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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水怀珠

时间:2021-12-15 10:01:53  作者:水怀珠
  熟悉的情景令人回忆起昔日,战长林问身边人:“那时候你怎么不躲?”
  居云岫靠在他肩上,反问:“我为何要躲?”
  那天的七夕人声鼎沸,围着河水而建的楼宇上站着一排排身着甲胄、放声呐喊的苍龙军,画舫四周的大船上全是雷雷战鼓声,战长林在面前说什么,她根本没听见,他便硬是贴到她耳朵边来说:
  “嫁给我。”
  到那地步,她还能怎么躲?
  战长林也想到了这个情景,挑唇笑着,笑到最后,眼睛里的暖意慢慢消失。
  那时候,他们身边有那样多的人,那样宏伟的声音,那样盛大的风景,可是现在,这天地间就他二人相伴,人寥寥,声凄凄。
  “居昊跟他大哥反目的时候快到了,你那边是怎样安排的?”
  湖上的哄笑声蓦然间有些刺耳,战长林只能以复仇的正事来纾解心里的愧疚和悲痛。
  居云岫理解他:“赵霁愿意用三万神策军兵权交换心月,如果后续进展顺利,入冬以前,我会遵照哥哥的指示安排宫变。”
  后面的计划战长林大概知晓:“送恪儿到长安后,我会尽快回来,神策军是禁军的重中之重,赵霁多半不会那样痛快。”
  居云岫道:“无妨,他的孩子还在长安。”
  就算心月回来,他们也仍然有威胁赵霁的最后一个人质,当然,前提是心月要愿意配合。
  战长林明白,可是返回洛阳的主意并不改变:“我知道,但宫变的时候,我必须在你身边。”
  历朝历代,宫变都必然伴随着流血牺牲,就算有三万神策军襄助,也不可能保证事变的万无一失。
  “这不是不信任。”战长林强调,“我们说过,这一次,要同生死,共进退的。”
  一艘艘画舫漂泊水上,灯火幢幢里,人头攒动,“同生死,共进退”的誓言落入耳中,跟当年的七夕一样坚定、郑重。
  居云岫目光凝着夜里斑驳的光影,微微一笑:“放心,哥哥不会允许你再抛下我,回去以后,你听他指令便是了。”
  战长林搂着她,不知为何,这一刻,弥漫在胸口里的是无端的惶恐。
  对面那艘画舫还在闹,是众人起哄着叫郎君给女郎送定情礼了,战长林收回遐思,掐住那些莫名的忧虑,附和道:“嗯,该送定情礼了。”
  他说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这回不再是木匣,而是个掌心大小,丝绒缎面的锦盒,漆金锁扣上雕刻着一家银楼字号。
  居云岫认出这家银楼,一怔。
  “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锦盒开启,一对金镶玉指环映入眼底,工艺精湛,光泽清莹,乃是数一数二的极品。
  也正是那日居云岫相中的、被人抢先以一万两天价定走的新品。
  居云岫心神震动。
  他没有办法再光明正大给她最令人瞩目的七夕盛会,便以这种方式,送她这城池里最名贵、最闪耀的定情礼。
  他还是要告诉她,他会送给她这世上最珍贵、最浪漫的一切。
  哪怕没有人围观,没有人喝彩,哪怕这只是他们的秘密。
  居云岫眼圈一红,睫羽终于被泪水洇湿。
  战长林目光专注,拿起居云岫的手,将一枚指环戴入她指间。
  “一万两。”居云岫提醒他。
  这次轮到战长林意外,接着唇一挑,拿起另一只指环交到她手上。
  “一人一半,分到你那儿,是五千两。”他伸手给居云岫,让她给自己戴指环,“我自己还有五千两。”
  居云岫望着他节骨分明的长指,想到早上问他为何送木雕做生辰礼物时他的回答,啼笑皆非,悬于眼眶的泪水跌落。
  他为这一万两,只怕是差点把自己都卖掉了。
  战长林催她:“快给我戴。”
  居云岫忍住泪意,如他所愿,将指环戴入他指间。
  战长林顺势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两枚指环抵在一起,莹白的羊脂玉在夜里泛着润泽流光,战长林沉默一会儿后,忽然严肃地道:“答应我,不要再骗我。”
  胸口是窒息一般的绵密刺痛,居云岫眼睫垂着,上面还洇着泪:“要是还骗呢?”
  战长林没有犹豫:“那我就不追你了。”
  船外人声潮涌,居云岫听到战长林清楚地说:“这镜子,我就不铸了。”
  灯会里,人潮熙攘,猜谜声此起彼伏,乔簌簌伸手摘下一盏玉兔花灯,又垫脚摘下一盏花篮灯,再仰着下巴央求扶风把自己够不着的两盏纱灯取下来,取完后,掉头便朝兑奖的地方挤。
  扶风忙替她拨开人潮,护送她挤到目的地。
  “掌柜的,猜灯谜!”
