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遇脸色纠结,拱了拱手:“还望兰兄手下留情。”
戚兰大笑出声,豪气道:“你都如此说了,且让你三子。”相当于让了八十目。
秦遇硬着头皮上了,比起别人各种技能傍身,秦遇会的东西少的可怜。
他的围棋还是戚兰教的,跟他这种初学者下棋,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吧。
他抬眸扫了一眼单手托腮,眉眼带笑的男子,嘴角抽了抽。
一刻钟后,戚兰假假地谦虚:“贤弟,承让了。”
秦遇:………
戚兰分拣棋子,“贤弟若是不服,可再来一局。为兄依然让你三子。”
秦遇:“依兰兄所言。”
最后马车在庄子前停下,秦遇已经被“杀”的没了脾气。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今天又学到了一些。
戚兰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勾了勾唇。
秦遇下车后,才发现眼前的地方在一片山野间,青砖瓦房,一名老仆在跟戚兰说着什么,随后领着他们进去。
庄子内部比较简朴,种了一些花草,不过时值深冬,皆已枯萎。但不知因何缘故,却没有将其处理。
他们穿过垂花门,进了二进院子,迎面传来一阵笑闹声,院子里的梅花已经绽放,顿时将这平平无奇的小院装点的雅趣。
按理说,梅花花开一般在来年二月前后。但是气候地区不一样,花开也会受影响。
西南地区的梅花就会开得早一些,十二月就开了。
秦遇看着枝头上绽放的花朵,脑中一瞬间闪过各种颂梅的诗句。
忽然一张稚气的脸欺近:“你就是秦遇啊。”
秦遇眨了眨眼,面前的少年跟他差不多大,单眼皮,鼻头略圆,两颊褪去了婴儿肥,眉毛挑着,有一种爱恶作剧的痞坏的气质。个头比他稍微高一点儿,眉眼之间跟戚兰有些像。
“戚小公子。”
少年讶异:“你见过我?”
秦遇把话题抛回去:“小公子是怎么认得在下,那在下就是怎么认得小公子。”
少年微怔,随后仰着脑袋,对戚兰道:“大哥,你说得果然没错。”
他退后两步,朝秦遇拱手:“在下戚伊。”
“秦遇。”
他们介绍完后,又有两人出来,一人青色绸袍,头发束冠,估摸着二十二三,相貌清俊:“涿鹿县王瓒。”
另一人年少些,约摸着十七岁,身着月白色圆领袍,腰系圆玉佩,身形挺拔,像一株水杉,声音清润:“张玠。”
秦遇与二人见礼。
戚兰这才道:“今日暖阳,依各位所见,是在屋内畅谈,还是在院内清坐。”
张玠笑骂:“好你个戚兰,既是邀约我等赏梅,那在屋子里能赏个什么。”
仆人将桌椅搬来院中,呈上点心温酒。
戚兰偏头,“贤弟可能饮酒?”
秦遇:“恐要扫了兰兄雅兴。”
“这有甚。”戚兰扭头吩咐人上两杯温茶。
戚伊不干了,嘴巴噘得老高:“大哥,我能饮酒。”
“你什么时候不噘嘴巴了,什么时候就能饮酒了。”戚兰闲闲地瞥了他一眼。
戚伊立刻把嘴巴收回去,抿成了一条直线。
秦遇看着他,觉得这小孩儿真率真。
“看什么看,都怪你,连累我也不能喝酒。”戚伊瞪了他一眼,然后捻了一块桃酥吃。
秦遇摸了摸鼻尖,装作没看见。过了一会儿,戚伊又拿了一块桃酥递他面前:“这个好吃,你尝尝。”
“我不饿。”
戚伊:“谁说让你饱腹的,这是给你解馋的。”
秦遇: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戚伊把糕点塞他手里,瞄见大哥在跟王瓒说话,他凑近了秦遇,低语道:“我大哥说你是童生。”
秦遇看着手里的桃酥,轻轻点了点头。
“他还说你是第二名。”
秦遇:“……是。”
然后戚伊一双眼睛跟激光灯似的,盯着秦遇仔细打量,在那样专注的目光下,秦遇险些招架不住。
半晌,戚伊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都是同样的年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戚伊,你们在聊什么?”戚兰侧目,发现弟弟扒拉着秦遇的肩膀,都快钻人怀里去了。
戚伊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跟秦兄谈论经义。”
院里瞬间响起闷笑声,秦遇刻意压了压嘴角,才没表露笑意。小少年脸皮薄,被人笑了,面子会挂不住。
戚伊闻得笑声,果然不高兴了:“我跟人谈论经义很意外吗?”
