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片刻,张氏噗嗤一声笑了,“你总是有许多法子。”
张氏松口应允了。
不过关于豆腐铺子要招的人选,母子俩又重新商议了一番。
没多久,秦遇去找了族长,将此事说给族长听,族长高兴极了,不过人老成精,他略做思索后,问道:“阿遇心里可是有人选。”
秦遇心里当然是有的,不过暂时不能说。这事毕竟是他跟他娘单方面商议,还没问过当事人意见,如果对方不愿,秦遇他们也不会强迫别人。
秦遇不答反问:“族长可有推荐人选?”
所谓入乡随俗,在族内,也要尊循族内的规矩,秦遇知道自己的斤量。
族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蹙眉思索,升腾而起的烟雾模糊了他沧桑的脸。
这事要慎重,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别看秦家族群人少,可是一个处理不好,谁知道最后会闹出什么事。
一刻钟后,他叫来小儿子耳捂一番,然后小儿子顶着一头茫然的脸色就跑了出去。
族长叫了族里五个手脚利落的妇人来,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秀生他娘也在。
秦遇垂眸,暗道果然做了族长的人,多少都有两分本事。若族长以后真心向着他,他也不愿跟这位智慧的老人疏远。
五位妇人都有些茫然,直到族长说了来意,问她们愿不愿意,几人都明显激动了起来。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秦举人,你看我这手,厚实的很,等闲体力活都难不住我。”
“秦举人,我胳膊粗,心又细,我肯定能帮好忙。”
“秦举人……”几人无师自通的自荐起来。
秀生他娘嘴笨,急得不行,左右望了望,看到族长院子角落里堆的脏衣服还没洗,她想都没想提了水倒进去,麻利的洗起来。
其他人都看呆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族长脸都黑了,家里的女人都在干什么,居然把脏衣服堆着不洗。
秦遇以拳抵唇,压下笑意,正色道:“秀生娘的确很勤快。”言下之意,就定下了对方。
剩下四位妇人着急的望向族长,族长板着脸:“别吵吵。”
他出声又点了两个人,然后飞快扫了秦遇一眼,发现秦遇没有反对。
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喔,一个赛一个滑溜,尽折腾老头子了。
最后定下的三个人选是,秀生娘,一位族老的小儿媳妇儿,还有一位族里比较能干的后生媳妇儿。年龄普遍在三十多,有力气,能经事,不像年轻媳妇儿脸皮薄。
秦遇与她们在族长的见证下,签订了契约,与常见的死工资不同,秦遇提出的是多劳多得。
完事后,秦遇才道:“诸位也知道我娘除了做豆腐,还会做豆干。不像豆腐柔软,豆干经碰,耐放,若是挑着担子,下乡去卖,或是挑到县城走街窜巷吆喝也是可以的。”
秦遇话说的不算直白,但足够众人听懂了。
族长都不敢置信的望向秦遇,秦遇微微一笑:“族里想着我和我娘好,我自然也是投桃报李。”
但后面两句,他没说,众人心知肚明。
族长心里一紧,故作不知的笑道:“都是秦氏一族的人,我们当然想你们好了。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把日子越过越好。”
秦遇向族长行了个晚辈礼:“族长说的是。”
族长面颊一抽,赶紧把他扶起来:“你已是举人,莫要如此。”
“族长睿智,遇心里敬重有加。”
这事就算有了个章程,因为秦遇暗示豆干可以由族人帮着售卖,没被选上的两位妇人也不恼,回家安心等着之后的机会。
秦家狭小的豆腐铺子骤然进入三个成人,实在有些拥挤。
最开始张氏还有些别扭,凌晨时候做豆腐都是她一个人,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了孤独,但是忽然有一天,身边来了好几个人,热情的跟她搭话,张氏是想矜持一下的,但这些人忒会说话了。有时候她想笑,还要忍着,也是蛮辛苦的。
往日觉得枯燥繁多的活儿,也被人瓜分,她大部分时候,就动动嘴皮子。
白天卖豆腐的时候,也不用她张嘴,收个钱就是了。张氏看着旁边忙活的三人,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个地主婆。
呸呸呸,什么地主婆,忒俗。她是举人娘!
