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亮就持续到了子时,也就是晚上十一点。
他们次日卯时两刻起,吃了早饭去锻炼,辰时背书,自习。巳时夫子过去讲学,不拘是经义,策论,律法等等,一般会讲一个多时辰。
今天换了一位夫子给他们讲律法,秦遇原以为自己对于律法方面已经学的不错了,没想到夫子一开口就抛出一个繁琐复杂的案例。
多人犯罪,但每人的罪又不大,最后受害者却死了,问,每个加害者该怎么判,刑怎么量,有何依据。
夫子让他们思考了一刻钟,然后才开始讲述,条理清晰,让人无可辩驳。
等秦遇回过神来,已经晌午了,而他的纸上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东西。
晌午一个时辰,他们是自由的,可以在室堂里,也可以回住处暂时歇一会儿。
秦遇还要誊抄笔记,不想把时间耽误在路上,秀生哥见他饭点没回住处,就知道过来给他送饭了。
一刻钟之后,秦秀生提着饭盒满头大汗跑过来,室堂里还有七八个人,他们听到动静,抬起头瞥了一眼秦秀生,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了。
秦遇吃饭的时候,秦秀生就帮他整理笔墨,他目光扫过秦遇记录的笔记,只消一眼,头皮就开始发麻。
那密密麻麻记录的小字,在此刻有种恐怖的威慑力。
之后几天,学习都很繁重,不过秦遇也知道了第一天严肃的夫子姓徐,第二天讲律法的夫子姓周。
秦遇一头扎进学海中,直到某天他们被提前通知去学骑射。
射箭秦遇有经验,但是骑马,他没什么经验,他只骑过驴,不知道二者有没有共通性。
一群新生换上了骑装,教导他们骑术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高大男人,姓卫,人称卫师傅。
卫师傅先给众人讲解了一下基本的注意事项,然后翻身上马,绕着马场跑了一圈,中途弯弓搭箭,稳稳射中靶心,引的一众学生折服。
卫师傅跑回来,爽朗笑道:“如何,谁想先来试试。”
众人一静,然后一名学生扬声道:“卫师傅,学生来试试。”
“行。”
那学生身量高,抚摸了一下马匹,然后脚踩马镫,迅速上马。
卫师傅满意颔首:“不错,多练几次,就可以骑着跑一段距离。”
秦遇发现了几个要点,这名学生身高腿长,这是先天优势,大长腿一跨就过马背了。然后对方的左脚踩马镫的时候,右脚紧跟着点地起跳。这就是上马的关键。
秦遇心里模拟了一下上马姿势,于是在卫师傅又问谁要来试试的时候,秦遇应下了。
大概是他面嫩,卫师傅宽慰了一句:“别紧张。”
其他人的目光落在秦遇身上,秦遇像以前给他家小毛驴撸毛那样,给马匹撸毛,引得那马还蹭了蹭他的手。
卫师傅有点惊讶,心道这学生这般有亲和力。
秦遇按照刚才分析的,手抓着缰绳,左脚飞快踩上马镫,同时右脚一点,借着那股助力,整个人轻盈的骑到马上,非常具有观赏度。
“不错。”卫师傅忍不住夸道,还问秦遇:“你以前可是骑过马?”
