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一脸笑模样:“自然是青溪书院了。”
秦遇不解:“可我不是青溪书院的学生。”
“戚举人是这么吩咐小的。”
秦遇没话说了,跟着郑三上了马车。
金陵的地面又宽又平整,郑三驾车行驶的很慢,期间还给秦遇介绍金陵的种种。
秦遇一边透过车窗看外面,一边听他讲解,良久,他笑问:“你可是专门做这种营生的。”
郑三有些诧异,不答反问:“秦举人怎会这样问?”
秦遇也没卖关子:“我瞧你言语动作间熟练至极,且你此前从未见过我,仅凭他人口中的外貌形容就找到我,仿佛经历过千百回,所以我才有此猜测。”
郑三愣了愣,随后乐不可支,笑够了才叹道:“果然年纪轻轻考上举人的,就是与常人不一般。小的今儿又长了一回见识。”
他比了个大拇指,“举人聪敏,小的服了。”
他原本还觉得西南那地儿远比不上金陵,那里的举人恐怕还不如他们本地的秀才公,他见到秦遇时,面上恭敬,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亏他还自诩是老江湖,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果然潜意识最可怕,也最让人放松警惕,以后要谨记,谨记。
他心里百转千回,口中不忘道:“秦举人勿怪,戚举人不知道您具体哪天才到,再加上青溪书院功课繁重,戚举人实在抽不开身,所以他只好委托小的。”
“我明白。”
“青溪书院好多外地学生都会如此。小的这一行,有时还会接乡绅富户的委托,谁让小的们心思活,眼睛利呢。”说到这儿,郑三有些得意。因为这显示了他的能力,就算那些有家仆的老爷们,也要委托他们做事。
他非常健谈,说着金陵城里的趣事,又或是金陵城中哪些有名的公子哥儿。
谁谁谁为了花魁一掷千金。
什么时候又出了新的小曲儿,说到兴头儿,还给秦遇现场来了一段。
秦遇静静听着,他看着外面街道上摆摊的小贩,数不清的精巧玩意儿,食物的香气也缭缭绕绕的传到鼻尖。
“咕噜——”秦遇眨了一下眼,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肚子。
“咕噜——”他顺着声音抬头,秦秀生耳根红红,不好意思的别开脸。
秦遇扭头对郑三道:“劳烦靠边停一下车。”
郑三二话不说照做,秦遇从车上下来,秦秀生跟在他后面,“遇弟,你要干什么?”
秦遇走到一家小摊前,对小贩道:“麻烦来三个烧饼。”
小贩怔住,然后才用蹩脚的官话回道:“糖的,九文钱。”
“肉的,十四文钱,便宜。”怕秦遇听不懂,小贩还伸手比划。
秦秀生眼皮子直跳,心道这烧饼里有金子不成。这也太贵了。
就是当初他跟着遇弟去郡城,那里的烧饼也没这么贵啊。
秦遇掏出一钱银子:“三个,糖饼。”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
小贩麻利的给他装好,另一位妇人,应该是小贩的妻子,利落的给秦遇找钱。
回马车的时候,秦遇把其中一个给了郑三,郑三有两分受宠若惊,对秦遇连连道谢,眼中的笑意也更真诚了些。
秦秀生拿着烧饼,手中的热度仿佛传到了心里,他低声道:“遇弟,你不用为了我……”
秦遇打断他:“只要是人,都要吃东西的。”
他其实没多少胃口,扯了半个烧饼,剩下的给了秦秀生。
“遇弟,我不能要。”
秦遇:“我现在吃不下一个,你吃饱点,等会儿还要靠你。”
秦秀生这才接受。
后半段路程,郑三跟他们说的信息有用了些,大体给秦遇说了金陵里有名的人家,以及一些不太为人知的忌讳。
秦遇一一记在心中,直到郑三对他们道:“秦举人,这就是青溪书院了。”
秦遇和秦秀生下车,眼前所见,直击心灵。
青溪书院闹中取地,且占地极大,从他们的角度看去,依山傍水,其间隐见枝繁叶盛,不知内里又该是如何广阔景象。
而他们正面的则是青溪书院的大门,牌匾上黑底金字的字迹苍劲有力,磅礴巍峨。
书院前的每一块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层不染。两个门房脊背挺直,目视前方,威严极了。
“这里是正门,一般只有书院院长,大儒和有身份的人才从这里入。其他人都从侧门进。”郑三低声道:“你们可以在周边绕一圈,熟悉一下地形。”
“戚举人提前交代过,你们去了侧门,跟那里的门房报明身份,门房会带你们进去。”
郑三知道这点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不过这不是他该打听的,把话带到就好。
第66章 所谓考验
