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医生声音洪亮,只方才这么几句话,就让杨幼娘觉得耳边刮过好几道闪电飓风,惹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以至于他接下来的好些话,她都没听清。
她下意识地起身并后退了半步。
教训完霍一霍二后,他转过身往杨幼娘走来。
杨幼娘心里一惊,完了,接下来该轮到她了!
这里是他的地盘儿,霍桑还在里头,她顶着霍桑夫人的名头又不能随便逃。
眼下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他骂什么她就受什么。
她倒也不是怕别人骂几句,只是怕他的气势和他那足以穿透耳朵的声音!
于是她又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
谁想他只是走到她面前,锋利的唇角微微一勾,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用一个极其温柔的口吻冲她说道,“林夫人,在下纳兰渠。”
杨幼娘:???
她的耳朵好像真的出问题了,这位纳兰医生方才好像不是这个声音!
她猛地抬头,却见纳兰渠正对着她温柔地笑,也不知怎的,在通明烛火的衬托之下,他的这个笑愈发诡异了三分。
“也不知这些日子夫人可还习惯?”
杨幼娘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看了一眼霍一霍二的方向,那两人一直埋着头,就像两只被训怕了的猴子。
纳兰渠以为她没听懂他的话,便找补解释道,“看来是某唐突了。”
“子渊的性子自小便是那副鬼样子,难得身旁有一个待他如此真心的人,也怪不得他会这般着急了。”
杨幼娘:???
这位纳兰医生的话,她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见她一直低头不语,纳兰渠的声音轻柔了,“夫人也莫要自责,这是子渊自己的决定,他自有能担起这份责任的能力。”
他怕再说会让她感到不安,便黑着脸冲着霍一霍二道,“还不快带你家夫人去厢房休息?”
霍一霍二连连点头,连请带抬地将还一脸懵的杨幼娘塞进了原本给霍桑准备的厢房。
杨幼娘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紧跟着进来的几个侍婢扒了个精光,又推进浴桶中泡了个澡,顺便换了身衣裳。
那几个侍婢动作太快了,以至于她还未来得及向她们打听这奇怪的医馆,她们便一溜烟儿全跑了。
就像在屋子里多待一刻便会少一条命一般。
杨幼娘挠了挠头,这里实在太古怪了。
这医馆外头看上去小得像是个诡异的养牛棚,但里头其实很大。
自她从厢房出来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她还没从后院的小路绕回去。
这一点倒也不足以让她觉得奇怪,叫她奇怪的是,这般大的医馆,竟也十分冷清。
就连方才为她洗漱换衣的侍婢她都没见着,更别说霍一霍二这俩会闪身的家伙了。
她总觉得这里就像是另一个霍府。
思及此,她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不会这医馆里也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阵法吧?
有一个药童从她面前走过,他手中端着一只空碗,见她站在原地埋着头思考着什么,便在不远处的廊下停顿下来,并疑惑地看着她。
“夫人,奴瞧着您围着这院子逛了好久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黑漆漆又空无人烟的院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着实有些吓人,杨幼娘险些被他吓了一跳。
咦?他方才说了什么?
见她这般震惊地看着他,药童很是同情地长叹了一声,又做出一副过来人见多了的学究样,近前来宽慰她。
“夫人放心,霍大爷的病一直都是我们家阿郎瞧的,有我家阿郎在,霍大爷必定没事!”
她管他有没有事?只要他一年之内不死就成了!
但听他这般善良的劝解,杨幼娘也不好意思反驳,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多谢。”
她追问道,“小童方才说,我围着院子转了许久?”
她自小方向感极好,误入霍府那些个阵法时也能勉强按照原路返回。
可方才,她可是切切实实感觉到,自己是在众多不同的路上行走,怎么在他眼中便是围着院子转了许久呢?
药童恍然大悟,于是走出围廊,借着烛火指着院中一处造型独特的假山山根下的一簇细嫩的杂草道,“这些是醉梦仙,夫人许是受了它们的影响才会迷路的。”
他解释道,“醉梦仙是我家阿郎从本家移植过来的一种能致人迷幻的药草,这东西能给人止疼,但药效很大,我家阿郎一般不会用。”
他蹲下身,掐了一截小草丝儿递给她,“醉梦仙最神奇的地方便是,气味能致幻,但汁液却能解了迷幻。”
杨幼娘将信将疑地将手中渗着的汁液放在鼻腔下闻了闻,果然瞬间豁然开朗。
这汁液,竟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果香以及桂花香。
她猛地一惊,突然想到了什么。
“相爷此刻在何处?”
