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那位淑贵妃,只单单一身浅碧色纱裙长衫,如瀑布般垂顺的乌丝只单单用一支镶有宝石的簪子挽了一半。
另一半青丝披在肩上,微风轻抚,好似垂柳随风微扬,隐约还带着一股仙气。
她下意识看了看恨不得把一整个梳妆盒都戴头上的自己,不由得暗自嫌弃地啧啧起来。
人比人,确实会气死人的。
侍婢将她领进亭中,亭中早已设置了席位,此刻琴声戛然而止。
顷刻间,周围所有的人物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有微风拂过,轻轻撩起了她额间的碎发,被眼前景象惊得发懵的她才缓缓回过神。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耳边萦绕着的泉水叮咚虫鸣鸟叫,全都是亭中这位淑贵妃弹奏出来的。
她不由得又瞅了瞅自己的手,双手粗糙还长满老茧,除了算盘,什么都弹不会。
虽林幼情顶着一个“第一美女”的称呼,可就算是她站在这位淑贵妃面前,也还是簸箕比天,叫化子比神仙,毫不沾边。
“林娘子请坐。”
淑贵妃亲切温婉地招呼她入座,杨幼娘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照着嬷嬷教她的,给淑贵妃行了一个礼,便大方地入了座。
有侍婢给她奉了茶和点心,淑贵妃道,“只是些粗茶,还望林娘子莫要嫌弃。”
杨幼娘更是受宠若惊,正巧她又被几子上那些精致的点心所吸引,“娘娘这儿的点心,当真是别致呢!”
一旁的侍婢道,“回夫人,这些点心都是我们娘娘亲手做的。”
杨幼娘又是震惊,这位仙人般的贵妃,竟还会做糕点!而且这糕点一个个都精致地叫人舍不得下嘴。
“妾何其有幸。”杨幼娘感叹道。
淑贵妃莞尔,“不过是闲暇时做着消遣的,若是林娘子喜欢,走时带上有些?”
杨幼娘不由得点点头,“喜欢,妾很是喜欢。”
此时,侍婢送来了一个十分精巧的首饰匣子,淑贵妃再道,“初次见面,也不知林娘子喜好,便从库里挑了一支碧玉簪。”
匣子被侍婢打开,里头躺着一支成色上等,碧色无暇的簪子,簪子款式虽简单,但通身写着一个字。
贵!
“这簪子……”
杨幼娘正想拒绝,却听淑贵妃道,“子渊成婚,我无法去观礼,就当做是赠你与他的新婚贺礼吧。快戴上让我瞧瞧。”
她都这般说了,杨幼娘也没再拒绝。
只是她脑袋上发簪众多且十分繁复,这支碧玉簪参与其中,总让她觉得有一种不伦不类之感。
淑贵妃掩嘴一下,“很是不错呢。”
良久,她才开口,“也不知,林娘子与子渊相处的如何?”
听闻林幼情与霍桑的鸳鸯谱是这位贵妃一手点的,做冰人自当是希望自己牵的姻缘线是圆满的。
虽然霍桑待作为“林幼情”的她并不怎么样,她迟早也会从那阎罗殿里逃出去,但为了不让这位仙子般的美人伤心,她决定睁眼说瞎话。
她柔声答道,“相爷待妾很好。”
“当真?”
淑贵妃似是神情一顿,但很快她展颜道,“子渊与陛下情同手足,你既嫁入霍府,按照民间说法,你我便是妯娌,有什么委屈,尽管同我说便是。”
杨幼娘不禁再次感叹,这位贵妃当真是亲切又善解人意,那她自当要让她更放心才是。
于是她道,“娘娘,妾不委屈,相爷是妾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她努力学着市井的新嫁娘们,用手掩着半张脸,做出害羞的样子,以此来告诉贵妃,她与霍桑感情很好。
她看到淑贵妃脸上的笑明显僵了僵,难道她方才做的太假了不成?