  乔簌簌先把左手里的玉兔灯放上柜台,再放右手里的花篮灯,放完,转身把扶风手里的那两盏纱灯取来,一股脑堆在柜面上。
  掌柜眼花缭乱,捡着最前面那盏玉兔灯先捧起来,念出灯罩上的谜语:“青枝绿叶一树红,小姐看见喜心中。双手摘下上绣楼,细线捆绑到天明。请姑娘给谜底。”
  “凤仙花!”
  乔簌簌朗声,胸有成竹,掌柜面露一笑,开始念下一盏灯的谜语:“树恰人来短,花将雪样年。孤姿妍外净,幽馥暑中寒。”
  “栀子花!”
  “青瑶丛里出花枝,雪貌冰心显清丽……”
  “水仙花!”
  “木石盟任教海枯石烂,白头约直到地老天荒……”
  “梅花!”
  “恭喜姑娘,四盏花灯的灯谜全部猜中!”掌柜笑着朝店里的伙计招呼,“阿福,快把七夕厚礼给这位姑娘送来!”
  乔簌簌道:“不用厚礼,掌柜可以把这四盏灯送给我吗?”
  掌柜一怔,道:“姑娘,这四盏灯可没有敝店精心准备的七夕礼值钱呀。”
  乔簌簌笑说无妨,因掌柜同意,便拿上花灯满足地走了。
  离开拥挤人潮,二人走火烛银花的长街上,身上流溢着斑驳光影,扶风道:“为何不要七夕礼?”
  乔簌簌欣赏着手里的灯:“我又没有有情郎,要七夕礼做什么?”
  扶风眼眸微垂:“那,要这么多花灯做什么?”
  “送人呀,”乔簌簌不假思索,指着扶风手里的两盏纱灯,“这两盏正巧是一对,梅花送给郡主,水仙花送给长林大哥。”
  再一举自己左手拿着的玉兔灯:“这是凤仙花,送给我大哥。”
  最后举起右手拿着的花篮灯:“这是栀子花,留给……”
  乔簌簌本想说“留给我”,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居然忘了面前的扶风,一时又是惭愧,又是尴尬。
  扶风望着她。
  乔簌簌把灯向他一送:“留给你。”
  扶风眼神温和:“那你呢?”
  乔簌簌愣在原地,脸颊爆红。
  扶风把两盏纱灯先让她拿着,叮嘱道:“等我。”
  乔簌簌一怔,望着扶风挤回刚才的人潮,极快被汹涌的人影吞没。
  长街喧嚣,四周车水马龙,潮水一样的人流从身边漫过,乔簌簌提着四盏灯,着急又乖巧地等在原地,没多久,一人提着玲珑剔透的宫灯从人潮里走来。
  乔簌簌一震。
  人影凌乱,扶风身形颀长,眼神明朗,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送出灯。
  “石榴花,给你的。”
  乔簌簌的脸颊蓦然发热,胸口如鹿撞似的,便要伸手去接,一声“闪开”迅雷一般炸开在耳畔。
  身后,一队身着玄甲、腰佩金刀的禁军策马而来,扶风反应迅速,抱着乔簌簌往外一躲。
  奔驰的禁军沿着大街消失在夜幕尽头,扶风盯着那个方向,眉头一敛。
  那是出城的方向。
  “我就说城外出事了吧,你还不信!就在灵山寺,看看,连宫中的玄影卫都惊动了!”
  “不会吧,玄影卫可是陛下才能调动的禁军,灵山寺能有多大的动静,需要这些贵人出城?”
  “嘘,听说呀,是太子跟四殿下闹起来了,就是傍晚的事……”
  “两位殿下闹事?还惊动了玄影卫?老天,可那就不是小事了!”
  “……”
  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大,乔簌簌愣在扶风怀里,前一刻的羞赧一下被警戒替代,便要赶去找乔瀛汇报,突然被扶风拉回。
  二人身体再次一撞,彼此心跳都跟着一跃。
  乔簌簌瞪大眼睛。
  扶风一张俊脸赤红,松开手。
  五盏花灯碰撞着分开,窸窸窣窣。
  扶风平复悸动,哑声道:“不用担心。”
  乔簌簌怔然道:“哦。”
 
 
第89章 .  反目   “战青峦这个叛徒,是你这双慧眼……
  湖波浩渺, 远岸水天相接,漂泊四周的画舫渐行渐远。
  战长林晃一晃腕间的金镶玉手钏,又竖起小臂, 定睛再把玉背面雕刻的“岫”字看了一会儿, 满意地挑起唇角。
  “帮我把耳珰也戴上吧。”
  今日送的礼物实在多, 且样样都是贴身佩戴的饰品, 居云岫揶揄他:“环佩叮当的,不怕被人取笑?”
