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自保才想着通过选秀,旁人却都是真心真意想着能够入宫,谋求恩宠权力,荣耀家族。
不论那同屋秀女是否是“不慎失手”,只看温绣那事,就可以从一次选秀窥见深宫诡谲、人心险恶。
为着富贵权势迷人眼,后宫人人都有一颗想争的心。
为了得个机会,为了向上爬,不顾他人,不择手段。
她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也绝不会傻乎乎地被旁人利用、陷害。
蒋乔在心中明确了自己的最终目标:在后宫做个咸鱼,吃吃瓜,看看戏,退休后当个老太妃就好了。
等那边闹剧平息,一直冷眼旁观的严嬷嬷才微笑开口:“申时三刻到了,马车都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
“诸位秀女回去好生歇着,等着三日后圣旨下来吧。”
秀女们面上都似送了口气——在宫里时时刻刻都紧绷着仪态,又经历了一场风波,终于可以回家歇息几天了。
蒋乔却是心头一紧:回到蒋国公府,就意味着要见那群让人讨厌的亲戚了。
自己选秀都顺利完成了,在三天里应对蒋国公夫人这些人不算什么难事。蒋乔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在宫门口依依惜别了薛意如后,蒋乔转身便看见锦瑟欣喜的笑脸和马车旁站着的一位翩翩公子。
当蒋乔还在想这位公子颇为面熟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然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下意识地越过锦瑟,走上前去,轻声唤道:“哥哥。”
原来这是原主的哥哥,蒋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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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最后一位秀女的身影转过拐角,严嬷嬷便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陈嬷嬷客气地道了别,就带着秀女们的画直奔建章宫。
日渐西偏,建章宫内洒满柔和的夕光。
京城春迟,再和暖的阳光也照不全恢弘的建章宫。
何长喜身姿端正地立在建章宫正殿门口,有些无聊地看着正殿里那个半人高的青铜九龙百合大鼎,在光影中袅袅吐着香雾。
嗐,过了下午那一段妃嫔们送点心的高峰时刻,时间就变得格外漫长了。何长喜在心中叹息,腰略微弯了一弯。
立马就有机灵的小宦官凑上来,是何长喜近来收的小徒弟,长得一脸傻气,便叫做小福子,盼着傻人有傻福。
“师父站累了吧,徒弟给你揉揉。”小福子面上挂着傻笑,手法娴熟地替何长喜按压腰背——他知道自己办事不算聪明,就要比其他师兄更会侍奉师父,讨师父的欢心。
“不错,还是你有心。”何长喜舒服地眯了眯眼。
可惜还未曾受用一会儿,就看见了严嬷嬷。
“严嬷嬷,檀香、梅香姑娘,这段日子可算幸苦了,建章宫、储秀宫来回地跑。”何长喜向后摆摆手,示意小福子停下,而后亲自迎了上去,不忘给后头捧着画的檀香、梅香打招呼。
“哪里,不比何公公侍奉皇上来得幸苦。”严嬷嬷笑眯眯地询问:“皇上现在可有空看画?”
何长喜连忙点头:“自然,皇上特地空出时间呢。”而后便引着严嬷嬷进了殿内。
正殿左边的朵殿用多宝阁隔开,做了御书房,是永宣帝下朝后办公批阅奏章的地方。
此时永宣帝正对着窗子负手而立,清俊的面上神色不变。
严嬷嬷等人下跪请安,永宣帝上前亲自扶起严嬷嬷:“嬷嬷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后头檀香、梅香赶忙将画轴放在金龙檀木桌上,告退出去代替何长喜站岗。
严嬷嬷和何长喜起身,看见永宣帝行至桌旁,很有默契地一并停在三步远的地方,正巧能看清画上的内容和署名。
他们都是孝安太后留给永宣帝的人,不过后头被许太后调出去过,直到永宣帝近几年掌权才重新回来伺候。
永宣帝亲自从后到前打开画轴,一份份仔细观赏秀女们的画,何长喜就负责在旁边看署名报家世。严嬷嬷见永宣帝一连看几个都未曾停顿,直接放到一侧,便心知还没到她开口的时候。
看了约一刻钟,都未见看上眼的画,永宣帝难免拧眉,随手打开下一幅画。
“回皇上,这是正四品青州刺史常东之嫡女,常氏钰婷。”见永宣帝眉目舒开,何长喜连忙说道。
严嬷嬷也适时开口:“据奴婢观察,常秀女是个安分守己之人。”