谁想淑贵妃道,“既如此,那便好。”
骨节分明的纤纤玉手轻轻端起面前几子上的杯盏,又轻轻放至唇边抿了抿。
随后她道,“林娘子大约不晓得,子渊同陛下和我一道长大,脾气有些执拗,若是喜欢一个人或一样事,便会一直喜欢着,至死方休。”
“就好比林娘子面前的那盘糕点,子渊最喜欢吃我做的糕点,所以旁人给的,他绝对不会碰。”
她浅笑一声,“脾气是古怪了些,林娘子莫要见怪才是。”
刚入口的糕点一下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杨幼娘连忙端起杯盏顺了下去,一股莫名的心思开始冒了上来。
这位贵妃娘娘的言语中似乎并不全是关心,更像是一种试探。
她将杯盏放下,嘴角微微一勾,“娘娘说的哪里话,相爷那般好,妾哪里敢见怪。远的不说,新婚第二日,相爷听闻妾身子欠安,立刻去请了御医,甚至亲自驱寒问暖,妾实在感动地紧。”
果然,她话音刚落,淑贵妃的手已经暗暗握紧了。
杨幼娘原本只当她是林幼情与霍桑的冰人,这才对她如此关照,谁想她竟还有旁的意思。
怪不得方才字里行间一直在透露着她与霍桑之间是更亲的关系。
怪不得旁人都只唤她作“夫人”,而这位淑贵妃见面便唤她作“娘子”,“娘子”是女子出嫁前闺阁里的称呼。
一时之间,杨幼娘脑袋里闪现出不下十本闺阁话本中的情节。
什么原本青梅竹马互许终身,后小娘子被迫入宫选妃,什么二男争一女,最终输给了权势,什么江南闺中小娘子欲与郎君私奔,却被陛下看上带回了宫……
好一出感天动地的悲情虐恋!
为了想知晓这出虐恋的全部细节,她打算再试探试探,“其实,妾确实有一事想问。”
淑贵妃尽量保持着端庄,“尽管说。”
杨幼娘道,“妾刚入府,便发现府内有一处地方,修建了好些亭台楼阁,那些亭台楼阁处还镶了好些珠宝。奇怪的是,竟无人看守。”
淑贵妃一愣,“你进去了?”
杨幼娘默默点了点头。
她的脸色更差了,“看来他对你,确实很满意。”
“子渊自小便喜欢收藏那些珠宝古玩,每每我们有了好东西,都会给他送过去,可他从不让人碰他的收藏。”
杨幼娘陪笑着,“兴许这对他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吧。”竟还有这般奇怪的癖好?
淑贵妃却笑了笑,“可他却让你碰了。你说说,他是不是待你不同?”
“原是如此。”杨幼娘一副羞涩模样。
“唉,说来也怪我。”她淡淡道,“大约是年少情谊,我入宫那日他高兴地大醉了一场,喝坏了身子,自那后,他便很少碰酒了。”
是吗?杨幼娘疑惑,洞房花烛夜时,他怎么喝得那般爽快?
“只是按照子渊那个执拗的性情,平日里也没几个朋友,若不是陛下时刻看护着,怕是会惹出不少的麻烦。”
她担忧地叹了一声,“还希望林娘子能帮衬一二。”
“应该的。”
刚说完,淑贵妃便咳了几声,侍婢见状慌忙过来扶她,“娘娘可是又身子犯虚了?”
淑贵妃抱歉道,“这是老毛病了,难得与林娘子投缘,便还想再多说几句,谁想身子实在不争气。”
“娘娘身子不适,还是尽早歇息吧。”杨幼娘适时起身,“时候不早了,妾也该告退了。”
“慢着。”
侍婢应声给她送来了两个食盒,里头摆放的全是精致的糕点。
淑贵妃道,“过几日便是时节,也不知之前给他送去的糕点吃完了没有,今日林娘子正好在,也顺便给他带一盒吧。”
又有侍婢给她拿了一个包袱,淑贵妃道,“天凉了,江南织造送来了好些锦缎,给陛下裁衣时,顺便给子渊也做了几身,你顺道也带回去吧。”
“多谢贵妃娘娘赏赐。”杨幼娘接过食盒和包袱,满心欢喜地告退了。
回去的马车上,霍桑依旧闭目养神,杨幼娘虽嘴上不说,但心中却是塞满了万千心绪。
见过淑贵妃后,她再回想起自她入相府以来霍桑对她的态度,这么两两一对接,真相很快便浮出了水面。
淑贵妃与霍桑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谁想半道儿却被陛下截了胡,有情人终究咫尺天涯。
为了避免惹陛下不快,淑贵妃还亲自给霍桑挑选夫人,更是不惜降低身份,与新夫人以妯娌相称。
一想起方才自己被淑贵妃抬举了,杨幼娘不免开始心疼起这苦命的女子。
明明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她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与旁的女子相携离开。
这一出虐心大戏,坊间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太苦了!
她紧蹙着眉头,时不时轻叹一声。
霍桑睁开眼,见她这般愁眉不展,不由问道,“她同你说什么了?”
杨幼娘向他投了一个同情的目光,道,“娘娘吩咐妾,要好好照顾相爷。”
霍桑眸子一动,目光瞬即变得温柔了几分,然他目光及至她繁复的脑袋上时,突然停住了。
他蹙眉,瞬即将她脑袋上的碧玉簪拔了下来,“这是她给你的?”
