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绣既然蛮不讲理地逼她下跪,蒋乔便拿出深深刻在原主脑中的宫规,明明白白地告诉温绣:秀女在宫里下跪,对方可得是高位者才行,你还不配我下跪道歉。
亦是反问温绣:难道你还未曾入选,便已经以高位者自居了么?
蒋乔这一番话,既驳了温绣的无理要求,又暗指温绣僭越宫规,更引出其他秀女对温绣的注目与忌惮:虽然论美貌论气质就只能排中游,但背靠太后又有野心,实在是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温绣瞧见其他秀女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脸上,其中颇含些嘲讽或者不善的目光,险些气得跳脚。
蒋乔见温绣面色涨红,一时找不出话来蛮缠,又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不过怪道旁人说‘温家出好女’呢,温秀女家的规矩实在是一等一的严格。”
听了这话,原本旁观的众位秀女都面露嗤笑,群芳园里顿时溢满了娇笑声。
“温家出好女”,这话表面上听着是在夸温家,实则实在讽刺温家的男儿没骨气没本事,偏偏要靠着嫁女儿发家。
就单看温家和许丞相一家的姻亲关系,从三代前就有了。
当时的一位温家小姐,仗着年轻好颜色,被抬入许府做妾,颇受许丞相曾祖父的喜爱,熬死比自己大三十岁的正妻后就被抬作了平妻。
之后这位温家小姐,就使劲把温家的女儿扒拉进许家嫡子庶子的后院里。后面的进来的温家小姐又重复这个过程,于是许、温两家就此绑牢了。
到如今,许丞相的续弦是温家小姐,嫡子的妻子是温家小姐,两个庶子中一个娶了温家小姐,一个纳了姓温地贵妾。
而随着许家凭借许太后在先帝一朝再度崛起,温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可碍于自身能力有限,许家再提拔,也不过是正三品的官位罢了。
纵是官位不低,温家也叫许多钟贵勋族和清贵书香之家看不起。可恨温家偏偏每次生女儿都是一大把,就凭着温家和许家的关系,不少人家都争着去温家提亲。
旁人对着温家人明褒暗贬,温家人自然不乐意听“温家有好女”等话,温绣也不例外。
蒋乔这边张口戳了戳温家的痛处,同时扇了扇温绣的面子,正等着温绣发飙呢。
顶好闹得人尽皆知,被上头永宣帝知道,以“无视宫规、粗俗无礼”的理由直接划出选秀才好呢。
未来算计自己的人先出局了,蒋乔对自己避开原主结局能增添一半的信心。
谁想到,温绣的眉毛都竖到一半了,结果硬生生一弯,做出一副委屈含泪的表情。
“我不过一时生气蒋秀女撞了我,口头上气了两句,这才没及时接受蒋秀女的道歉,蒋秀女又何苦这般讽刺我?”温绣口中嘤嘤,目光闪着望向蒋乔身后。
蒋乔:懂了,必然是有身份的人来了。
蒋乔不再搭理温绣,转身正看到两位嬷嬷并肩走入群芳园。不过一个左转进来,一个右转进来,想来不是一拨人。
果然,身着暗红色宫服、面容慈祥温厚的嬷嬷扫视一圈,颇为威严地开口:“奴婢是建章宫的主事宫女,姓严。奉皇上旨意,掌着诸位秀女的检身、礼仪的考核。若是诸位秀女顺利通过,便可参与殿选。”
建章宫是永宣帝的寝宫,众秀女听严嬷嬷自我介绍时就颇为激动,听到后头就更为兴奋,想着自己参与殿选,顺利被赐荷包的未来。
严嬷嬷见众秀女一时有些躁动,不过沉稳一笑,眼睛转了一圈,着重落在了犹自嘤嘤的温绣身上:“不过,奴婢可在这提醒秀女们,宫规森严,最忌喧闹,皇上必不会喜欢吵闹无礼的人。”
温绣的嘤嘤声下意识地一收,却仍不甘心地抬头,和严嬷嬷身边穿着暗蓝色宫服的嬷嬷对视一眼,被对方警告般瞪了一眼,才乖乖抹去眼泪,屏息凝气。
至此,暗蓝色宫服的嬷嬷才开口道:“奴婢是慈安宫的主事宫女,姓陈,奉太后娘娘和端妃娘娘懿旨,和严嬷嬷共掌此次秀女复选一事。”
二者介绍完毕,众位秀女都向着严、陈两位嬷嬷福身问好,姿态恭敬,努力不给两位嬷嬷留下恶感,以至于连第一关检身都过不去。
蒋乔随众人福身完毕,侧着脸瞥了眼眼圈红红的温绣,有些震惊于温绣的变脸之熟练。
又想起自己在现世曾经为了哭一遭,狠狠地掐自己,在手心留下月牙印儿才成功哭出来的事,不由感叹:自己就光是变脸这项技能都比不过温绣这个低级炮灰,比起后宫里的妃嫔自然更是望之莫及。
比不过比不过,宫斗太难了,还是自己做条咸鱼好。
蒋乔这样想着,愈发坚定做个宫斗背景板的主意。
那头严嬷嬷又开始宣读章程:“现在请诸位秀女站好顺序,分左右两列,然后分配房间,每排二人算作一间。明日检身,后日是礼仪,若是全部通过三月初八即可参与殿选。到时候,能否被赐荷包,就看诸位秀女是否合皇上太后的眼缘了。”
