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却还能经得住诱惑,也不知道未来这秦举人会登到什么样的高度。
然而,不管是什么样的高度,都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
两位乡绅提着东西来,又完完整整提着东西走了。
“到底是咱们没那个福气。”
“哎……”
秦遇坐在院子里揉了揉眉心,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遇上了这种事。
他摇了摇头。
晚上,张氏回来,还旁敲侧击问他呢。
秦遇叹道:“娘,咱们母子之间,就不要拐弯抹角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张氏干咳了一声,眼神有点飘忽,“那不是外面人在传嘛。”
小镇不藏事,尤其秦遇还是一位举人。
有好事者去问两位乡绅离开秦家时为何叹气,两位乡绅就添油加醋把事情说了,着重描述秦遇的品行高洁,不重俗物。
“现在外面都快把你夸出花儿来了。”张氏揶揄道。
有些话,就是她这个当娘的,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挑了几段不那么直白的,转述给儿子听。
秦遇人都麻了,就好比一只麻雀,最后传来传去,愣是给人传成了老鹰,你就说离谱不离谱。
张氏见儿子难得的窘态,忍不住笑,笑过了之后,又说起正事:“这会不会对你有影响,我们要不要澄清一下。”
“澄清是肯定的。”秦遇道,只是他忧心最后澄清的效果可能会不好。
这么大的称赞,他真的受不起。
罢了,不管效果如何,总要试试。
然而,随着他和他娘的澄清,其他人却觉得秦举人太过自谦,于是经常拿他举例,来教训有点成绩就骄傲的后生,无形中,给秦遇拉了一波仇恨。
不过,现下秦遇是不知道这些的。
在又一天讲学完之后,秦遇收到了一封信,正是秦遇心念的戚兰。
信上内容前半部分是戚兰调侃唤他小秦举人,闲话家常。后半部分,戚兰就在讲述青溪书院的各种好处,还说这民间的“小国子监”可比京城那“国子监”自由多了。
秦遇看的心喜,还想再了解一点,结果就到尾部了。他意犹未尽,生出一丝遗憾之感,随后感觉触觉不对,才发现下面还有一张小纸条。
“遇弟,青溪书院处处甚好,可为兄却总觉得少了一友人,你可愿来与为兄作伴。”
秦遇心神一颤,陡然感觉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在此刻有灼人的温度。
良久,他抬手盖住眼,轻轻一声叹息:“江南,金陵啊……”
第63章 青溪书院的题卷
秦遇给戚兰的回信中,言明他在县学讲学之事。但是关于他去不去金陵,还要再考虑考虑。
长宁镇距离金陵可谓千山万水,路上的盘缠,沿途的人身安危,以及他真去了金陵,又如何落脚等等问题,都要一一考虑到。
信件当天被送往了驿站,不知何时传到戚兰手中。
秦遇与戚兰隔的远,倒是经常见到戚伊。对方经常来问秦遇问题。
当初戚兰跟秦遇说,想让戚伊厚积薄发,一口气去冲小三元,结果戚伊没忍住提前下场了,现在只考了童生。以戚伊的实力,参加院试考个秀才应该没问题,但是名次估计不会太好。
戚伊心里也有数,所以暂时缓一缓。
县学中,私下没人时,戚伊就来跟秦遇闲话家常,或许是因为秦遇如今是举人,又或许是秦遇稳重温和,戚伊对哥哥的想念和崇拜,一部分移情到了秦遇身上。
明明他们年龄相差不大,本该是友人相交,但来往间,反而是兄长和弟弟的感觉,偏偏谁都没觉得不对。
甚至,戚伊对秦遇的称呼不知何时变成了“遇哥”,以前他都是直呼秦遇其名的。
戚伊向秦遇请教了几个问题之后,忽然朝秦遇眨了眨眼,暧昧道:“遇哥,现在应该有很多人想给你说亲吧。”
如果说三年前,秦遇考上秀才,年仅十二,说亲委实早了些。那么现在秦遇不但考上举人,年龄也正合适。
当下定亲,等个一年多再成亲,时间卡的刚刚好。
戚伊不信他都想的到的东西,其他人不知道。
秦遇抬手弹了戚伊一个脑瓜崩,“你安心念书,旁的不要打听。”
“不。”戚伊哼道:“我就打听,你不跟我说,我去找张婶婶。”
“回来。”秦遇叫住他。
戚伊昂了昂下巴,得意的挑眉。
秦遇无奈:“是有这回事,不过……”
“不过什么。”
秦遇想了想,还是把戚兰给他的信件内容说了:“你大哥给我来信说,让我去金陵。”
其实,就是没有金陵的事,秦遇也会拒绝现在说亲,十六七岁真的太小了。
眼下这个借口不错,就拿出来用了。
戚伊脸色瞬间黑了:“我大哥自己离家千里就算了,他还想把你带走。缺不缺德啊。”
秦遇:………
秦遇干咳一声:“注意用词。”
“注意什么,我实话实说。”话落,戚伊看向秦遇:“遇哥,你不会真要去吧。”
秦遇没应,也没否认。
戚伊不想让秦遇走,不然他一个人在县城,也太寂寞了。
可是事关秦遇的学业和未来,于情于理,他都不该阻止。
他像一株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小声嘟囔:“早知道之前,我就不争院首,先捞个秀才功名回来再说。”
那青溪书院他也有耳闻,听说里面的学生一个个都了不得,要么是才名远扬之辈,要么年纪轻轻就是举人。
至于秀才?