杨幼娘微微颔首,“是。”
“她还说了什么?”
杨幼娘眼睁睁看着那碧玉簪在他手中越握越紧,心中呐喊着:虽然这碧玉簪长得很素,可它很贵的!这是贵妃送给我的,可别给我弄坏了啊!
少倾她道,“娘娘说,这碧玉簪是给妾的新婚贺礼。”
“娘娘还给相爷备了礼物。”她慌忙将食盒和衣裳包袱都拿了出来,试图同他换碧玉簪,“娘娘说,天气凉了,还请相爷多添衣。”
然而,他只顾着捏着碧玉簪,竟再也不理她了。
虽然杨幼娘早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但这种事本就是私密的,她自是不能再多说什么。
见他因情所困,她也只好默默坐在一旁,心疼着她的碧玉簪。
一路无言。
这一路上,她都在思考着如何叫这对苦命鸳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法子。
思来想去,还真被她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说到底,他二人之间,也就多了两人,其一是当今陛下,其二便是她。
若是她早些离开,他二人的可能性便又大了几分,她观陛下是个和善的,倘若霍桑趁此机会同陛下开了这口,陛下后宫佳丽众多,他府中又无夫人。
这一来二去的,说不定陛下便成全了他们。
所以,她尽早从相府离开,不仅对她来讲是件好事,对霍桑也是有利的!
第8章 登高望远 “既如此,那你还来作甚?”……
回府之后,霍桑便去忙公务了,那碧玉簪始终没有还她。
杨幼娘无奈得耸耸肩,罢了,就当给他解相思苦了。
她也有自己的正事,一回府她便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继续研究出府的路线。
此时此刻,她觉着自己肩上扛着的东西更重了。
她必须尽快研究出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逃离这阎王府。
只是她研究了足足两日,依旧没研究出什么路数来。
因是这两日她十分听话,红芷也不再无时不刻在她身边唠叨。
只是她原以为她会再清净几日,谁想霍庄那个判官又带着那东南西北四个小鬼来见她了。
正值月末,霍庄带着东南西北过来,打算同她对账本。
看账本是她平生一大爱好,若是放在平日里,她自是欢喜的,只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又给推脱了。
霍庄对新夫人的行为很是不解,霍府并非普通府邸,霍府主母自然也非普通。
若是放在旁的娘子身上,入了霍府,最慢也是第二日便对了账目掌了中馈。
而新夫人倒好,都过去足足有七八日了,她依旧对执掌中馈没兴趣。
当初他也是略微打听过的,因是尚书府夫人仙逝,后院只有她这一位嫡女,是以她早已掌控了尚书府的中馈。
难道,她是在考验他们的管事能力不成?
被拒绝后,霍庄如是想着,便带着东南西北和所有小管事去了账房,他打算将近几年的账目都再对一遍。
杨幼娘才不晓得他们心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他们碍了她的逃跑大计,直至将他们都赶走了,她这才从屋子里出来。
红芷每隔两日都会出门一趟,旁人都以为她是出门给她采买,只有她知晓,其实红芷是偷偷回尚书府报告她的行踪和日常的。
毕竟霍府结构复杂,书信往来容易引起怀疑,她只好亲自走一趟。
也正因如此,杨幼娘才得以有时间松一口气。
在屋子里待得太久了也会影响思绪的,不如出来走动走动,也好活络活络筋骨。
霍府白日里果然没什么人,她从南边走到东边,又从东边走到西边,一路上除了偶尔路过的厨房杂役,当真是安静地可以。
也不知霍桑是什么怪癖,人多才热闹,热闹才有人气啊!反观霍府,死气沉沉,果真是个阎王府。
不过话说回来,这会子,她巴不得霍府半个人也没有。
霍府还有一点也是不错的,人少树多。
有几棵大树枝干繁茂,时不时地还往院墙外伸,这对于擅长爬树的她来说,这简直是能指引她逃出升天的天梯啊!
于是,她趁着四下无人,寻了个枝干粗壮又往外延伸的树,拎起裙角爬了上去。
彼时在不远处的一处窗柩下,手中握着点心的霍桑正对着窗外眯了眯眼,“她在作甚?”
语气有些不善。
有一个黑影在他身边闪现,霍一向他望的方向探了探头,道,“相爷,夫人好像是在爬树。”
尚书府千金,传闻中温柔贤淑、乖巧懂事、大方得体的京都第一美人,此刻竟拎着裙摆,丝毫不顾形象地在相府爬树?!
这传出去,又有谁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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