戚兰斜他一眼:“你觉得呢?”
王瓒打圆场,“既是赏梅,不如我们来玩飞花令,就以梅为主题如何?”
张玠抚掌:“这个好。”
戚兰:“可以。”
秦遇笑道:“我没有异议。”
戚伊眼珠子转了转:“我也要参加。”
飞花令的规则很简单,点题,且题字必须在一定的位置。
王瓒提出的活动,由他开始。他起身在梅花下走了一圈,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张玠思索一番,接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这里“梅”就在第二个位置。
接下来轮到戚兰,众人都望着他。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戚兰揶揄道:“遇弟,你若是答不上,需得以茶代酒领罚啊。”
“兰兄莫急。”秦遇想了想,回道:“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戚兰有些失落,“居然答上来了。”
秦遇感觉手有些痒,初次见面,认为戚兰明净柔和,是他对戚兰最大的误解!
“到我了到我了。”戚伊有些兴奋,忙道:“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注】
在王瓒起头时,他就开始在想了,总算表现一回。
众人适时捧了他两句,果然逗得他脸蛋红红,激动极了。
戚兰简直没眼看,尤其戚伊跟旁边从容的秦遇一对比,虐极了。
轮到王瓒继续接下去,经过戚兰,很快到了戚伊。
他急得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扒拉出一句,结果因为对仗不工整,判定失败。
戚兰不知从哪里寻摸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朝戚伊抬了抬下巴:“喝吧。”
戚伊抓起茶杯,三两口喝完一抹嘴:“这次我来开头。”
一般冬天,总是绕不过梅花和寒雪。
戚伊还算有些成算,在开头时,就已经把第二轮到他的诗句准备好了,可他低估了其他人,他答得上来,其他人也答得上来。于是重新出题。
一上午过去,戚伊连灌了七八碗茶,脸都绿了。
众人见好就收,开始谈论起院中梅花的品相。连梅花枝干都能道出个二五六。
秦遇实在没那个艺术细胞,只好在旁边安静听着,陶冶情操。
“……那个。”
秦遇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一回头正好对上戚伊的目光,对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秦遇以为他今日输了,面子过不去,压低声音道:“不过是玩乐,不用太放在心上。”
“你年岁还小,以后慢慢积累,总能追赶上来。”
戚伊偷偷翻了个白眼:“你说别人年岁小的时候,先想想自己。”
秦遇:嗯?这倒是喔。
戚伊拿肩膀碰了他一下,“我觉得你还不错,以后一起出来玩。”
秦遇笑着点头。
戚伊忽然神秘兮兮道:“我们也算朋友了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府试有什么诀窍。”
秦遇就把他参加府试时,考到的内容告诉他了。
戚伊眉头紧锁:“这么难?”
“你问我诀窍。”秦遇语重心长道:“念书这事没有诀窍,唯有脚踏实地。”
不等戚伊反驳,秦遇就把自己一天的安排告诉给他。
戚伊才松展的眉头又蹙到了一起,一天除了睡觉和必要的活动,其他时间都拿来学习,这也太变态了。
“天才是走不远的,只有勤奋刻苦的天才才能攀上巅峰。而普通人则要付出双倍乃至数倍的努力才能追上,可人们只看到了他们的风光,刻意忽略了其后的付出和辛酸。”
戚伊若有所思。
下午他与兄长回去时,忽然道:“大哥,你当初怎么会跟秦遇结交?”
“怎么了?”
