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不幼稚?
小花在草丛里捡拾它们,装进口袋。
流氓说:“急什么,先吃饱。”
两人一起,各自拿了果子在身上一擦,就咔哧咔哧的吃起来。
只吃的牙齿发酸才罢休。
小花抱着满满一袋大红袍跟水奶奶告别。
水奶奶送他们到门口。
她拉着小花的手:“以后有时间,记得来玩。”
小花点点头。
水奶奶笑着道:“可别是敷衍我。我是真心叫你来玩。你看,我一个老太婆,独自一人在家,寂寞的很。”
流氓一旁闲闲说:“早叫你搬到县城去。”
水奶奶撇撇嘴:“去做什么?看人家洗头发?吵的要命,我才不去。除非你哪天定下我准孙媳。我跟她住倒是可以。”
小花笑起来。
她总算明白流氓为什么急于找女朋友了。
丹丹每次收到花的时候,是不是正好也是他回过老家时。
答案也许不言而喻。
水奶奶朝她看来,那目光让她一颤,她几乎立时察觉她想说什么,忙一步跨上摩托车后座,跟水奶奶挥手。
流氓载着她在山路上疾驰。
路上的风景从眼前一一掠过。真奇怪,第一次来,才不过逗留一夜,却觉得那样亲切那样留恋。
车子走到半途,突然一颠,后座的袋子被颠下来。还好小花及时发现,忙叫停了车。
果子调皮的滚落一地。小花小跑着一个个去捡。
流氓坐在车上,袖手旁观,一点动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不仅不帮忙,还胡乱指挥:“后边,前边,路边草丛里,你眼睛呢,那么大一个都看不见?能不能快点,待会有车来,别人看见还以为你在捡金子。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错,袋子都绑不好。”
小花不会跟人吵架,争吵都几乎没有。她听着流氓唠叨,嘴上一个字都不说,心里却在出声:“好。你是大爷,你说什么都对。”
谁知流氓看看她:“你在嘀咕什么?”
他又是笑嘻嘻的模样了:“想说就说,又没人会掐你舌头。”
“没说的。”小花回答。
流氓看着她:“呵,唯唯诺诺的,老太婆果然老眼昏花,居然认为你配我做媳妇?”
不,我不配。
丹丹才配。
小花好笑的想。
大概她的笑意太明显,流氓眯眯眼,仿佛猜到她的腹语,一下子沉下脸。
小花见状,忙说:“你还在想着这事啊。”
流氓神情一怔。
旋即面无表情说:“给你两秒钟时间,上车!否则你自己走回去。”
小花不知哪里又得罪他,迅速上车坐好。
回到店里后,小花做好中饭,才告假回家。
坐船。爬山。
很快看见那栋房子。
屋顶烟囱没有浓烟滚滚冒出,想必最近忙于农活,油坊暂停。
房子是两层楼栋,当年村中第一户盖起这种楼房时,颇为风光。如今风光不再,沦为村中众多楼房中普通一员。而且年代久远,外面墙皮好几处脱落,显出几分落魄陈旧。
其他人回家,好似都归心似箭,远远看见自家房屋,无不欢呼雀跃。
小花却从未有这种情绪。
一看见它,心底里就生出一种阴郁之感。
沉甸甸的,非小心翼翼不可。
那算她的家吗?
或许只能称为大屋。
提供一处屋檐,供她立足。
家中寂寂无声。
小花知道此时他们一定在午休。于是轻手轻脚进屋,放下书包,预备也回自己卧房中躺一会儿。
谁知丹丹忽然走出来。看见她一愣,立刻拉下脸:“你还知道回来!”
她手上提着一只竹筐,马上扔给她:“去地窖里装两筐红薯。”
这原本是属于她的活计。
小花一言不发,去做。
她从地窖里出来时,乌云起床,看见她,开口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果真是亲生母女。说话,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小花露出怯弱的神情,“对……不起。”
乌云冷冷哼一声,然后说:“晚上的猪草没打,地里还有玉米没背回来。”
说完她就走开,回到卧房去。
小花站在原地一会儿,丹丹从她背后出来,呵斥她:“没听到吗?还不快去。”
酷暑炎热,中午时分,即便是请的工人,都不让出工呢。
小花顶着烈日走向地里。
下午她背回上百颗玉米,打满半屋猪草。
天黑后返家,乌云和田守山也从地里回来。
丹丹饭才做一半,嘟嘟囔囔热的不行,转身就喊小花:“你来!”
