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识字不多,但记性却尚可,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过半日,便将整个阎王府的地图画得有模有样,惟妙惟肖。
她对着地图思考了一个下午,最终寻到了一个最佳的逃跑法子。
外院庭院的西南角,有一棵大树,枝叶繁茂,树干也粗壮,更使她兴奋的是,那棵大树的枝干竟沿着相府高墙通向了府外。
只要她寻到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就能利用那棵树成功逃离这阴冷的阎王府!
这比钻那狗洞的成功率要高很多!
她再去林府偷偷将阿离救了,拿林幼情嫁衣上的那些珠宝首饰换下银两,效仿梁师父去江湖各地做个走商。
从此天高皇帝远,日子逍遥又快活,再也不回来!多好!
就算这活阎王知晓真相又如何,他娶的是林府的林幼情,又不是她杨幼娘,他要是寻夫人,自去尚书府寻,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这一切本就与她无关,当年林尚书将她走失,这么多年了,她就在京郊,林尚书却始终寻不到。
这便证明了她与林尚书之间,父女情分稀薄。
她替林幼情嫁给霍桑,也本是林尚书绑的她,而非她自愿,所以她逃走,后果自当他们自己担着,这也当是林尚书和林幼情还她的。
她越想越开心,竟不知时辰悄悄流逝,天色已晚。
她刚放下地图,红芷便来通报,说是相爷回来了,唤她去正厅用晚膳。
她心下一沉,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与那活阎王再见面,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红芷催促道,“二娘,用膳须早到,不宜让夫君久等,这是规矩!”
又来了!规矩规矩,为何这些规矩全落在了女子身上?
说是这么说,但无奈这是人家的地盘,她又是顶着林幼情的身份,阿离的命还握在林尚书手里,她也只能服从。
红芷将她收拾了一番,便领着她去往正厅,此时正厅门口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两位身着黑衣的男子。
见她来了,这两位男子纷纷给她行礼,“见过夫人,相爷已在厅中等候夫人。”
她矜持地点了点头,轻移莲步,一脚踏进了正厅。
只这一脚,她一下惊呆了。
她,杨幼娘,整整活了十六年,从未见过这般奢侈的饭桌,这般奢侈的吃食。
她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什么是山珍海味她还是知晓的,自懂事起,她便知晓若是要吃山珍海味,便必须是去京都城内的国色天香楼。
那里是连喝一口茶都要十两银子的地方。
寻常百姓,二两银子就能过一整年温饱的日子,可想而知,那是个多么销金的地方。
她也曾有幸看过一眼国色天香楼的吃食,论成色与种类,都没有眼前饭桌上的丰富,可价格却是以上千两计算的。
她再看看眼前这些她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山珍海味,这一顿也不知花了多少银两!
更重要的是,他就一个肚子,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吗?
若非红芷提醒,她此刻怕是依旧惊在原地,她尽力扯开一丝端庄的浅笑,给霍桑行了个礼。
直到听到霍桑嗯地一声,她才在她的坐席上坐了下来。
红芷随之给她布菜,只是每一样她能吃的菜,落到她的碟子里也不过是半筷子,多一分都没有。
她暗自瞪了红芷一眼,她好不容易能吃到这样的山珍海味,就不能给她多夹些吗?
自她进门的第一刻,霍桑便在暗处细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刚踏进门的那一刻,她的神情很是微妙,她虽是吃惊,但很快便将这情绪掩盖了下去,想来她定是因为昨夜蒙汗药的事而感到慌张。
他早就打听过这位林府千金的吃食喜好,再观她坐下的神态,看似并不愿吃席上的饭菜。
还是那句话,一个人决计不会有两种不同的形态,要么是装的,要么便是脑子里有病。
她出身尚书府,应该不屑于装,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脑子有病。
他打算试探一番。
他放下筷箸,道,“夫人可有什么话要同本相讲的?”
杨幼娘心尖一颤,讲什么?他在问什么?蒙汗药的事?还是盗贼的事?亦或是地铺的事?
还有,红芷再三同她强调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用膳的时间,她该说话吗?
霍桑眯了眯眼,她在心虚。
得不到红芷的回应,她也只好自作主张,说到底,而今她才是霍府主母。
于是她心一横,学着霍桑的样子将筷箸放下,道,“妾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请相爷指教。”
还真沉得住气!霍桑道,“御医已经在前厅候着。”
什么意思?他是觉着她有病?