戚伊挠了挠后脖子:“没怎么,就是觉得秦遇这人怪好的,不像同龄人,反而像兄长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诗句来源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雪梅·其一》卢梅坡(宋)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雪梅·其二》卢梅坡(宋)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曹雪芹《香菱咏月·其二》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杜甫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卢仝《有所思》
第33章 没有人情的交换
“……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注1】
今日授课的是教谕,也是整个县学学问最好的人,秀才和童生把这间学习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教谕简单说了一遍大意,然后重点放在“以意逆志”上,更深入的讲解,科举考试时,一般都是类似的经义题。
好的老师讲的更细致,更全面,对学生的用处极大。
秦遇全神贯注听着,右手惯性地做着笔记。
教谕着重强调“意”之一字。
别小看这个【意】字,作经义题的时候,能给你答出花儿来。
到现在勉强分为两大势,一种是说作者本意。另一种是说今人意。
再通俗点讲,就是时人看一篇文章,用当下的时代背景,主流思想,去看待以前的文章。
教谕讲解到最后,若有若无强调了后者理论影响甚大,大约是在暗示学生们今后考试的时候,若是遇上差不离的题,最好选择后者作答。
四五五经流传至今,学说自然分了很多,偏偏这种文学性的东西,主观性又很强,谁都觉得自己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所以要看朝廷推行哪种学说,科举选士时投其所好就是了,这在大方面不会差。
至于小的方面,自然是考虑到主考官的喜好。如能二者兼顾,不求为首,一个好名次是跑不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教谕一讲就是一个时辰,中途仆人进来添了几次茶水。
而听学的学生们,秀才还好,勉强能跟上,许多童生则是听得头晕脑胀,耳鸣心慌。
通俗点来说,就是寻常认识理解的字,怎么经过教谕口中吐露,他们就听不明白了呢。
又一碗茶水见底,教谕负手而立,望向众人:“今日就讲到此。”
“是,学生恭送教谕。”
等到教谕的身影远去,众人再也维持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在下惭愧,至此还犹如云里雾里。”这是自责的。
“院试内容莫非也是诸如此……”这是生出畏怯,开始自我怀疑的。
“何兄,小弟有两处不明,厚着脸皮向你讨教,还望何兄不吝赐教。”这是平时跟县学秀才处好关系,此刻寻人帮助的。
还有少数几个人坐在原处,半晌没反应。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打起精神,试图把今日所学,弄个清楚明白。
在一众讨论声中,秦遇右手执笔,飞快写着什么。
戚兰见状,抬起的脚又收回去,加入同窗们中去。
学习就是如此,需要彼此交流切磋,闭门造车是最不可取的。
秦遇也想跟人交流,但是教谕讲课难得,他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听讲,所以做笔记的时候非常潦草,还缺胳膊少腿,他必须趁现在还有印象,重新誊抄一份,否则到了明日,他恐怕都看不懂他今日所记录的是什么意思。
日头越升越高,众人的肚子都唱起了空城计,陆陆续续前往食堂。
等秦遇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收笔,他刚把毛笔搁在笔架上,准备把纸张拿起来吹干墨迹,有人就先替他做了。
秦遇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无奈道:“兰兄,你可知人吓人亦会吓死人。”
“不知。”
秦遇:………
戚兰看着秦遇的笔记,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恍然大悟,跟街头变脸的戏法似的。
“你这笔记做得好,我有一处不明的地方,看了你的笔记便明了了,晚些时候,你借我抄录一份。”
秦遇:“好。”
戚兰把笔记还给他,两人背着书箱朝食堂去。路上秦遇在说着今日听学的理解,戚兰凝神倾听,发现秦遇有错误的地方,便会直接指出。
若是两人都拿不准,就暂时放一边,之后再与其他人讨论。
午后,秦遇回到宿舍,把昨日换下的袜子拿出来洗。
虽然是冬日,出汗少,但是袜子连着穿个三四天顶天了,再多日子,秦遇自己都受不了。
然而他这般在县学学子中都是勤快的,有的人直接穿十天半个月,或者把换下来的脏袜子堆积在盆里,时间一长那味道绝了。
幸好严青不是那种人,贴身衣物和鞋袜,严青还是会动手洗。衣物在外面沥干水分,晚上放回屋子里,屋里有炭盆,这么烘一晚上,基本就干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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