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谭秀才委婉建议秦遇多看书,读的多了,或许就理解意思了。
没有办法,对于普通读书人来说,找不到更好的老师,只能自己钻研,用最笨的方法学习。
秦遇心中憋闷,把桌上的纸张收捡好,打算出去转转。
结果他刚出铺子,秦崇恩家里的仆人跑来找他。
秦遇背上书箱跟他走了,到了秦家书房,秦遇刚进去,秦崇恩就转过身,笑着招呼他。
秦遇疑惑,也带了两分笑,问道:“伯父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秦崇恩喜形于色:“是有一件好事,不过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秦遇更懵了。
秦崇恩示意他坐下。
“明日你收拾一下,我陪你去一趟县城。”他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意:“记得带上银子,咱们去县学报道。”
“什么!”秦遇差点没从凳子上蹦起来,好悬才忍住。
实在是惊喜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秦遇还有些不敢置信:“可是县学不是要秀才……”
县学也没卡那么死,如果有关系的童生,也是可以进的。
但就秦遇家那简单清贫的背景,哪里能找到关系。
现在天降馅饼,他犹豫着不敢吃,实在是怕馅饼太大,噎死他。
秦崇恩这会儿收敛了些许情绪,捋着胡子从容道:“这事多亏了里正。”
“里正?”
“对。”秦崇恩颔首:“日前里正去县衙,跟县尊大人汇报事务,回来后过了两日就差人给我递了消息。”
秦遇越听越茫然,像是一只猫钻进了毛线球里。
他跟里正没什么往来吧。
秦崇恩欣赏够了秦遇一头雾水的模样,才缓缓道出心中猜测。
这事归根结底还是秦遇自己立得住,他跟刘家父子的恩怨处理的很好,给里正留下了好印象,所以汇报事务的时候,里正就卖个顺水人情在县尊大人面前提了一嘴。
然后秦遇县试和府试的名次又都靠前,县尊大人想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
秦遇听完,眼睛都瞪大了,怎么总觉得那么玄幻呢。
“有什么玄幻的?”秦崇恩笑着反问。
秦遇这才发现,他刚刚失神之下,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捂住嘴,耳根微红。
秦崇恩觉得这个样子的秦遇才有点同龄人的影子。
他装作没看见,继续道:“换了江南那些地方,是不会出现这种事。但是咱们县读书人本就不多,所以在有些方面会暗暗扶持,双赢的事儿。”
秦崇恩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是秦遇已经懂了。
略微思索一番,就能理解。换做江南文风盛行的地方,就算童生不能去县学,也可以去拜其他文人为师。不像他们这偏僻地儿。
秦遇双拳紧握,因为兴奋,脸颊都染了淡淡红晕。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秦崇恩在说,交代秦遇明天去了县学的一些注意事项。
秦遇一一牢记,回家后把此事告知他娘,张氏如何高兴暂且不提,母子二人商议一番,当即出门买了礼物送往里正家。既受了人恩惠,哪能装作不知。
次日,太阳刚从水平线上升起,秦遇已经打扮一新,跟着秦崇恩坐在去往县城的牛车上。
随着靠近目的地,秦遇的额头鼻尖都浸出了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极快。
秦崇恩宽慰道:“别紧张,该怎样就怎样。”
秦遇点点头,深深吐出一口气。
当牛车在县学门口停下的时候,秦遇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严青。
是了,县试的时候,严青是案首。
严青看到秦遇也有些意外,他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率先朝里面走去。
秦遇保持着落后秦崇恩半步的距离,跟着进去。
教谕看到他们并不意外,估摸着应该是提前得了知会。秦遇和严青一起办理了入学,交费等杂事。
这跟现代第一天开学报名有些像,随后他们回去收拾衣物,以后便要住在县学里。
当然,平时还是会有假期,可以回家看看。
如果不想在县学念了,提前告知教谕就行。不过一般去了县学的童生,除非考上秀才,或者家里另请了名师,否则没谁会脑抽的中途退学。
张氏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为了儿子的前途,这点不舍轻如鸿毛。
“你去了县学好好念书,家里不用你惦记。族里那边有心示好,娘晓得轻重,不会跟人犟。以后有他们看顾着,再加上左邻右舍,之前砸摊子的事不会再有了。”
就像秦遇了解他娘一样,张氏也了解儿子,知道儿子顾虑着什么。
秦遇点点头,还是劝道:“你平时不要太忙了,身体为重,钱是挣不完的。”