秦遇实话实说:“没骑过马,但骑过驴。”
其他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卫师傅又指点了秦遇几句,然后就让秦遇在一边练习去了。他接着教其他人。
秦遇骑马在草地上走动了一会儿,感觉还行,就慢慢加速,最后已经可以在草场上跑一个来回。
他心中欢喜,然而次日,他才知晓厉害,大腿酸疼胀痛,走路都在踉跄。
张秀才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书童扶着去的室堂。
秦遇进去的时候,发现大部分学生都是面色各异,仿佛强忍着什么。
原来大家都一样啊。
幸好接下来几天又是文化课,轮到才艺课时,大半的人选择了下棋,乐器。
他们是新生,所以书院让他们把所有才艺课都体验了一遍,然后做出选择。
秦遇选了骑马,射箭,下棋。
而教他们棋艺的就是桓先生。秦遇看到对方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桓先生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
秦遇落下棋子,再一次感叹,他第一天来书院时,被桓先生斥责棋艺烂,一点都不冤。
秦遇每天听学,誊抄笔记,抄写藏书室书籍,背书,理解所学的内容,抓着时间跟同窗交流。
秦遇发现,张秀才虽然功名不及他,但是对于一些经义和文章,很有自己的见解。
张秀才得知秦遇曾是院首,交谈中,也被秦遇的一些观点所吸引,两人交谈甚欢。
而不知不觉中,秦遇进入书院也一个月了。这也昭示着,他们马上要迎来第一次小考。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唐朝中期韩愈·《进学解》
第69章 一月小考
小考的测试,是考学生听学一个月来的内容,难度不算大。
秦遇得知此的时候,属实松了一口气。但真拿到题卷,他就知道他那口气松早了。
小考总共考三个时辰,内容含了帖经,墨义,经义,策论,律法,算学等等。
帖经墨义两样加起来,占比才一成,策论单独占三成,律法和经义各两成,算学一成,诗赋一成。
秦遇照旧是先把基础的做了,虽然帖经墨义和算学占比不大,但更要确定这些题不丢分。
律法题有了难度,又是一道风俗题,而且人物关系复杂,这就需要“酌情处理”。
秦遇睫毛颤了颤,蹙眉思索。
室堂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苦思,认真答题,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
倒不是所有人都老实,没动过歪心思。而是因为青溪书院在这方面特别严苛。
一旦发现有人考试作弊,事情属实,当即勒令退学。不留一丝情面,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
以前就有过好几例这样的事儿,其中两个还是金陵本地公子哥儿,可最后青溪书院依然半点不徇私。
后来众人才老实,如果考察不过,还有两年机会,可若是作弊,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叫声欢快,完全不知室堂里学生们焦灼的心情。
夫子背着手在学生中来回走动,这让大家的心更紧绷了些。
秦遇好不容易把律法题答完,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去看策论,是一道史论题。
题目是:“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注】
秦遇就,觉得出题的夫子们真的猛。
这两句诗从字面意思很好理解,可稍微了解一点历史,就知道这是对那一位皇帝被兵变之前的讽刺。但是后续又表达了对帝妃爱情的同情和肯定。
讽意是真的,斥责是真的,怜悯也是真的。
既有私人情感,也隐喻了政治色彩。
正好墨用尽了,秦遇把毛笔架在笔架上,另一只手扶着袖子,不疾不徐的磨墨,同时脑中在思考怎么答题。
夫子既然敢出这样的题,肯定是不想听那些不痛不痒的泛泛之谈,但是怎么答,答多少也要有个度,过犹不及。
今天的太阳特别烈,空气里有热意蒸腾,秦遇磨墨的一会儿功夫,汗水就顺着下颌线滴落。
啪嗒一声,晕染在草稿纸上。
墨磨的差不多了,他放下墨条,擦干净手,在下巴处下面位置垫一张面巾,开始在草稿纸上答题,这样错了好修改,最后誊抄到答卷上,就是完美的。
有了策论和律法题的摧残,秦遇去答经义的时候,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最后诗赋题时,反而不难。
等秦遇把所有题答完,又检查一遍没问题后,才去交卷。
青溪书院在提前交卷这方面放的很宽松,只要你有才,能把题答完答好,就是开考半个时辰交卷都可以。
秦遇只提前了一刻钟,偏头扫了一眼,发现室堂里少了一大半的人。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怎么能答的那么快那么好。
他出去后,秦秀生在外面等着他。
“遇弟,先喝点水吧。”
秦遇接过水壶,温水入喉,他的神经跟着一同放松下来。
两人朝食堂走去,秦秀生小心翼翼问:“考试很难吗?”