小花接手,饭桌摆好时,他们三人已洗好澡,清清爽爽围坐一起,慢慢共进晚餐。
小花汗津津一身,胃口欠缺,先去洗澡。
洗完出来,已只剩残羹冷炙。
没有关系,夏天,凉的也可以吃。
吃过饭后,洗碗,收拾完厨房。
终于可以停歇。
此时墙上挂钟指针已指向九点附近。
他们三人围坐电视机前,观看一部家庭伦理片。
小花回到自己房中,开了台灯,默习功课。
十一点钟,上床睡觉。
到底年轻,并没有精疲力尽。只是有点疲累。劳累后的身体微觉酸软。
伸展伸展,睡一觉,明天就又恢复活力。
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需要熬过?
快了,快了。
小花翻一个身,面向窗外。
今晚的月亮也很好。大,圆,明亮。
可是没有美感。没有温度。
真是奇怪。同一个世界,同一片天空,却不是同一个月亮。
今晚,她除了思念妈妈,新增另一思念。
思念月亮。
别怪她。
只因那种月光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太稀有,偶然遇之,必然万分珍藏,妥帖收纳。
她含着笑意入睡。
第22章 22作秀
第二天家中请了工人。田多,工作足足有二十多个。
乌云和田守山都跟工人一起干活。这一次,没有叫小花也下地。
表面工作没有谁比她做的更好。不管别人信不信,至少,表面上无可挑剔。
再者,家中也得有人烧茶做饭。
丹丹与小花共同留守家中。
二十多人的饭,并不是件易事。
相当于满满当当两大桌人客。一桌按村中规矩,至少十八道菜式。荤素汤水缺一不可。工人又能吃,量自然要充足。许多家庭主妇都望而生畏,常要帮手。
小花一人承担。
丹丹?别指望她,她不帮倒忙就好。
小花在厨房忙的昏天黑地时,她在屋子里翘着腿边嗑瓜子边看电视。
但并不忘形。两只耳朵时刻注意听着外头动静。
一旦听到声响,立刻关掉电视,笑吟吟走到门外,口中甜甜称呼:“王叔,又跑一趟啊,这么快。歇下喝口茶再去。”
“张哥,你要喝茶还是凉白开,我给你倒。”
“吹吹风扇吧,今天真是太热了。”
哄得人人开心:“真有礼貌。瞧瞧,一张笑脸热的红通通。丹丹,别管我们,我们渴了自己倒就行。”
“那怎么行?”丹丹坚定的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真懂事啊。”
夸奖和赞誉到中午和晚上吃饭时更上一层楼。
只因丹丹那时特别勤快,一人包揽摆桌上菜所有活计。只见她忙的如陀螺般,纤巧的身体穿梭于厨房和饭厅之间。两张桌子,几十道菜,都由她一一呈上。
她倒水给工人们洗手擦脸。
倒茶倒酒。添饭盛汤。
忙的大汗淋漓。
所有人看在眼里。
“老田,你这个闺女真不赖。”
“就是。现在多少女娃读书回来,还这么勤快。”
“要是我家闺女有丹丹这么乖巧窝心,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老田,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个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女儿。”
老田举一举酒杯,脸上也不禁得意。
乌云笑吟吟的:“快别夸她。尾巴要上天了。”又叹一口气:“就是身体不好,只能帮帮这种小忙。”
“你得知足。她很不赖了。”
“对对对。要是我女儿这么好看,又上一中,我什么都不舍得让她做哈哈哈。”
没有人提起小花。
她此时正瘫坐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休息。
累。很累。一点不见得比下地轻松多少。
胳膊酸软,口干舌燥。
身上的汗已不知湿过几回干过几回。她可以闻见由自己身体上发出的汗酸味。
外面的谈笑风生很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中。
她心中平静如水,一点波澜都没有。
从早上到现在,她未在人前出现一次。
那些人都是附近或本村的居民。谁不知道田家还有个女儿吗?