“我知道。”张氏笑应着。但是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此番入县学,学费和生活费比原来念书翻了好几倍,再加上儿子也开始交际了,吃穿用度不能太简朴,否则叫人瞧不起。这一样一样,哪里不要钱。
刘家的事就算了,但是以后,张氏心中发过誓,不愿儿子再受欺负。
而钱财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第30章 非议
秦遇就在县学学习了,因为他是跟严青一同来的,所以两人也住到了一起。
秦遇还记得他跟严青刚进宿舍时候的场景,两个人对着狭窄的房间发愣。
秦遇不用看,都知道严青什么脸色。最后他提出,在房屋中间放一块竹帘,严青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就出声同意了。
秦遇都有点惊到了,上次见严青这么情绪外露还是在榜下看名次。
对于住宿生活,秦遇适应良好,说实话“二人宿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一种奢侈了。
县学里的教学时间比在谭秀才的私塾要晚一些,一般用过早饭,学正才会来。
秦遇听的很认真,因为有一定基础了,他没有再做笔记个没完,只有偶尔觉得重要的,或者当时还是有些不明白的,才会快速记下来。所以他的行为不算打眼。
“……所谓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这是出自易经的一段。【注1】
学正先浅薄讲解了一下意思。
室里很安静,注意力都在学正身上。秦遇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跟学正的理解一样,这让他的心定了定。
然而接下来,学正又道:“上九这一爻,是蛊卦的最后一爻……蛊卦的上互卦为震,震代表王侯……”【注2】
对于卜卦这种测吉凶祸福的玄妙东西,秦遇此前从未接触过。因为以前不了解,所以心里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但是现在学正侃侃而谈,秦遇闻言为之一震,才发现原来是这种意思。
套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任何东西都不是空穴来风。只要用心,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那种“迹象”,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人很难理解。
他再品“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只觉得自己之前的理解浅薄可笑,学习就是这样,学会了一点儿,就感觉自己会了很多。但真的学的多了,反而觉得自己知之甚少。
学正还在继续讲解,大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学正讲的喉咙冒烟,拿起茶杯才发现茶水已经见底,他皱了皱眉,对众人道:“今日的教学就到这里,你们好生理解记忆。”
话落,他拿着书本和茶杯匆匆走了。
秦遇看着学正远去的背影,面上不显,心中伸出了尔康手,多希望学正再讲一个时辰。
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秦遇抿了抿唇,收拾桌上的东西。
旁边传来其他人的讨论,还有人哀嚎:“学正讲的好深奥,我听的云里雾里的,周兄,待会儿你可要再给我讲讲。”
“我也是一知半解,叫上齐兄,人多总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是,是这个理儿。”
秦遇看着他们三五人成群,讨论的热火朝天。再看自己身边跟真空地带似的,忍不住慕了。
他也想跟人交流啊,秦遇左右看了看,发现柳瑾和严青在说话,他居然有点小紧张,慢吞吞走了过去。
“秦遇?”
秦遇拱了拱手,硬着头皮道:“学正今日所讲内容,我还有不明,不知可否能向柳兄讨教。”
“讨教不敢当,互相交流就是。”少年生了副好容貌,面容清秀,桃花眼含情脉脉,天然便有一股风流亲和之态。
但秦遇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总觉得柳瑾看到他,神色有些微变化。
三人很快讨论起来,秦遇专注听着,偶尔也发表自己的观点。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一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县学有午休,秦遇一般会利用这个时间段,把琐事做了。
严青回来时,正好碰到秦遇晾衣服,他看着秦遇的小身板,难得开口:“如今已经入秋,天气凉爽,轻易不出汗,你多带几套换洗衣物,休沐时将脏衣物一并带回家中清洗,岂不是更好。”
秦遇把最后一条裤子的水拧干,晾在绳子上才笑道:“也就半刻钟的事儿,就当午后锻炼了。”
严青闻言不再多说,径直回了屋。
秦遇讪讪,怎么了这是?