秦遇本想沿着青溪书院外面转一圈,但最后发现这里实在太大了,只能暂时放弃。
他和秀生去了侧门,自报家门后,那门房上下打量秦遇一眼,道:“跟我来吧。”
秦遇无声吐出口气,跟着门房进去。
这番一进入后,秦遇发现自己仿佛进了哪家公园似的,一眼望不到头,林木郁郁葱葱,鲜花盛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别有意趣。
他们走了有一刻钟,穿过一道垂花门,柳条儿垂落,好似缱绻依恋的拂过秦遇的脸颊。
他们视野陡然开阔,一大片湖水乍现,微风吹过,水面波光粼粼,很是漂亮。
秦遇还好,强行压下心中的惊讶,面色尚还算自持。
但秦秀生就不行了,他看着周围的景色,看着湖边不知名的,一看就很名贵的花朵,看着游鱼跃出水面,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透亮的光泽。
他太震惊了,他恍惚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宫,他的嘴巴张的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
在这样的景色面前,在这样雅致至极的地儿,他顿生出了一种形秽的感觉。好像一只癞蛤蟆误入了天鹅的领地儿。
“哪里来的土包子,真是笑死个人了。”
飞檐翘角的楼宇之上,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聚在一起,他们本来正在欣赏美景,却因为闯入视野中的乡野小民扰了兴致。
“门房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人也往书院里带,晦气。”
“青溪书院等闲不得进,那失态之人估摸着是书童,倒是前面那个书生……”说话的公子招来小厮耳语一番,小厮匆匆离去。
“山长也真是的,好歹把门槛设高一点啊。我可不想听学的时候闻到一股寒酸味儿,能恶心的我三天吃不下饭。”
秦遇还不知道,他们进入书院第一天,就惹了一群有钱公子哥儿的不快。
秦遇注意到了秀生的异样,回头朝秀生眨了眨眼,又给了秀生一个温和的眼神,秀生飞快跳动的心才稍微平缓。
他深呼吸几次,终于让自己忐忑的心情恢复如常。
他是陪遇弟一起来的,他的表现同样牵连着遇弟,他不能给遇弟拖后腿。
他们跟着门房一直走,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儿,路过多少风景,最后终于在一座小院子面前停下。
门房上前跟小厮交涉,小厮扫了秦遇一眼,进院子通报,过了一会儿,小厮走到秦遇面前,面上没什么表情,道:“秦举人,请。”
秦遇一头雾水,他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可一时又说不上来,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院子里很简洁,树下石桌边坐了一位中年男人,一身青色交领长袍,面白美髯,是十分英气俊朗的面貌,他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小厮快步在男人身后站定,俯身恭敬道:“桓先生,秦举人来了。”
对方这才抬眸,秦遇身上还背着书箱,此刻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晚生秦遇,见过先生。”
秦秀生没有出声,只跟着行礼。
桓先生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过来陪我下一局。”
他自称是“我”,让秦遇有些意外。
秦遇把书箱取下,交给秀生,然后在桓先生对面坐下。
他不精于棋道,但是此刻开口说自己不行,也太灭自己的志气了。
自己率先看轻自己,又怎能要求他人高看自己呢。
总归是全力以赴就是。
一刻钟后,秦遇惨败,桓先生似笑非笑的扫了秦遇一眼,秦遇微微垂眸:“晚生输了。”
桓先生把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盒,示意小厮收捡了,端起旁边的茶水,慢条斯理呷了一口。
“老夫教书七八载,棋下的你这么烂的,也是头回见了。”
桓先生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偏颇,秦遇虽然不精于下棋,但好歹曾经在府学下功夫钻研过,也能算个中等水平,不然也不会与桓先生周旋一刻钟才败下阵来。
但桓先生就好似故意要秦遇难堪一般。