可是无人问起她,好似她是空气,是根本不存在的人物。那两桌佳肴凭空变出,或者他们默认那由丹丹烹制。
总之,无人提起小花这个名字。
突然听见一句:“老田,你两个闺女顶别人家两个儿子。”
终于听到这一句。
仅仅一句,一带而过。好歹证明了大家原来还记得家中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
无所谓。她早已习惯。
他们忽视她,她也从不与他们套近乎。
平日里看到,永远低眉垂目,不打招呼。
其实曾经不是这样。曾经是指她刚开始被送到这里的时候。
那时候小花嘴巴乖巧,不用人教导,遇见谁都会主动开口唤人。
伯伯哥哥叔叔婶婶姐姐好。
她看不懂别人异样的眼光,对谁都露出天真甜美的微笑。渐渐有村人喜欢她,会叫上家里玩耍,送她糖果点心吃。
有一次小花不知做错什么,被乌云罚跪。她跪在外人看不见的大门后,直跪的膝盖发肿,最后实在忍不住,自己起身,跑到村里一户人家求助。
那家的媳妇颇为喜欢她。小花叫她小婶婶。
小婶婶看见她膝盖红肿,晚饭没吃,直饿的眼泪汪汪,一时不平,拉着她到乌云跟前。
乌云和和气气接待她,似浑然不介意她插手家事。她上茶请吃点心。小婶婶原本一团火气,这一下如何能发作出来。
两人似闲话家常一样谈话。乌云一句辩驳都没有,频频点头,“我们两家隔的近,从我嫁过来,很多事都是你帮我,你的好我能不知道?你现在也是为我好,才会对我说这些话。我也得对你掏心窝子:从古至今后妈名声都不好。我自问伟大不起来,没有办法真的跟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但吃穿不会少她,也不能让她走歪路。哎。”
她拉着小婶婶的手,多么推心置腹。
这一番话让小婶婶又感动又不好意思。
她最后一句叹息让小婶婶起了好奇:“怎么?”
乌云摇着头:“后妈的难处,实在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外人看到的永远是表面。”
小婶婶追问,她却欲言又止,最后说:“算了。家丑不可外扬。”
小花那时就站在一旁,她跟小婶婶一样一头雾水:什么家丑?谁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几天后答案揭晓。
小婶婶丢掉不大不小一笔钱。问遍家人,没有人拿。
那去了哪里?村中多年民风淳朴,不曾出现偷盗之事。
谁知晚上乌云悄然登门致歉。
她从小花口袋里搜出一笔钱,不多不少,正好是小婶婶丢掉的数目。
这一下真相大白。
小婶婶也恍然大悟那一天乌云欲言又止的是什么内容。
想不到那孩子竟有这样的手脚。
想不到那孩子竟有那样的心眼,亏她平常对她还算不错。
也想不到乌云竟如此为那孩子着想。她早发现家中零钱不时不见,却从未对外声张。她惩罚她,就是为这种事。
还用说吗,自然是为她好。
小婶婶愤慨。跪到膝盖发红?怎么够!这种劣行跪三天三夜都不为过。
这以后,这种事又发生好几次。
无一例外,都在小花衣服里搜到证物。
想辩解?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说的。哭哭啼啼的谁耐烦听。
不承认和改正错误的小孩不仅不值得同情,更不可饶恕。
更何况,她的恶行还不止这些。
听说她总闹着要离家出走,不服管教。还欺负丹丹,抢她新衣和零食,还推倒她,趁大人不注意掐她打她。对外表现乖巧,好似受委屈的是她。
小花那时还不懂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这种成语,但她早早亲身经历,体会到他们的威力。
不用“众”口铄金,乌云凭她一条舌头一张嘴以及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的律师级头脑成功将小花塑造成另外一个孩子。
从此再没有同龄人愿与她亲近。村民看她的眼光好似带着刺。
她成为孤零零一个人。
后来也有人说:“那孩子像一个成年劳动力,什么都干。丹丹倒没见下过地。”
那又怎样?
丹丹属于早产儿,生下来时孱弱不堪,好容易才养活下来,这件事谁不知道。身体底子薄,当然要娇养一点,怎么能去干重活呢。
小花不该干活吗?他们谁也没见乌云逼过她。乌云待她已很不错,看,供她吃喝,每年过年都有新衣,跟丹丹一样上学。从未见她打骂她。或许乌云有些地方做的也不够好,但已经足够。换了你做后妈,你能做的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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