永宣帝瞧着画上热热闹闹的百姓赶集图,不免被右下角的恶霸伤人吸引了目光,看着恶霸和许丞相颇为肖似的脸,点点头:“常东一向恪守本分,为官清廉,关心百姓,又爱作画修身养性,倒是都传给了女儿。”
只可惜因着许家,要过几年才能调回京城当差。
这样想着,常秀女的画就放在了入选的那一侧。
下一张是一副山水游胜图,画中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令人颇为向往,署名是薛意如。
听完何长喜和严嬷嬷的介绍,永宣帝微微颔首:“其父虽是商人,但能忠君体国,甚是不错。薛秀女此番选秀也算经历了风波,但都顺利通过。朕又见其画甚是大气,可知为人上佳。”
瞧见薛意如的画也被放在入选一侧,何长喜低头:严嬷嬷不常进御书房伺候,自然没有他知晓得多。这位薛皇商,从三年前皇上亲政开始,就给皇上乐捐银子。
举人才、训心腹、养精兵,皇上的当务之急都是要银子的事,薛皇商此举正中皇上下怀——虽然部分原因是为着自身不再被攀附许家、施家的皇商欺压。此次将女儿送进宫来,亦是表现忠君之心。
听着皇上的意思,入宫后必然不会亏待了薛秀女。
前些日子温绣那事,皇上原本没打算削走那几位太医,谁叫出事的薛秀女和蒋秀女,一个是皇上恩师之女,一个是投靠皇上的皇商之女,引得皇上疑心太后。
见永宣帝又打开下一幅画,何长喜连忙收了心思,继续做好介绍员的工作。
可之后永宣帝就再没选上的画,直到最后三幅。
“三等文昌伯嫡女,沈氏清心。”
永宣帝徐徐展开画卷,上头一颗桂树傲立花丛,还提了一句诗:“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1】”
“沈秀女这几日不曾和人说话,很是孤傲的性子。”严嬷嬷看永宣帝颇为欣赏的神色,开口道。
永宣帝随口道:“文昌伯就盼着这个女儿走施家许家的路呢,自然是不能和她人相同。不过画得很是不错,也有些才学。”手一松,画轴就滚到入选区了。
只剩最后两幅了,一幅署名蒋乔,一幅署名安婉莹(娴安郡君闺名)
永宣帝略微犹豫,伸手拿了娴安郡君那幅画。
一展开,上头只画有一柄精致的金镶玉如意,上头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凤凰。
永宣帝轻轻笑了,眼底却划过一丝寒芒。
严嬷嬷丝毫不觉,笑得愈发灿烂,犹如一朵盛开的菊花:“哎呦,若是奴婢记得不错,这可是孝安太后赐给娴安郡君的,和皇上您的那柄青龙金镶玉如意是一对呢。”
只可惜孝安太后去得早,只来得及为安小姐求了个三品郡君的名号,没来得及赐婚。不然,现在还轮得到许家觊觎皇上的皇后之位?严嬷嬷在心中暗道。
何长喜却看清了永宣帝一闪而过的冷冽,心头一颤:朝堂上世家、新贵党派倾轧,皇上早已厌烦旁人的暗示威胁,尤其是一些倚老卖老的老臣。
娴安郡君此举是搬出了孝安太后未说出的遗命,对皇上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暗示威胁?
恐怕娴安郡君本意想让皇上记起儿时相处的记忆,但此时只会惹得皇上厌烦罢了。
永宣帝面上仍是带笑,甚至回了严嬷嬷一句:“不错,朕也记得这件事呢。”
但心中自有自己的考量:他想要的,不是皇后,而是妻子。
永宣帝这样想着,垂下眼帘,伸手打开了蒋乔的画卷。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一下结尾
【1】出自李清照《鹧鸪天·桂花》
第十一章
“忠义侯蒋博嫡女,蒋乔。”察觉到永宣帝的心情下降,何长喜往下躬了躬腰,声音放轻。
蒋博素来爱竹,他的女儿应当也是爱青竹的。永宣帝在心中做猜想。
画卷徐徐展开。
永宣帝微微愣了一瞬:上头无青无竹,不过一鸟二盘。
蒋乔画的细致,可以清楚看出白玉高脚盘上放着翡翠枣泥糕,低些的青玉瓷盘上摆着颗颗饱满圆润、红玛瑙一般的樱桃。
一只黄色小鸟正在偏头啄食樱桃,羽毛蓬松,翅膀恣然伸直,耸肩抬足,豆眼偷偷地看向画外,似乎在观察有无人发现自个儿在偷吃。
娇憨可爱,浑然天成。
小鸟珊瑚红的小嘴几乎和樱桃融在一起,幸好嘴角还有几粒翠色的残渣,让人得以分辨。
不过也似乎在告诉看画人:这馋嘴的小鸟才偷吃完翡翠枣泥糕,如今啄啄樱桃,解解甜腻。
永宣帝不禁失笑,心头那点子不耐也随之散去。
是了,蒋博对女儿爱如珍宝,不似对长子般严苛教导,自然是养出天真娇憨的性子。
“乔柯啭娇鸟,低枝映美人【1】。”结合着蒋乔闺名和画中内容,永宣帝悠悠吟出一句诗,也回想起从前的一些旧事。
他从前是见过蒋乔的,在约莫十一二岁的时候。
彼时先帝刚刚下旨,他由新晋的许贵妃抚养。
许贵妃也是做事迅速果断,不过三天,他各科教学的先生、伴读和贴身宫人就被换了个遍。若是没换,就是向许贵妃交了好处。