那得是江南当地众多学子中杀出来的廪生,才勉强能得到一个书院内试的机会。
其他地方过去的秀才,人家都不带正眼搭理你。
秦遇顺着转移话题,“以你如今的学问,再积累一年,院首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这话让戚伊心里好受了些,两人又聊了些别的,随后才分开。
秦遇心里念着事儿,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愁眉不展。
张氏好奇:“遇儿可是有烦心事?”
秦遇对上他娘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儿。”
睡觉前他还想,金陵繁华闻名天下,消费肯定远超郡城,他与苏家大哥合作,得到的臭豆腐的分成,让他在本地能过得游刃有余,可一旦去了金陵,还不知能顶几日。
再者,青溪书院名声在外,若是瞧不上他,他那时又该如何。
理智告诉他应该现实一点,从实际出发。但情感上又不甘心,兰兄的信中,把青溪书院描述的那么好,他早已生出向往之心。
他翻来覆去半宿,天亮了才勉强睡着。
上午时候,他就在院子里练字,总算让自己心静了些。
适时,秦秀生来找他,说是有几个问题不明,想要请教。秦遇询问后,给他仔细讲解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戚兰的信又来了。
这一次厚厚的两封,他先打开一封,发现里面是一套题卷,有经义题,策论题,律法题等等。
秦遇一头雾水,不知道戚兰什么意思。
待他把另一封信也打开,迅速看完之后,心头就是一跳。
信上说,戚兰知道他在县学讲学,非常惊讶和惊喜,于是把秦遇的情况讲给了青溪书院的夫子听。
然后夫子就对秦遇生了兴趣,又得知秦遇想来书院求学,遂寄过来一套题卷,让秦遇作答。
如果秦遇作答的好,年后就去青溪书院参加测试。
这道测试,不是测试秦遇的入学资格,而是关乎秦遇之后,能不能免费在青溪书院学习生活。
青溪书院能与国子监相提并论,师资,生源,财力,悉数不缺。
每年有大把的有钱子弟捧着金银来读书,书院不差钱,书院要的是天才。
有出息的学生带动书院的名气,书院名气又引来有钱子弟,有了钱,书院又耗费大量钱财来栽培家境贫寒的有天赋的学生,整个一良性循环。
秦遇的心砰砰跳的极快,他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戚兰才好。
他不算十分优秀,想让青溪书院的夫子对他感兴趣,戚兰肯定在里面出了大力。
他抬手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自己过分激动的情绪压下。
秦遇妥帖的把两封信揣进怀里,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了秦怀铭。
当初他去谭秀才那里上学的时候,多亏了秦伯父说和,他入学后,又逢铭哥照顾。
他在县学讲学的期限近了,但去青溪书院的事,就算成功,也得翻年之后才动身。
这中间空着两三月,若是铭哥愿意,他倒是能够过去一对一给铭哥辅导一下。
秦遇心里挨个盘算,回去后,认真琢磨经义题和策论题。
其中一道是“谁言碧山曲,不废青松直。”【注】
意思很好理解,通俗点来说,就是品行高洁,出尘不染。
这题说好答也好答,说不好答也不好答。
不好答的原因就是因为“太好答”了。
因为它很笼统,好像怎么着都可以挨着边儿。但是想要脱颖而出,就很难了。
秦遇起身在屋里走动,窗户大开,寒冷的风吹动着桌上的书籍,但书桌正中间被镇纸牢牢压着的题纸,却丝毫未动。
他心中思绪万千,却一时没理个出来。
半个时辰后,他开始坐下答题,然而洋洋洒洒写下一番,却怎么看着都不满意。
秦遇搁下笔,揉了揉眉心。
不行,现在这状态太不行了。他在乡试答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过。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他觉得自己有这个机会,是友人费了大力帮忙,所以一百个慎重都不为过。
然而却恰恰是这种过分的慎重,影响了他发挥。
他把题纸和答纸收进书箱,去豆腐铺子牵走小毛驴,对他娘说,他要去外面散心。