药童微微一愣,顺手指了指内宅的方向,“霍大爷在我家阿郎房里呢。”
第45章 生龙活虎 晋江独家首发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纳兰渠的房间, 可刚至门口她却停了下来。
面前的房门紧紧闭着,门外也无人看守,乍一眼看着像极了里头有人在密谋着什么。
她下意识得渐渐将视线从房门的方向偏离, 转向了一旁的窗户。
毫无例外, 此刻窗户也紧闭着。
在无尽好奇心的唆使之下, 她往窗户的方向走了几步, 可刚至窗户旁,她又停顿住了。
听人墙角是不是不大好?
思及此, 杨幼娘回过身想要直接去敲门,谁想此时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从窗户里头传来。
她又顿住了脚步。
“疼!纳兰渠!你轻点!”霍桑哑着声音低吼着。
杨幼娘双目瞪圆,他俩这是在作甚?
纳兰渠怒道,“不疼些你能长记性 ?”
话音刚落,便又传来霍桑的一阵如口申口今般的闷声惨叫。
杨幼娘自诩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这场面她还当真没见过!
这霍阎王居然也有这般任人宰割的时候?她不会是做梦吧!
“夫人?”
杨幼娘被这一声叫唤吓得猛地跳了起来,扭头一瞧,却见霍二正端着一碗药诧异地看着她。
她轻咳几声以掩饰此时的尴尬, “我,我来瞧瞧相爷。”
她局促地搓了搓手指, 又补充道, “但好像相爷在忙……”
“进来!”她话还未说完, 便从里头传来霍桑冰冷的声音。
她虎躯一震。
她这边阴云密布,霍二那边却天气晴朗,他轻车熟路地将手中的药碗交到她手中,并冲着她深深作了个揖。
杨幼娘反应过来时,他却早已一个闪身溜走了, 只留下她一人站在门口咬牙切齿。
房门被人拉开,一股十分浓郁的药味从里头传出来,险些冲了她的鼻腔。
在浓郁药味的簇拥之下, 纳兰渠那张极其温柔的脸又在她面前出现了。
她竭尽全力地挤出一丝笑,“纳兰医生安好。”
纳兰渠温柔地冲她点了点头,并闪身为她让开一条路,“夫人里面请。”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这位纳兰医生会笑着笑着就突然给她来一刀,所以当他闪身让路之后,她端着药碗,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往里屋冲去。
有纳兰渠在,霍桑在她眼中竟然越来越顺眼了呢。
恰逢霍桑换衣,杨幼娘突然的出现,他亦是心尖抖了抖,连忙转过身去。
他正要斥责,却听杨幼娘道,“相爷,这个药我摆在这儿了。”
“恩。”
他边回她边尽力摸索着外衣的系扣。
平日里都是霍一霍二伺候他穿衣的,都怪这该死的纳兰渠!害他以为来的是霍二!
“那个……”
杨幼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霍桑蹙眉,她不是来给他送药的吗?怎么还在?
“相爷,要不妾帮帮你?”
“不必。”
不过是穿衣裳而已,他又不是残了!
杨幼娘哦地一声,便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要说霍桑的病也真是奇怪,风风火火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然这或许也不能排除那位纳兰医生的医术高超。
但她可从未见过有人上一刻虚弱得仿佛快要死了,而下一刻却能生龙活虎地下床自己给自己穿衣裳的。
太古怪了!
一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幽幽地爬进了杨幼娘的脑袋。
他不会真的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王吧?虚弱是因为身子里的阳气耗尽了,而方才那种情况,正是那位纳兰医生给他补充阳气。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依旧没寻到衣裳系扣,霍桑本就心情烦躁,这衣裳更是让他烦躁更甚。
他正要发脾气,眉眼恰恰瞥到了站在角落不曾离去的杨幼娘,脸一下子铁青了。
“有事?”他问道。
杨幼娘点点头。
霍桑终于放弃了,他撑开双臂,示意她过来帮他,“何事?”