人多了,做出来的豆腐豆干也多了,铺子上卖不完,自然就交给族里人挑着担子去其他地方卖。
她收一点微薄的利润,族里人也多了一项收入来源,可谓双赢。
最关键是,从头到尾,她几乎没怎么动手,轻松极了。
下午时候,她还会跟三位妇人,加上隔壁的烧饼大娘,坐一起打络子,聊天儿。
“张嫂子,秦举人今儿又去县学讲学了啊。”说话的是秦氏族老的小儿媳妇陈氏。她性子爽朗,嘴皮子功夫厉害,心思也玲珑,跟张氏处的不错。
张氏点头:“听遇儿说,今日讲的久些,下午才回来。”
“咱们秦举人可真是顶顶厉害。”
张氏抿嘴笑,不说话。她不想顺着捧儿子,免得传出去,让人觉得她儿子狂妄。但也不愿意违心的否认两句。
陈氏顺势转移话题,问秀生娘:“秀生现在学的怎么样了。”
秀生娘笑笑:“还行。”
秦遇空下来会教导秀生,然后让秀生回去教其他孩子。
没办法,条件有限,只能如此。
至于办族学,以秦遇现在的能力,确实太勉强了。而且也需要时间来见人心。
第62章 县学讲学
雅静的县学上空,一只飞鸟掠过,温润清透的声音徐徐传来。
众人看着前面介于少年和青年中间的清俊男子,心情有些复杂。
一身长衫,头发用发带半束,眉眼如画,那种山水墨画的写意温润扑面而来。
新的学生或许只会感叹“夫子”好年轻,但在县学多待了几年的学生则是惊叹,佩服,以及苦涩混合。
他们本是同一起点,然而如今却被人远远甩在身后。
秦遇讲完一段落,让众人理解刚才的内容,而他则端起了茶杯饮水。
不得不说,这一讲就是大半个时辰,是真的废嗓子。他一口气把一杯茶喝完了,侍童见状立刻添上。
秦遇感觉好受许多,这才清了清嗓子,面向众人:“刚才所讲,你们可还有不懂之处。”
“夫子,学生有一处不明。”一名十八九岁的学生站起来道。
秦遇虽然年纪轻,但是学问足够折服众人,而且讲学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大部分学生都很喜欢他。
这个时候,秦遇一开口,立刻就有人抢话了。夫子脾气好,这个时候不懂的抓紧问,夫子会讲解的清楚明白,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秦遇颔首:“你说。”
那学生先拱了拱手:“夫子,学生有一处不明,谓乎【礼之用,和为贵】,学生只浅显理解些意思。”
“礼之用,和为贵”这一句话是出自《论语·学而第一》。这句话的意思很好理解,但是用作经义题,就有些难度了。
有时候表面越简单的东西,反而不知道怎么下手,便是如此了。
秦遇知道众人都懂释义,所以直接略过这茬,给众人讲述这句话背后所主张的思想,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堪称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不知不觉一刻钟就过去了,那学生恍然大悟,喜上眉梢:“夫子,学生还有一处不明。”
其他人顿时不满了,斥道:“何生,你够了。夫子是大家的,你莫非想一人独占。”
那学生自知理亏,悻悻坐下。
秦遇啼笑皆非,很快又解答了一人的问题。
一人一人又一人,直到侍童出声提醒,秦遇才发现已经午时四刻,也就是12点整。
难怪他喉咙都快冒烟了,都讲这么久了,他想。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了。
秦遇莞尔:“读书也要一个好身体,你们先去吃饭吧。”
“是,夫子。”
在众人的目送下,秦遇离开了室内。等他走到没人的地方,才痛快咳了几声。
然后就有那么巧,有两名学生紧跟着走过:“秦夫子哪哪儿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讲学的时间太少了。”
另一人附和:“如果下午秦夫子也来讲学就好了。”
秦遇:………
他这嗓子还是想要的。
两人对话还在继续:“夫子不仅经义讲解的深透,算学题也是没话说,你知道我最头疼算学题了,但是秦夫子讲的算学题,我不但听的进去,而且琢磨一下,居然真的会了。”
“我若是有幸能拜秦夫子为师,就是做梦我都笑醒了。”
“谁不是呢……”
声音渐渐远去,秦遇才慢慢从藏身处出来,圣人勿怪,他并非有意偷听。
想到刚才两名学生谈论的话,秦遇虽然有点囧,但不可否认,他心里确实开心,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和赞扬,对他而言的确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这天听到的话,秦遇喜悦了一下,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毕竟长时间沉浸在那种被称赞的情绪中,是会飘飘然的。
他这点斤量,还是稳着来比较好。
他经常出入县学,自然也遇到了以前认识的人。
以前在县学时针对过秦遇的王生,现在看到他就躲,反正秦遇出现的地方,是绝对没有王生这人。