  战长林才不管, 掏出早上收到的生辰礼,打开。
  居云岫拗不过他,只能顺着他的意,摘下他原有的玛瑙石耳珰,换成锦盒里的琉璃耳珰。
  夜色沉沉,一双琉璃点缀耳垂,华光熠熠, 似银汉流星。
  “好看吗?”
  “好看。”
  “下次换我送你。”
  战长林转回头来,目光诚挚。
  居云岫打趣:“木雕的, 还是草编的?”
  战长林眼皮一耷:“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抠门的人?”
  居云岫唇角微挑:“难道不是?”
  “一万两。”战长林指着她指间反驳。
  居云岫也反驳:“一人一半, 这里只有五千。”
  战长林眯眼。
  耳畔有水声传来, 是一艘渔船正在向湖心靠近,二人侧目。战长林认出船头那人,道:“乔瀛到了。”
  渔船很快驶近画舫,坐在船头划船的人一身渔夫装扮,独臂摇桨, 果然是乔装后的乔瀛。
  先前在对面求娶意中人的那艘画舫已远,但后方还有其他船只在漂行,两艘船不敢会合太明显。乔瀛假意没留意到战长林一行, 撞上画舫,趁着致歉的档口道:“珍珍已得手,宫里派出了玄影卫。”
  战长林便知计划已成,抓着栏杆,道:“珍珍人如何?”
  乔瀛道:“已照公子吩咐投湖遁走,现在人在分舵,等风波过后便回长安。”
  战长林道:“那两人呢?”
  乔瀛知道问的是太子居桁及四殿下居昊,回答:“如公子所料。”
  战长林眼底闪过寒芒,点头道:“继续盯着。”
  “是。”乔瀛手上用力,船桨一划,渔船顺着水流哗然漂走。
  画舫晃动少顷,恢复平稳,继续漂泊于浟湙湖波上,居云岫道:“你让珍珍今日动手了?”
  珍珍是居昊身边的第一位爱妾,她的最终任务是利用居桁的贪色,勾引他对自己不轨,以加深居昊对居桁的恨意。
  这计划居云岫是知晓的,只是没想到会被战长林提前到今日。
  “难得今日太子妃要到灵山寺祈福,夫君霸占他人侍妾,这样精彩的戏,不当着她的面演多可惜。”
  居云岫知道这是对王鸢那日羞辱自己的报复,淡淡一哂:“所以,戏是怎么演的?”
  战长林显然很乐意向居云岫分享自己的战果。
  “先把唱戏的人都汇集到灵山寺,再叫珍珍安排一场偶遇,钓居桁上钩。七夕的灵山寺人来人往,能供贵人歇息的也就那两间厢房,王鸢在前殿礼完佛后,一定会回来撞破奸情,大发雷霆。”
  “居桁虽然贪色,但又非傻子,何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在灵山寺厢房胡作非为?”
  战长林挨着居云岫耳朵:“总有一些方法是能叫男人忘乎所以的,何况还是对居桁这样的色鬼。”
  居云岫想到一些青楼里惯用的手段,不置可否。
  战长林道:“珍珍勾引居桁的时候,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到王鸢前来捉奸时,才会言明自己是居昊的侍妾。居桁才在宫里的寿宴上跟居昊大闹一场,知道珍珍身份后,肯定没法再像以前那样,用收房的方式草草收场,而王鸢碍于居昊颜面,也不敢当场对珍珍如何。这时候,就可以叫珍珍的丫鬟前去报信,请居昊来一趟了。”
  居云岫摩挲着手上的指环,战长林道:“至于后面的剧情,以长乐郡主的聪明才智,想必是能猜到的吧?”
  居云岫满足他的恭维,开始推理:“居昊一向护短,又跟居桁仇隙已深,获悉消息后,一定会带人杀到灵山寺找居桁算账。居桁毕竟理亏在前,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麻烦,必会咬定珍珍蓄意勾引,而王鸢为顾全大局,也会竭力给居桁作证,把一切罪责推到珍珍身上。珍珍一个孤女,百口难辩,情急之下,为证清白投湖明志,居昊大为悲恸,坚信珍珍受害,新仇旧恨一并,终于忍无可忍,向居桁发难,双方激烈争执,以至大打出手。”
  居云岫照着战长林给的提示梳理,挑眸:“灵山寺里有湖?”
  “全寺靠湖而建,厢房为取景开阔,高三层,窗户外面就是湖水。”战长林伸手指向夜里的一个方向,居云岫顺着望过去,神思一凛。
  寥廓的湖面尽头,一些朦胧轮廓起伏于夜幕里,看形状,像是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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