杨幼娘会意,近前来给他系上系扣,“关于别庄的那个李管事。”
霍桑居高临下,瞧着她玲珑小巧的身子在他周身穿行,手里的动作虽然利索,但却一直埋着头,似是有什么心事。
他道她是被别庄的事吓着了,于是忍住烦躁与怒气,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
“你也莫要怕,那李管事已经被本相处死了。”大不了,她在别庄做的那些事,他不计较便是。
杨幼娘利索地给他披上最后一件皂色外套,灰暗又冷艳的衣裳刚套在他身上,冷峻的气势又扑面而来。
怕?她暗自一笑,自她懂事以来还从来没怕过什么!
除了耗子!
“妾也没……”她正要否认,但他难得这么柔和,她立刻改口,“美!”
“恩?”霍桑挑眉。
杨幼娘指着他这一身合体的皂色衣裳道,“相爷这身衣裳真美!”
霍桑心中莫名一甜,连嘴角也不自觉地往上抖了抖,他随即瞥了她一眼,微微挑眉,“这么些时日,你就只学会这么一个字?”
他都已经不计较她的词到底是用于夸男子还是女子的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她除了“好看”竟只有一个“美”字。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相爷。”趁他心情好,杨幼娘这才敢开口,“方才我在院子里,瞧见了一样东西。”
她将醉梦仙递给他看,因为两人身量的不对等,杨幼娘将手抬高了些许,小巧玲珑却又布满茧子的手直接递到了他的鼻下。
一股淡淡的果香与桂花香扑鼻而来。
他蹙了蹙眉,“这是什么?”
“药童说,这是纳兰医生种在院子里的醉梦仙,有致幻之功效。”她又指了指被汁液沾染一片绿的手心,“但这个汁液却是解药。”
他紧蹙着眉头将她的脏手推开,“这与李管事有关?”
杨幼娘微微一惊,也不知霍桑的脑袋是什么构造的,她都还没说呢,他便已经知晓了。
她点点头并补充道,“那李管事身上也有这气味,而且,严夫人曾说,庆阳候每每从南郊回去后,身上便会有一股桂花香。”
她心虚得埋着头,当日在气头上,才选择同他讲一半留一半,但从如今的情况看,她也只有将所有事交代了。
她故意留了一些时间等着霍桑发作,谁想等了许久他的责骂都没有降临。
她的心更虚了。
关于气味这一点,霍桑其实早就从庆阳候回京时路上的百姓口中得知,方才听她将线索供出,起先他也是微微一愣。
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的胆子还挺大,竟瞒了这么久。
但看她眼下正如一只受惊兔子般紧紧埋着头,到嘴边的责骂声,最终还是没喷出来。
总觉着他此刻若是说半句重话,就是在欺负她似的。
他嗯了一声,“可还有旁的什么补充?”
杨幼娘明显惊着了,就这么放过他了?
他平日里也不是这种性子啊!难道突然转性了不成?
她诧异地抬起头,那双圆圆的充满疑惑的杏眼对着他看,似乎要找寻到他转性的证据一般。
霍桑被她看得烦了,直接伸出大手,整整捂住了她的脸。
当手盖上去时,他也愣了一下,他原本只是想盖住她那双眸子的,没想到竟将她整张脸都盖住了。
他不耐烦道,“要是无事,便赶紧退下,本相还要议事。”
杨幼娘用小手将他的大手扒拉了下来,“都这么晚了,相爷还要议事吗?”
他将手抽了回来,眉头微挑,“怎么?你有意见?”
杨幼娘连忙头手并用,连连左右摇晃,“不不不,妾哪里敢有意见,只是相爷身子刚刚好些,妾觉着相爷还是先休息才是。”
“夫人说的是!”
纳兰渠的声音再起,使得她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往霍桑身后躲了几步。
纳兰渠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见着他二人如此亲昵,嘴角微微扬起,“今日天色已晚,霍相还是先回房吧。”
他还特地指了指屋子里的床榻,又指了指霍桑厢房的方向,“这里可是我的住处呢,你们的住处,在那儿。”
霍桑还想开口,谁想下一刻,便被纳兰渠推到门口。
纳兰渠打了个哈欠补充道,“有何事明日再说。”
说完,他哐当一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只留下门口两人面面相觑。
霍桑忍着怒意瞥了她一眼,又注意到时辰早已过了子时,只好作罢,于是转身往厢房走去。
杨幼娘初来乍到,那纳兰渠又没给她安排厢房,她只好屁颠屁颠地跟在了霍桑的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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