秦遇无语,王生搞的这么夸张,衬的他仿佛还记着以前小事似的,果然有些人的脑回路,他理解不了。
除了王生,秦遇还碰到了严青和柳瑾,那是一次意外,后来秦遇就没在县学见到柳瑾了。
倒是严青偶尔会过来问他一些问题,态度尊敬,以学生自居。
有一次,严青还开玩笑般的问他,现在诗赋可进步了。
秦遇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严青笑了笑,“你也不必太忧心,听闻会试中诗赋占比很小,殿试就考策论,只是来往应酬中,用到诗赋会多些,你慢慢琢磨就是。”
秦遇没想到严青会说出这么一段话,眼前这个随和的青年,几乎看不到以前孤高的影子了。
像是知道秦遇所想,严青苦笑一声:“人这一辈子,总要跌几回跟头才算,我运气尚可。”他望向秦遇,眸光坦荡:“年少时错了一回,还有勇气改过,若我年纪再大些,恐怕就守着那点面子过活,把自己困死了。”
秦遇一时无言。
顿了顿,严青又道:“柳兄他……”
严青垂首,无奈笑道:“他现在还抹不开面子,他说等他以后更优秀些,再来见你。现在对比太残酷,他自惭形秽。”
秦遇叹道:“你看,终究不是一路人。”
严青愣住。
秦遇直接回望进他眼底:“为什么你就能平心静气的面对我,甚至还向我请教问题呢。”
两人对视,久久不语。
良久,秦遇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严青看着秦遇远去的背影,想要扯扯嘴角,最后仍旧是一声叹息。
时过境迁,秦遇除了感叹严青的果决和勇气,心中并没有泛起什么波澜。
他该干嘛干嘛,直到某天,秦家小院的外面来了两个乡绅,手提礼物,明显是提前等着秦遇回家。
秦遇无法,只好把人迎进去,倒了两杯茶水,“家里简陋,还望二位莫嫌弃。”
两位乡绅受宠若惊,举人亲手给他们端的茶水,哪敢嫌弃,赶紧喝了一大口表态。
他们也惊讶,这位秦举人家里清贫至此,都是举人老爷了,身边还没有一个侍童。
秦遇像是知道他们想什么一样,只道另外吩咐了侍童办事,一时没回来。
两位乡绅呼出口气,原来如此。
两人偷偷对视一眼,然后把秦遇捧了一番,才道出此次来意。
秦遇在县学讲学好,大部分学生都深有体会,家境一般的,就只能暗暗祈祷秦举人多在县学讲学,家境好的,就动起了其他心思。
比如,托关系备厚礼,想要拜在这位秦举人名下,得秦举人单独教导。
“秦举人放心,我等都是很有诚意。”乡绅递过去一本诗集,眼神暧昧。
秦遇也不是愣头青,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诗集中怕是藏了银票。
一般家庭都是用铜钱,碎银子居多,只有钱财数量比较大时,才会使用银票。
秦遇眼角抽了抽,他抬手,把诗集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不等对方再劝,他先道:“两位的来意,在下知晓。在下也是俗人,并非不为所动。只是比起金银,在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会试。”
“但是两位也知道,咱们这边文风不盛,在下再想往上发展,定然要离乡去别处求学。待在下学成,定然一心前往京城,这期间在下四处奔走,连个何时安稳都未可知,又遑论指点他人。”
秦遇这番话,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让人挑不出错,两位乡绅还有心想再争取一下,可看着秦遇那张年轻的过分的脸,话堵到喉咙边,愣是说不出口了。
但凡秦遇再大个十五岁,不,哪怕十岁,再大个十岁,他们都还会再试试。
秀才不稀罕,举人也不少见,但是会教学生的举人,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们想起自家孩子回来跟他们说的话,两人心思一转,又把“诗集”推回去。
“秦举人,您对未来的规划,我们也清楚了。我们不求别的,只希望您在县学多指点我们孩子一下。”
秦遇是真的无奈了,他把“诗集”又推回去,用一种带着斥责,但又是温和的语气道:“二位莫非是怀疑在下的人品,县学里,但凡有学生不明之处,在下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定没有知道却藏着掖着不说。”
“没没没,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两位乡绅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最后发现秦遇态度坚决,人家是真的不为金银所动,两人虽然挫败,但不得不说,心里确实对秦遇更加尊敬和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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