然后毫不意外的走到了殊安寺,这一次,住持在寺庙里。
对方正在抄写经文,住持看到秦遇笑了笑:“许久不见,秦小友变化许多。”
然后目光落在小毛驴身上,“这小家伙倒是一如从前。”
秦遇行了一个晚辈礼:“许久未来拜访,住持勿怪。”
住持摆摆手,示意秦遇在他对面坐下,然后把纸笔给他。
“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友字迹工整美观,可愿帮老衲一同抄写佛经。”
秦遇颔首:“是晚生的荣幸。”
秦遇这一抄就是两天,白天来,黄昏时走,那些经文从他脑子里略过,好像留下了痕迹,好像又什么都没留下。
秦遇离去时,住持问他:“小友可有心得体会。”
秦遇迟疑着摇了摇头。
住持笑容不减,只对他道:“去吧。”
秦遇骑着小毛驴走了,空了两天,他接下来几天的讲学挤到了一处,秦遇忙的昏天地暗,干脆就在县学留宿了。
当把他手边的事忙完,才想起之前的青溪书院的题卷。
他在县学有专门的屋子,窗外太阳慢慢向上爬,一看今天就是个好日子。
他重新把题卷拿出来看了看,包括那时的回答,而今在看,只觉得哪哪儿都有纰漏。
他磨了墨,笔尖浸透墨汁,下笔如有神助,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他把毛笔架在笔架上,拿起答纸,轻轻吹干墨迹,无论是字迹的流畅,还是行文的内容,他都感觉上佳。
作答时,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他好像什么都没想,都不知最后怎么答出来的,就跟在殊安寺抄经文时的状态差不多。
而他答完这道题,前后也不过花费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堪称超常发挥。
他再去看其他题,是一道史论,这个主要考察平时阅读量是否够宽,够广泛。
秦遇发现这些题其实都暗含深意,有些间接考察品性,有些考察学问是否扎实,有些又考察平时是否死读书。
其中有一道律法题,还涉及到了某地的风土人情,照本宣科的作答肯定不行,既要了解当地风俗,还要通晓人情世故。但读书人的要求更高一些,知世故可,却不能世故。
秦遇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廖廖的十来道题,与乡试相比,到底谁更难一些。
不过诗赋题很少,只有一道,也不算难。与其他题形成了鲜明对比,秦遇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兰兄提前给青溪书院的夫子说过,他不擅长诗赋。
他花费了半个时辰在草稿纸上做出来,最后检查一下,发现没什么问题,就誊抄到答纸上去了。
当他把整套题卷做完,才惊觉外面的太阳有西斜的趋势,而他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唐诗人孟郊的《寓言》
第64章 直说
秦遇把题卷和答卷收好,背上书箱出县学吃饭。
次日,他一大早就把他的答卷和信件寄了出去。
秦遇看着灰白的天空,心里有片刻的茫然,随后眼神重新坚定起来,不管如何,他已经尽全力了,其他的,交给天意吧。
这边他把信送出去,另一边又收到了苏秀才的信,对方问他还回来府学念书否。
秦遇敲了敲额头,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他挑了一天空闲时间,去府学办理了退学,他已经想好了,就算青溪书院不要他,他到时候也要去郡城那边看看,他在府学里已经学不到什么了。
苏秀才颇为遗憾,对他而言,秦遇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同窗和友人,性格温和却不失原则,学问通透却不倨傲。
以后他可能都很难再遇到这样的人了,苏秀才有些悲伤的想。
县尊大人知晓了秦遇的做法,还把人叫过去询问了一番,秦遇当然没有蠢到实话实说,而是道他现在年轻,正是出去走走的好时机。
秦遇以前经常听到一句话,叫做“父母在,不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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