱。丝绸冰凉的触感混合着雨水的潮湿,安琳琅注意到他衣裳下摆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不晓得他在这站了多久,竟然都淋湿了。头发上也有雨水的味道,就听一道男性的气息喷在她耳侧:“可算回来了。”
安琳琅本来要说什么的,此时脑子一片空白。
感觉到温热的触感贴着她的耳垂,她骤然抖了一下,惊悚地瞪大了眼睛:“玉哥儿?”
“嗯。”周攻玉完全没有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孟浪举动羞愧,他垂下眼帘,直面安琳琅的眼睛。
人家这么直白,安琳琅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说起来,周攻玉这段时间还在休养。他的身体才遭遇了药浴的摧残还没有恢复完全。本该在床榻上躺着的人跑到城门口来,不知等了多久,脸色泛青:“下雨了,先回家。”
到嘴边的呵斥吞下去,安琳琅别了别脑袋,揉了揉发热的耳垂:“下次不要亲我耳垂。”
周攻玉轻笑着‘嗯’一声,马车才缓缓地动起来。
回到客栈已经是亥时。已经很晚了,夜色深沉。
大雨从下午开始下到现在都没停。雨点打在瓦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马车里小孩儿又睡着了。坐马车确实累,坐一天更累。安琳琅在马车里将自己路上捡了个老人家的事情说了,周攻玉倒是没有太大意见。家里如今不缺那点银子,顺手帮一下也不碍事。
“交给杜宇去安排吧。”周攻玉一手握着安琳琅的胳膊,将她半抱下马车,“清河县离这不远。不过贵平县倒是离得挺远的。贵平县在省城的西南边,走过来至少四五日。若当真是走丢,老人家的儿女必定心急如焚。就怕不是走丢……罢了,等安顿下来再去清河村问问吧。”
他话虽这么说,但未尽之意安琳琅却懂。大齐虽是以孝治国,但天下之大,不孝子孙也不少。这老人家一看就是智力有问题,或者说,老年痴呆症。若家里子女不愿赡养老人,把人赶出来,那可就可怜了。
杜宇已经把人弄下去安顿。
老人家一身尘土污垢,方婆子看不下去,嘱咐方老汉帮他洗漱一下。
方老汉虽然没下马车,但这一下午也知道怎么回事。点点头,叹了口气:“年纪大了,可怜哦。”
舟车劳顿了一路,安琳琅也没有精力去做菜。孙成麻利地给每人下了一碗牛肉拉面。这拉面的手艺是他跟他师父学的,面拉得可劲道了。高汤是炖的羊骨汤,味道极为浓郁。安琳琅本来累得没胃口,结果一口汤面吃到嘴里反而把馋虫给勾上来。西里呼噜的,她一碗汤面就吃下去。
“哎,这面做的不错啊。”好东西自然是有眼睛能看出来,方婆子吃一口到嘴里就惊讶了。她自打做面食买卖,看到什么都会往生意上比较,“比咱们臊子面做的还好。”
方老汉也觉得好:“这面也能卖吧?”
“能卖。”拉面可是后世普及全国的美食,安琳琅早就惦记着,“不过咱们生意要一步一步走。”
方婆子想着自己的臊子面摊还没准备,往后在县城还得重新起炉灶。面摊的成本虽然不算高,但食肆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需要人手。他们此次过来是忙食肆的生意的,在县城开臊子面摊还得往后放。再说,香肠作坊那边花了不少银子,许多地方都要花钱。
几个人匆匆吃了饭便下去洗漱,各自回房歇息。小崽子连晚饭都没用就被抱进屋里。
大雨下到子时才停,这个时辰整个食肆的人都睡了。除了大半夜的跪在周攻玉跟前汇报这段时日,安琳琅在武原镇遇到的事情还醒着,食肆里寂静的只剩下虫鸣声。
“安姑娘是心怀仁爱的人,主子的眼光一如既往。”
周影立在一旁,听说安琳琅这段时日的种种心有触动。说实话,在当初找到主子爷时,听说他钟情于一个只会做菜的村姑,想要以妻室之礼聘她。周影只觉得荒谬。他们主子爷什么身份?如何能这样糟蹋?但这段时日亲自看在眼中,他已经明白了。
周攻玉笑了一声,没有纠正他们。他心悦琳琅与任何外物无关,旁人是不会懂的。
琳琅的好不需要别人懂,他心里明白就好。倒是这个暗中找他的人,周攻玉低低冷笑了一声:“去查查看是哪方的人。若不是我方之人,让他们有来无回。”
周影等人单膝跪地,应诺道:“是。”
夜凉如水,大雨过后,月色格外的皎洁。庭院中翠绿的树木在月色的照耀下,仿佛被披上一层白纱。周攻玉立在床前沉思许久,抬手关了窗户,转身回去歇下。
第二次拔毒来得非常快,仿佛表皮才刚恢复就又要开始破皮重来。一大早,邹无老头儿带着他的小药童出现在食肆的大堂,胡子拉碴地招呼南奴给他端吃的来:“快,快!老朽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过来,快饿死了。快给老朽端好吃的过来!”
南奴连忙就去将这事儿禀明安琳琅,安琳琅刚好在后院盯着一大早刚送来的鱼头。听说邹无准时过来,连忙就让他端上几笼包子,让孙达赶紧给他下碗面送过去。
她自己收拾收拾,又去敲了周攻玉的房门。
刚到门口,还没敲,就听到身后脚步声。扭头一看,周攻玉湿着头发从走廊那边回来。他的身体稍微好受那么些后就将每日习武的习惯捡起来,锻炼提升体质这事儿不容懈怠。他见安琳琅在自己门口立即就疾步走过来:“出什么事了?”
“没,”练完武出了一身汗以后,他脸色清透,朝阳映着他的身影十分的清爽,“邹大夫过来了。”
‘邹大夫’三个字一出,周攻玉嘴角猛地一抽。不得不说,破皮重生的感觉实在是太疼了,即便是骨头硬如周攻玉想起来也忍不住牙酸。不过一想到将毒拔干净就可以与琳琅商议婚事,他又有些迫不及待:“人在大堂?怎么又是一大早过来?”
“省城离县城有两天的路程,他走了一天一夜,可不就是早上到?”
……倒也是。治病的是他,劳累得邹大夫两头跑。说起来也是他们不好意思。安琳琅也不是那么没良心的白眼狼,想着邹大夫来回奔波的辛苦,他在食肆这几日就好好招待他。
“你先过去给他号个脉看看。”
安琳琅琢磨着自己的剁椒酱也快好了,那个大鱼头可以做个剁椒鱼头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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