秦遇不见羞怒,只平静道:“晚生不是,让先生见笑了。”
“笑倒也不必,不过,既然你下棋不行,其他的可会。”
秦遇恭敬道:“回先生,晚生对于射箭颇有几分心得。”
桓先生笑了一声,声音里的讽意不加掩饰:“老夫这儿也没弓箭啊。”
秦秀生在旁边听的冷汗都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瞧着,都觉得这位先生来者不善。
秦遇还是那副模样,不见慌乱:“晚生愚笨,并无特别精通的才艺,唯有一手字,平时勉强得旁人几分称赞。”
桓先生挑眉,“喔,写几个字来让老夫瞧瞧。”
秦遇从书箱里取出笔墨,不疾不徐的磨墨,很有一番韵味儿。
桓先生盯着他,眼睛眯了眯。
墨磨好,秦遇执笔,默写了论语里他喜欢的一篇内容。
他将墨迹吹干,双手呈给对方:“先生,晚生写好了。”
桓先生单手接过,扫了两眼。是科举规定的楷体,工整有序,看着赏心悦目。而让人惊喜的是,秦遇这手字很有劲儿,并不含匠气,犹如碧玉。
“……写的是不错。”桓先生对小厮道:“去把老夫桌案上的游记拿出来。”
游记放在秦遇面前,有些破旧了,桓先生倨傲道:“既然你字写的不错,能者多劳,把这本游记誊抄了。”
“是。”
秦遇这一抄写就是大半天,天色黑下来,才算抄完。
院里四周点了灯,桓先生悠闲的走过来,问:“可抄写完了。”
“是。”
桓先生检查了一下,发现每个字都写的好,并没有滥竽充数。
他让小厮把抄写好的游记收整起来,对秦遇道:“跟我来。”
他又换了自称。
夜晚的风泛着凉意,吹过来的时候,秦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秀生担忧的望着他,但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秦遇倒是想的简单,只庆幸之前自己和秀生吃了烧饼,不然可坚持不到现在。
天色让人辨不清周围的环境,秦遇只跟着桓先生走。
“你们今天才到金陵吧。”前方突然传来询问。
秦遇应道:“是,晚生的友人安排了人来接应。”
虽然船上条件有限,但秦遇他们还是清洗了一番,干净整洁而来。
只可惜,他们打理之后,还是被这繁华之都衬的狼狈了。
“可觉得老夫刁难你了。”话题突然变得尖锐,秦秀生一个趔趄,好悬稳住。
秦遇声音温温和和:“晚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但是晚生切身体会,觉得还好。”
“你这话倒是答的有意思。”
桓先生哼笑一声,白日的行为算不算刁难,自然是算的。
秦遇若说不算,便是虚伪了。但他却避开了这处,道不知其他人看法。
紧跟着又说,他自己觉得尚可。
桓先生不放过他,追问:“为何?”
秦遇也跟着笑了笑:“先生并未辱晚生声名,贬低晚生自尊,更未危及晚生人身安危,只是抄写一本游记而已,自然不算什么。”
“老夫怎未贬低你,斥你棋艺之烂,不算贬低?”
“先生棋艺高超,晚生自叹不如,被精于此道的先生评几句,不算贬低,晚生心服口服。”
桓先生不说话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突然灯光大亮。
秦秀生被拦在外面,秦遇跟着桓先生进去,屋里已经有几位老者,周身气势不俗。
桓先生对上首之位的男子拱手,恭敬道:“山长,人我带来了。”
秦遇跟着行礼:“晚生秦遇,见过山长。”然后又先左再右,行礼:“见过各位先生。”
秦遇低眉敛目,不敢直视,听见山长让桓先生坐下。秦遇从声音判断,这位山长的年岁应该在五十左右。
“读书人当昂首天地,不必过分拘谨。”
秦遇顺从的抬起头,也看见了几位先生的面容。
山长捋着胡子,上下打量秦遇一眼,笑道:“好俊的一个孩子。”
山长这话并非客套话,秦遇小时候因为生病,秀气羸弱的像个小女孩,但是随着他去府学念书,十三岁那年,身量开始抽条,五官也慢慢长开。
他的脸型流畅,头发半束时,露出饱满的额头,眉浓却无明显棱角,眼若含星,十分有灵气。
而他的山根秀气,准头丰满,如胆悬往。嘴唇上的肉则是不厚不薄,唇形是典型的弓唇,但弧度延伸到唇角,又是浅浅一点上翘,不笑也含情,天然给人温润之感,如玉映人。
秦遇抿唇,神态有些不好意思。
桓先生接茬,“也是个聪明的。”
其他人好奇:“喔,子圭说来听听。”
桓先生就把白日之事一一道来,连晚上来时,他与秦遇的交谈也原封不动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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