蒋博是他最敬重的师父,兼之不肯向许家靠拢,直接被调出京城,做了紧邻边境的边州刺史。
而他,是去翰文殿上课,看着全然不熟悉的先生和伴读,才知晓这个消息。
许是为了不一开始就让永宣帝心生嫌隙,许贵妃特意带了糕点,等他下课,给他细心解释。
比如这个先生品行不佳,那个先生学术不如新来的。
听着许贵妃的和声细语,永宣帝在心头冷冷嗤笑辩驳,面上却要表现出不在意:“母妃觉得好自然好,横竖向谁学都是学。”
或许永宣帝当时的演技过于稚嫩,许贵妃一眼看出他心头的不痛快,微微笑着同他说:“还有两刻钟蒋刺史就要出发去边州了,到底教了你一场,你去送送吧,本宫会同你父皇讲的。”
永宣帝一愣,面上露出些能再见蒋博的喜悦。他向许贵妃道谢,又想着不能空手过去,就提了许贵妃那盒糕点,匆匆向宫外赶去。
他到京城郊区的柳亭时,离官方文书规定的出发时间只剩下半刻钟不到。
看见蒋博对他露出终于等到的笑容,永宣帝到底没绷住,眼底露出些许悲伤和迷茫。
离别从此难见的悲伤,孤身环伺陌生的迷茫。
蒋博向他作了一揖:“殿下,时间紧急,不及细说,但万要忍耐,微臣相信您。”
落到如此境地,蒋博的笑依旧让人如沐春风,话语依旧有鼓慰人心的力量。
正是这样的蒋博,让永宣帝撑过了孝安太后薨逝后的那一段黑暗时光。
永宣帝郑重点头,目送蒋博的马车远去,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带的糕点没送出去。
正懊恼着,转头就对上一双葡萄般黑亮的滴溜双眼。
是蒋博夫人身侧的蒋乔。
“殿下哥哥,这盒子里有甜香。”因着刚刚行过礼,蒋乔知道面前长得好看的哥哥叫殿下,此时指着永宣帝手里的盒子,声音稚软。
蒋乔眨着眼,有些怕生,但盒子里的糕点实在太香了!
小小的蒋乔没忍住,软软开了口。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人见人爱,一脸想吃糕点的期盼与不谙世事的天真。
宫里的孩子,从记事起,就不会有这样的天真了。
这样想着,永宣帝心头柔软,忍不住对蒋乔心生喜欢。
他止住想要告罪的蒋博夫人,亲手打开盒子递了一块翡翠枣泥糕给蒋乔。
见蒋乔吃得认真,嘴角沾了些翠色碎屑也浑然不觉,永宣帝便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盒都给你吧。”
蒋乔捧着那块糕点,高高兴兴地向永宣帝道谢,再欢欢喜喜地随着娘亲回家。
永宣帝想起小姑娘弯弯带笑的眉眼,心情终于彻底舒展。
他还记得这事,加之蒋博曾经是他的恩师,于是特意为蒋乔送了一盘翡翠枣泥糕。可是瞧着反应,就知道蒋乔早不记得了。
但看画,便知蒋乔一路经历丧父丧母、寄人篱下的曲折苦难,仍是保留着那份难得的天真娇憨。
严嬷嬷在旁说道:“蒋秀女算是守规矩,礼仪也不曾出错。只是到底不算稳重,心眼也不多,那晚可是被吓坏了。”美人惊慌失措地落泪,让严嬷嬷记到现在。
永宣帝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凝神,细细想起入选秀女们的位份。
不看蒋博,只看这一份让他愉悦又倍觉难得的天然心性,他便愿意护着蒋乔一二。
思虑一刻钟后,永宣帝提笔,在洒金梅花的笺子写好位份,交给何长喜:“长喜,送去慈安宫吧,给太后过过眼。”
“连带着秀女们的画也送去吧。”永宣帝补充道。省得许太后又来要,让建章宫的人跑两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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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慈安宫。
许太后看完秀女们的画,又于灯烛下浏览着永宣帝初拟的封位表。
“娴安郡君,封从三品婕妤,赐封号‘娴’。”
“沈秀女,封正五品嫔。”
“蒋秀女,封正六品小仪。”
“常秀女,薛秀女,共封正七品才人。”许太后轻声念出,思虑半晌,还是道:“陈嬷嬷,去请皇上过来一趟。”
永宣帝来得很快,他早就料到许太后会有异议。
“儿臣给母后请安。”永宣帝规矩地行了一礼,口中故意道:“儿臣正准备去文充媛那儿呢,不知母后有什么事?”
许太后置之一笑,开口道:“朝政繁忙,后宫妃嫔能替皇帝解颐放松,哀家是不管的。只一点,不许像先帝那样终日在后宫流连,置国事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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