她正要发怒,但一想起早间她刚醒来时,红芷提到他说,她恐有离魂症,没想到才半日他竟给她寻来了御医。
看来他是不打算同她计较蒙汗药的事,也对,若是他当真问起来,她只说他不胜酒力醉晕过去便好。
恩,这活阎王想来偶尔也会干些阳间事。
她微微一笑,道,“多谢相爷。”
第5章 回门之日 “入了霍府,你可曾逾越?”……
她这么一谢,倒是叫霍桑有些疑惑,难道她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
未免打草惊蛇,他便不再说话。
杨幼娘也不再言语,她此刻心中想着尽快确诊离魂症,这样她便有了与他分开睡的不可调剂的硬性原因,她的商运与财运也能因此保住。
两人就在各自的小心思中,吃了新婚之后的第一顿饭。
恩,很是愉快。
至少杨幼娘是这么想的。
御医正在前厅喝茶,听闻夫人来了,连忙起身迎候。
这御医一脸白花花的胡子,一看便是高人,杨幼娘再次感叹,或许这霍阎王只是面上冷了些。
但就算如此,也依旧挡不住她那颗想要逃离霍府的心。
这里始终不是她的天地,顶着旁人的名和身份活着,始终不如做自己来得更自由快活。
御医从医箱中拿出一块丝帕和一个腕枕,示意她将手腕放上去。
为了更好的确诊离魂症,她故作体虚道,“医生,我觉着脑袋时而有些发懵。”
老御医才搭了一会儿脉,另一只手顺势捋了捋他顺得快要发油的白胡子,问道,“夫人可曾有过,不知自己干了某事,然则确实干了某事的症状?”
离魂症不就是这种症状?
她猛地点头,“是。”
御医很是深意地点点头,再问,“夫人从前在尚书府时,可曾有过这种症状?”
她顿了顿,若说有,按照霍桑那关心的程度,定然会去尚书府查问,这么一来,事情揭穿,她怕是会很难神不知鬼不觉逃走。
于是她道,“不曾有过。”
御医又高深地点了点头,再问,“夫人最近可曾受过什么惊吓?”
半夜走在路上,无故被人绑架算不算?绑架她的人是她的生身父亲算不算?她的生身父亲要她给她双生姊妹替嫁算不算?
她微微低下头,道,“是。”
御医将腕枕和帕子收了回去,“夫人恐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才有了这种症状,老朽给夫人开几副安神的药,先稳定住夫人心绪,而后再好好诊治。”
这是确诊了?
杨幼娘暗自欣喜,但面上却依旧一副担忧的神情,“可有把握治好?”
御医紧蹙眉头,他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病症,只能尽全力一试,但也不想让宰辅夫人造成心理负担,他道,“还请夫人相信老朽。”
御医的犹豫她全看在眼底,看来这个离魂症是很难治好了!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与霍桑分开睡了!
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天助她也!
当天夜里,她便顺理成章地钻进她的地铺里睡下了。
虽然红芷一再强调,要等夫君入睡她才能睡,可她而今已经确诊了离魂症,未免惹出什么事,自然是先睡了再说。
况且霍桑吃过晚膳又去忙公务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他忙到半夜,她就等到半夜吗?
她还要养足精神逃离呢!
此时书房内,霍桑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精致的食盒,温柔地看着里头的糕点,竟舍不得吃。
霍二进来汇报,“相爷,夫人睡下了。”
“嗯。”他收回温柔,问道,“御医当真说她可能患了那个病?”