秦遇诚实的点点头,随后又补充一句:“我觉得有些难度,其他人可能觉得没什么。”
秦秀生也大概了解秦遇的性子,秦遇这么说,那应该是真的难。
“不如你回宿舍休息,我给你把饭打回来就是了。”
秦遇摇头:“我想走走。”
半个时辰后,他们还要考选修课程。
秦遇再一次感叹,青溪书院真的太讲究效率了,一天能给干完的事,绝对不拖到明天。
夫子讲学时候,多一句废话都不会说。
秦秀生跟着他跑前跑后,骑射时,要更换衣服,有人帮忙会方便很多。
对于贵族子弟来说,骑射可能是一门功夫,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就是两门,射箭讲的是准头,手臂力度。骑马讲究的是平衡力。
再深入一点,还有专门的马术,不过很多人都没学。一个是天赋,二个是努力,还很有可能受伤。
大部分学子还是想走仕途,士要学文化课。
秦遇利落的翻身上马,在马场上来回跑了几趟,下马后,快步到射箭场,弯弓搭箭。虽然有一点偏离靶心,但比其他人好太多了,有几个学生射出去的箭,甚至连靶子都没碰到。
骑射考完,他们又去了桓先生那里,测试棋艺。
测试是这样的,桓先生先让人摆出棋局,学生坐下后,选择黑白一方,然后落子。
桓先生走过来,扫一眼,跟着落下一子,接着去下一个地方。
桓先生实在是太厉害了,以至于秦遇生出一种,桓先生一人群殴他们一群学生的感觉。
直到天色快黑了,秦遇实在撑不住了,低头认输。
旁边的侍童扫一眼棋局,快速记录。
秦遇起身离开,秦秀生不知何时去打了饭,提着食盒,带着秦遇回宿舍。
见周围没人,秦秀生小声道:“遇弟,要不你靠我身上,我扶着你走吧。”
这一天过的,秦秀生只是个旁观者,看着都累。
他们回到宿舍的时候,遇到了一位意外来客。
“兰兄?”
秦遇立刻站好,快步过去:“你怎么来了。”
秦遇是有些惊喜的,赶紧把戚兰迎进院子。
“等多久了?”
秦遇拉着戚兰在屋里坐下,秦秀生麻利的倒水,把饭菜摆出来,然后识趣的关好门退出去。
秦遇不好意思道:“不知你要来,餐食简陋,兰兄多担待。”
戚兰笑道:“原是我不是,没提前与你说一声,还抢了你秀生哥的晚饭。”
“兰兄……”
戚兰爽朗笑出声,“罢了罢了,不与你玩笑了。”
“小考之后,书院会休沐两日,你可有什么安排。”
秦遇想了想,认真道:“给家里去封信,免得我娘担心。然后在金陵转转,熟悉一下。”
当然,也是为了放松一下,自从他来到金陵,从入学,听学到现在小考,整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戚兰沉吟道:“那我与你一道。”他眨了下眼,“安心,不叫其他人。”
秦遇抿嘴笑。
两人吃着饭,说起今天小考的内容,秦遇叹道:“你们乙级的小考真难。”
“丙级也不简单啊。”戚兰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当初我刚来,很是吃了点苦头。”
他也是个留级生呢。
两人聊到夜深了,约定好明日的出行时间,戚兰才回去。
秦遇送了他一程,回去时,他发现张秀才的屋子还是黑的。
“秀生哥,张秀才还没回来吗?”
秦秀生在晾衣服:“张秀才是本地人,闻墨说,小考完之后他们就回家了。”
秦遇:“原来如此。”
秦遇上前:“秀生哥,你晚饭吃什么。”
“吃的糕点。”
秦遇皱了皱眉:“是否你钱不够?才没去再打份晚饭。”
“当然不是了。我想着跑过去,食堂肯定没饭了,才没去的。”
秦遇转身进屋,过一会儿,秦秀生进来时,秦遇给他一个钱袋子。
秦秀生吓了一跳:“遇弟,你这是作甚。”
秦遇强行把钱袋子塞他怀里,认真道:“秀生哥,我叫你一声哥,就没把你当外人看。像今晚这种情况,我希望你以后能妥善的待自己。”
“我们比不了有钱人,但是饱腹还是没问题的。这钱你收着,以后你视情况,该花的花,不必什么都要问我。”
秦秀生感觉怀里的钱袋子沉沉的压在他心上,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笑道:“好,这钱我收着。”
秦遇莞尔:“再吃点东西吧,你一个青年,几口糕点哪能管饱。”
秦遇寻摸了一番,找出些坚果,他平时不重口腹之欲,就勉强这点吃的了。
秦秀生边吃边笑,觉得这坚果都泛着甜儿。
另一边戚兰回去,也揉了揉眉心,戚长名笑问:“你这是怎么了?”
戚兰一副牙酸的表情:“今儿处事有些冒昧了。”
戚长名很快理通关节,“我说我先跑一趟,你还说不用。”
当时他在处理琐事,戚兰见状就没让他跟。
话锋一转,戚长名又道:“不过你与秦举人亲近,也不妨事。”
戚兰想想也是,明日出门,给遇弟那位族兄赠些小礼,应该就过去了。
想通之后,戚兰让戚长名给他打了温水,冲洗一番,倒头就睡下了。
次日巳时,两人在青溪书院门口汇合。
两人都没穿青溪书院的服装,太高调了,两人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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