听到此,群芳园一扫方才的窃窃私语声,秀女们几乎都在心头激动着殿选一事。
方才严嬷嬷并未说按何种顺序排队,趁着这个空子,众秀女有的挤到前头,向两位嬷嬷卖乖讨巧,塞些东西。或有几个认识的秀女,前后左右抱团站好,亦有和温绣一般兼而有之——抱团向前挤。
蒋乔不进反退,三两步远离温绣,挑了个中间的位置。她刚刚站定,由于原主甚少出席宴会,不大认识旁的官家小姐,正想看看是否有面善的秀女,便有一人站到蒋乔的一侧。
来人身着青缎掐花窄银裙,外套一件浅色八团排穗衫,头上不像其他秀女一般挽了各式各样复杂的发髻、戴着五光十色、华丽夺目的头饰。
这位秀女只挽了最简单的单髻,带一套景泰蓝嵌银头面,望见蒋乔的目光,大大方方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方才推你的那人,就是前头穿浅粉色百蝶裙的那位。”收了笑,那秀女对着蒋乔轻语道。
蒋乔心神一震,下意识地朝前望去,正看见浅粉色百蝶裙的那位秀女的正脸。
蒋乔在原主的记忆中对上了那张脸,瞬间明了:原来是蒋家分家出去的三房的庶长女,蒋芜。
再想想方才自己下马车回头时,看见的“蒋校书郎”的牌子。可知蒋芜应是跟在自己后头下马车,又悉知温绣素爱欺负原主,找准机会使了个坏。
“多谢妹妹提醒。”虽不知对方目的为何,蒋乔还是向对方道谢,语意诚恳。
因见对方虽然生的眉眼英丽,但面上仍有未曾褪去的婴儿肥,便唤作“妹妹”。
蒋乔话音未落,却见对方“噗嗤”一笑,一双浓眉化作弯月:“我是问过你哥哥关于你的生辰的,算起来,我比你大上三个月呢,你应当是叫我姐姐才对。”
蒋乔眉间露出些许惊讶,还未开口,面前人又低语了几句:
“你和你哥哥面容不过五六分相似,怼起小人来的样子倒是一模一样。”
“蒋乔妹妹,初次见面,我是薛意如。”
第三章 (修)
“意如姐姐好。”蒋乔抿嘴笑了笑,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客套一下,唤了姐姐以示亲近。
然后迅速在脑中头脑风暴,找出和“薛意如”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在蒋柯半月前寄给原主的信中。
蒋柯在心中表达了得知国公夫人阴谋的愤怒和对没能好好保护原主的愧疚,在最后一段言及薛意如:
“乔儿莫怕,哥哥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必然会想办法让乔儿不入宫。哥哥在育州结识了一位姓薛的公子,他有个妹妹名唤薛意如,是个热情直率的姑娘,待哥哥回京后你们可认识一二。”
但蒋柯直到今日也没能回到京城,应当是国公府派人阻拦的结果。
她记得,在书中,薛意如是入选的秀女之一,父亲是位皇商,和原主关系颇好——断更前最后一章就写的是薛意如为被算计的原主求情的内容。
薛意如断更前的戏份倒不是很多,但因着长相英丽,性子爽朗,很得了些读者的喜爱。
原书作者跑路前喜爱和读者互动,在读者关心薛意如将来的评论下,作者亲自表明:薛意如会活到最后,算是个靠资历熬上来的的妃子。
既是靠资历熬上来,想来也是个不耍手段争宠的人,又有蒋柯的人品认证和书中原主好友的记忆——但人心隔肚皮,到底要防范一二。
而且作者未写完结局,一切都有变数。蒋乔垂眸想道。
薛意如回以一笑后,也和蒋乔一样乖乖站好,摆好仪态不出错。
她们都注意到了——嬷嬷们半天不出声,都在这冷眼观察着秀女们的仪态和表现呢。
等到秀女们真正排好队,才由严嬷嬷领头,领着她们穿过长长的宫道,到了储秀宫——按理说原是后宫嫔妃的住所,但先帝一朝每回选秀,除了官员之女还把民女给算进去了,故而场场选秀人数爆满。
先帝为了满足自己“天下佳丽尽入朕后宫”的愿望,大手一挥,摘了储秀宫出来,加以扩建,给复选的秀女们居住。
亦可见先帝的荒淫与荒唐。
因为众位秀女的积极配合,还未到午膳时候就分好了房间,蒋乔和薛意如分得了一间坐南朝北的好屋子,唯一不好的就是正对温绣的那间屋子了。
“早膳和午膳都有宫女送至各房门口,每两个秀女亦配备了一个宫女伺候。至明日卯时三刻前,诸位秀女便在储秀宫里好生休息,静待检身即可。”严嬷嬷交代完这句话,便和陈嬷嬷一起撤退,二人同时留下一位得力的宫女看顾,并表示晚上再回来。
瞧着两位嬷嬷走到门口就分两拨、步履匆匆的样子,应当是各自向永宣帝和太后汇报去了。
书中曾写,永宣帝登基五年,明面上摆着世家和新贵的斗争,暗地里藏着的,是逐渐掌权的皇帝和野心勃勃的许家之间的斗争。
永宣帝扶持新贵,许家拉拢世家,而二派之间又有各自的新仇旧恨。兼之外头还有施家和先帝最宠爱的儿子——顺王在边地虎视眈眈,故而如今永宣帝和太后算是一致对外,维持表面的母慈子孝。