“是。”霍二顿了顿,“夫人此刻正睡在地铺里。”
寻常大家闺秀睡惯高榻软枕,第二日必定不舒服,更何况是林府娇养了十几年的千金。
而她入霍府才两日,竟那般习惯睡地铺,这实在是不得不叫人起疑。
他眯了眯眼,“她倒还挺自觉。”
不过这样也好,他本就没有想要同她同床共枕的打算。
当初他答应娶她,不过是因为看到柔儿在宫中有些艰难,所以想借助林尚书的势力,好让皇帝对柔儿好一些。
也借了娶妻的名头,破除宫中那些关于柔儿的不好的流言。
果不其然,他娶妻的第二日,柔儿便重获得协理后宫之权。
从这一层面来说,他还是很感谢林家这位千金的。
他从食盒中拿了一块糕点含在嘴中,细细品尝了一会儿,才将盒子收好,起身往卧房而去。
霍二有些疑惑,但依旧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侍候。
霍桑知道他疑惑什么,他是当朝宰辅,树大招风,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盯着霍府。
若是传出霍相新婚第二夜便与夫人分房睡的流言,那他之前为柔儿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守在门口的红芷见他回来了,正要进屋叫醒杨幼娘起身侍候,却被他止住了,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红芷显然有些犹豫,但依旧碍于霍桑的威严,不情愿的下去了,也不知二娘会否失礼。
卧房里只点了一盏烛火,明黄色的火焰在黑暗中摇曳着,时不时还有几声噼啪声响起。
他顺手将那灯烛摘下握于指尖,缓缓走近屋中地上那很是显眼的一坨。
她倒是睡得很香。
也难怪柔儿会看错人,不得不说,林幼情确实长得比一般的小娘子稍微清丽一些,而今这般安静得睡着,倒也配得上柔儿所言的温柔贤淑、乖巧懂事。
若是她能一直这般乖巧下去,他倒是不介意与她一直相敬如宾。
也罢,看在她如此乖巧自觉睡地铺的份上,明日的回门,还是陪她走一遭吧。
翌日,杨幼娘是被红芷强行从被子里拉出来的,她还在睡梦中,却听红芷道,相爷要同她一道回门。
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被红芷强行塞进回尚书府的马车之后,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按照婚礼,新嫁娘在成婚第三日是要回门省亲的。
面对同样一身礼服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霍桑,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红芷不在身旁,若是一会儿说错了话该如何?
真相总是要被揭穿的,但眼下可不是时候,只有将自己完全摘出去之后,揭穿真相对她才最安全。
她开始频频掀开车帘看向窗外,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的紧张。
霍桑虽闭目养神,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观察之下。
看来她这些年是真的被娇养在深闺,一旦有机会出来,便对外头的世界如此好奇。
若是以后她能乖巧听话,他倒是也不介意时常带她出来走走,算是给她的奖赏。
很快,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林尚书根本想不到,霍相会亲自陪着杨幼娘回门,他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正欲向霍桑行礼。
霍桑连忙止住,“林尚书不必多礼,按照礼制,也该小婿向岳丈行礼才是。”
林尚书连连赔笑着,竟露出一丝苦涩。
要的,要的,这个礼他还是要行的,要是霍桑发现他娶的并非林幼情,林府上下怕是会被他灭门吧!
两人客套了一番,林尚书便将众人请进了府。
霍桑身为男子,自当是林尚书招待,而杨幼娘身为女眷,自该由尚书夫人照顾。
只因尚书夫人早亡,这个任务便由林尚书的妾室黄氏承接了下来。
黄氏将杨幼娘欢欢喜喜亲亲切切地迎进了后院之后,便立马换了张嘴脸。
或许是林尚书命里子女缘分本就稀薄,尚书夫人生完孩子之后便去了,而这位妾室原本也曾怀过身孕,可每每不到三个月总是小产,医者说她今后无法再生育。
所以尚书府上下,也只有林幼情这么一个千金,也正因黄氏无法再生养,便将林幼情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宠着。
所以关于替嫁一事,她自是比旁人更加上心。而且这也是为了林幼情而赌上了身家性命的大事。
是以她一将杨幼娘拉进后院,便问道,“入了霍府,你可曾逾越?”
杨幼娘本想怼回去,但一想起阿离在她手里,只好软了几分,“这个问题,夫人不妨问问红芷。”
她身边不是有个探子吗?何必明知故问地来问她?
她冲红芷使了个眼神,直到红芷点了点头,她才长吁一口气。
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幼娘,你本姓林,你也是郎主的亲生女儿,我知叫你匆忙嫁给霍相委屈了你。”
她的语气忽而柔了下来,“但霍相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而今你是霍府的主母,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寻常女子去佛祖面前烧香都求不来的。”
她拉过杨幼娘的手,轻轻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幼娘,你是聪明人,应该能听明白我的意思。”
杨幼娘自然能听懂她的意思,先画个饼引诱她,再徐徐磨掉她的锐气,最后叫她自己陷入不得已的挣扎里,不得不为林府办事。
这是梁师父教她的驾驭之道。
她不经意将手抽了出来,尽量让自己保持端庄,“小夫人的意思,幼娘自是明白,只是幼娘一心系与幼弟,也不知幼弟可安好?能否让我见上一面?”
“那是自然。”黄氏道,“阿离就在后院阁楼住着,一会儿我便叫人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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