他跟着进屋,没有忙着休息,而是拿起了周易翻看。
谭秀才似乎不善于此,在教导他们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几句话带过,讲一下基本意思。
秦遇回忆着上午学正的讲解,还有同窗之间的讨论,配合笔记,深入学习。
县学安静,耳边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屋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秦遇这才感觉有些乏了,把书本合上,脱了鞋袜褪去外衫,躺在床上休息。
下午他们接着学习,讲解算学。
这大概是秦遇唯一能找到自信的学科了。不过上到学正教谕,下到学子,都不怎么重视。当然了,跟算学太难,也有一定的关系。
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想好好学。
下午散学后,学子们陆陆续续回自己的住处。
“秦遇。”
秦遇闻声识人,转身的同时笑道:“严兄。”
一般读书人之间,都是称呼“x兄”,但秦遇在一众人中,年龄过于小了,称呼他为“秦兄”,总觉得怪怪的,所以大家基本直呼他的名字。
严青手里还拿着书,秦遇不经意扫了一眼,是本算术书。
“有一道算学题想不明白。”严青面色赧然。
秦遇凑近了一些细看,发现是一道很有名的算术题。
题目如下:“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注3】
秦遇把题目扫完,心里就有数了,这题要用到除法,初中生应该会。
不过肯定不能这么给严青讲,考试的时候,算学答题都有规定的格式,秦遇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道来。
严青听的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又蹙眉,最后恍然大悟。
他俯视着秦遇,由衷道:“算学一途,整个县学的学生恐怕都不能越过你。”
“严兄过奖了。”秦遇摆摆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倒希望我对算学的理解能分在作诗上,便是做梦都笑醒了。”他自我嘲讽一番,打破了刚才有些沉闷的气氛,顺势抛出话题,“我观严兄诗作,近日又有进步了,连学正都夸奖你了。”
严青矜持的笑了笑,而后道:“你可有作诗?”
闻声知意。
秦遇立刻道:“是作了两首,我自个儿也瞧着平平,却不知该如何改正。”
他一边说话,一边麻利的把诗作拿了出来。
作诗这事真讲究个天赋,当日他在殊安寺后山洋洋洒洒作下一首好诗,秦遇觉得自己会了,然而这点灵气好像在府试用完了。
进了县学之后,他作的诗被人对比成了平庸之作。难道是因为天天待在县学学习,没灵感了。
但其他人怎么又作的出来,事实摆在眼前,这个借口也不能用了。
还是老老实实积累,学习吧。可惜不是每一分付出就一定有收获。
学正如何夸奖严青柳瑾等人的诗作有灵气,就如何指责他的诗作太过匠气。
严青看着秦遇的两首诗,俊秀的眉毛狠狠皱成了“川”字形。
秦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居然有点发怵。
严青看了一眼他,对上秦遇稚气未脱的脸庞,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秦遇的勤奋刻苦,身为舍友,他是看在眼里的。
“你无需刻意追求辞藻华丽,有时候作诗就是一种感觉。”严青缓和了语气对他道。
秦遇觉得严青这话真是说到了他心坎上,他当日在寺庙后山那股意会不就是如此吗。
两人就作诗又展开了新的讨论,严青在秦遇原有的诗作上进行了修改。
神奇的是,他只是改了两三个字,整首诗给人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堪称画龙点睛。
严青又讲了讲为何这般改,说得口干舌燥。秦遇立刻从书箱里拿出了装水的竹筒递给他。
严青:………
严青到底接了过去。
秦遇觉得县学的生活好极了,只是古人常说乐极生悲。秦遇虽然没到那地步,但也是差不离。
一天,学正让他对孟子里的一段话做出理解,秦遇回答的很好,少有的得了学正的夸奖。
比起在算学方面的夸奖,学正对他经义的认可,分量明显要重得多。
秦遇忍不住开心,面上还要做出稳重的姿态。
学正离去后,众人或交流,或休息,秦遇上午水喝多了,悄悄跑出去小解。
他回来时,经过青石小路,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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