蒋乔松了松僵硬的身子,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些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如今当务之急是通过选秀,躲过书中那场导致原主凄惨下场的算计。
蒋乔和薛意如进了屋,好容易避开外头站桩的宫女宦官们的观察,还未在绣凳上坐稳,就被薛意如塞了个荷包入手。
“这个是我在来京城的路上缝制的,你哥哥也有一个,算是兄妹款了,只当做小小的见面礼罢了。”薛意如露齿一笑,又听见外头有宫女来分发今日的新鲜果子点心,便自告奋勇地去拿,说是保证挑最好的回来。
蒋乔便有时间细细观察这枚荷包:浅粉色的荷包,用深浅不同的银线绣了百花如意纹,很是精致小巧。
又听薛意如的话,原来也给蒋柯做了一个。
女子送男子荷包联系着薛意如对自己格外的热情真挚,蒋乔心头很有些想法,但见薛意如大大方方的样子,又有些不确定,只按捺在心底。
蒋柯在信中说了,薛意如人善性直,说不准便是个天生热情的自来熟呢。
正想着,就见薛意如高兴地拉了个秀女回来,生得清雅秀丽,一见人就面色羞红。
薛意如介绍到:“这是常秀女,父亲是正四品青州刺史。我家先前有过二三年在青州那块做生意,和常秀女算是旧识。”
薛意如看向窗外,声音压低:“就是这次运气不好,分得个讨厌的室友。”
是了,和常秀女并列的是温绣五人姐妹团中地位最低的那个,和陈嬷嬷同姓。
听她自个儿说和宫中的陈修容是堂姊妹关系,就是有点远。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陈秀女自然是个不好相与的。
薛意如看不过陈秀女刚分房就欺负常秀女老实的样子,又和常秀女是旧识,便将人带了回来,正巧和蒋乔认识一下。
蒋乔听了薛意如的介绍,也觉得很巧:书里有位常秀女入选,其父正是青州刺史。
根据描写,常秀女是个木讷不善言辞的性子,只不过尤善于画画,对了永宣帝业余兴趣,好似其父和许家还有点恩怨,这么一凑,入了选。
常秀女讷讷地朝蒋乔问了好,很是害羞腼腆的样子,蒋乔也客气有礼地回了声好。
看着薛意如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蒋乔微微一笑:倒真是个天生的热心肠。
————
薛意如拉着常秀女回了自己屋,又刺了陈秀女几句。陈秀女自然不高兴——可没人给她发泄被暂时踢出小群体的气恼了,自己还被刺了一顿。
门口倒是站了个小宫女,面上一副机灵样儿,自然不像常秀女这样锯嘴的葫芦好欺负。
而且有的宫女面上看着是个平平无奇的底层小宫女,保不准上头就有个厉害的干爹干娘呢?
陈秀女空着手在屋里独自气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跑去温绣那屋串门儿。
毕竟温绣后头是太后呢。想想这届选秀许家没有适龄的女儿,只有温家进了一个温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温绣必然是要入选的。
陈秀女决定抓住这最后几天的时间,再吹捧吹捧温绣,好让她提携自己一把,向太后美言几句。
陈秀女甫一进屋,就听见方才一屁股把自己挤到常秀女旁边的人问:“陈姐姐怎么这会子就来了,不和同房的那位秀女好好相处一下么?”
陈秀女一跺脚,使劲地将对方从温绣身边挤走,故意抱怨道:“我也想呢,可人家直接被那个姓薛的秀女三下五除二给拉走了,直往那什么蒋乔的屋里去呢。”
温绣正美滋滋地享受另一位秀女剥的橘子,一听这话,面上便显出恼恨之色,加上被蒋乔踩面子的的事,心中更是双倍的愤怒:呵,这复选才刚刚开始呢,蒋乔便迫不及待地拉拢人心了!还拉得是自己身边姐妹的室友,岂不是刻意孤立自己么!
再算着蒋乔是这次选秀中数一数二的好容貌,那薛意如则是一众娇美柔婉的秀女中少见的英气美人——可都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呀。
温绣脑瓜一转,想起自己母亲所说“成大事者须得杀伐果决”之语,当即一拍脑门,做了决定:既然蒋乔当面下她面子,又意图孤立她,她便反击回去,让这二人立马踢出大选!
陈秀女见此喜上眉梢,又上前附在温绣耳边殷殷吹捧:“姐姐背后有太后呢,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总得要那挑衅姐姐的人知道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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