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待在霍府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奴仆侍候,跑出来作甚?不知道自己是个常年吃药的药罐子啊?
但最终杨幼娘还是忍下气来,端起酸汤馍馍打算喂他,好歹也是个贵人,贵人失踪落难可是会惊动好些人的。
要是她伺候不好,可是要遭现世报的。
为了活命,要屈还是得屈!
霍桑也只是看了那酸汤馍馍一眼,并没有想要她喂,没想到她却亲自喂他,心中某处竟不由一甜。
罢了,那便原谅她方才的无礼之处吧!
酸汤馍馍入口,滑嫩鲜爽,霍桑原本就饿了,这突如其来的食物触感让他格外的满足,才不过多久一碗酸汤馍馍便被他吃完了。
“说吧,要同我商量何事?”
吃饱喝足,霍桑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起来,杨幼娘很熟悉他这个状态,此时同他商量任何事,都有余地。
于是她将方才江玉风同她说的一道说了出来。
“霍郎君,您说是不是有人故意引他过来?”她顿了顿,又问道:“可是有人故意引您过来的?”
听她说起江玉风,霍桑本能地会觉得很不悦,但又听她这般问他,他又觉着有些心虚。
见他这般脸色,杨幼娘心中有了猜测。
她微微近前,低着声线,温热的气息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吹,“郎君,你不会是收了我的信才来的吧?”
他轻咳了一声,脸色有些僵硬,“都说了是路过!”
杨幼娘耸了耸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罢了。只是我倒是不希望郎君你来。”
霍桑眯了眯眼:怎么?我来可是打扰你同旁人成亲了?
杨幼娘道,“那些人要我给你写信,明摆着便是要引你来,我猜他们与你定是有仇怨。谁想郎君你,好巧不巧竟是路过了,好巧不巧又被二当家逮着了,唉……”
霍桑别过脸去,但耳根却微微有些烧红。
看来她给江玉风写信,大约也是想分散寨中人的注意力,罢了,暂且原谅她。
杨幼娘才不管他如今神色如何,接着低声道,“这些日子我在这寨子里逛了逛,总觉着这里与传言中的‘匪窝’很是不同。”
“嗯。”这一点霍桑早就知晓了,霸天寨,名字听着霸气,其实也不过是一群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流民所聚集之地。
若是不欺他们,他们便不会主动欺旁人。
但最近发生的突然抢人一事,倒是令人觉得奇怪。
“让我写信的是寨子里的大当家,郎君,您见多识广,对这大当家可有什么了解?”
霍桑微微蹙起眉头,“霸天寨三十八寨,每个寨子都有个当家,每个寨子的当家都有名有姓,除了三十一寨。”
他果然知道!
杨幼娘的心渐渐安了下来。
不,应该说,当她见到他的第一刻起,她的心便已经安下来了。
“为何?”
霍桑耐心同她解释,“我得到的消息,霸天寨三十一寨原本是霸天寨第一寨,也不知这些年发生了何等变故,寨子四分五裂,四处扩散,这第一寨竟变成了三十一寨。”
杨幼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睁着她那双圆圆的鹿眼近前问他:“那您觉着,咱们逃出去的概率有几成?”
她的那双眼睛,明亮又清澈,霍桑微微抬眸,便能从她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噗嗤一笑,伸出大手拍了拍她的额头,顺势又包住了她的那双灵动的眸子。
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惹得他的掌心痒痒的,心也跟着痒了几分,他心尖一颤,沉着声音道,“既来之则安之。”
“啊?”杨幼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她额头上拉了下来,“那咱们岂不是要任他们宰杀了?”
她柔软又温热的手掌紧紧贴在他冰凉的手腕上,使他冰冷的心头也渐渐有了些许的温度,他嘴角的笑愈发温柔了些。
“他们将你绑了来,可有伤了你?”
杨幼娘想了想,他们将她绑了来,除却让她在柴房里待了几日,倒也没怎么为难她,就连绳索和麻袋都没用上。
于是她摇了摇头。
“这便是他们给我的诚意。”他深邃的眸子里似乎灌了水,“既如此,咱们便不必逃。”
杨幼娘长吁一口气,刚安下的心此时更踏实了,她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江郎君才是!
于是她豁然起身,转身拿了那只空碗便摔门而去。
霍桑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双眼又眯了眯,刚压下去的气焰莫名又起来了。
这女人,利用完他就丢是吗?!
只因身边多了两个熟悉的人,杨幼娘终于结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阿楚喜怒无常的,楚舟又是个无根无底的,而阿湘,虽天真可爱,但她总觉着她人小鬼大,总能让她的心凉凉的。
也不知他们口中的大当家到底是何模样,能将他们一个个管成这副样子。
她一定很是厉害。
然而让她安心的时辰还未持续几个,便又乱了起来。
也不是遇上了什么大敌,而是夜幕渐渐降临,只有一个屋子,而他们却有三个人。
床榻上已经霸占了一人,只剩下她与江郎君一男一女,也不知该如何歇息。
床榻上那位是不可能与江郎君挤一挤的,而她一个女子,更不可能与他挤,就算是在霍府,与他有夫妻之名时,她都没同他挤过呢!
“不如……不如我去厨房?”江玉风翩翩道。
“不!”杨幼娘拦住他,“我去!该是我去!”
“你敢!”霍桑向她投来几把眼刀,惹得她脊背一凉。
不知为何,她总觉着霍桑对江郎君有一股极其明显的敌意,江郎君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处处为难?
难道是因为江郎君出身商贾,他瞧不上吗?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缘由了。
一想到此处,她突然有些生气,她杨幼娘也没甚本事,但她平生最护短,江郎君是她的人,他不允许旁人诋毁!
她原本想好言相劝,可不知怎的从嘴里冒出去的又是另一副话,“我不去难道你去?”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
霍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脸上的怒意不减,他指着江玉风的鼻子道,“你,出去!”
杨幼娘还要拦他,却被霍桑喝住,“杨幼娘,你给我站住!”
杨幼娘瞥了他一眼,不打算听他的,谁想他却道,“我有事同你说。”
他都这般说了,她也只好留了下来,江玉风冲他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何事?”
杨幼娘没好气地近前来,但心还是有些虚,说到底还是因为霍桑气场太强大,再加上她方才因为一时气愤对他态度不好,他这般叫住她,她心更虚了。
他惨白着一张脸,眸色却十分清澈利锐,他就这般盯着杨幼娘,像是想要将她看透。
这让杨幼娘感觉很是不爽利。
她试着出声:“霍郎君,您要是没什么事,我便……”
“你便要同他去厨房睡?”
这句话虽说的平缓,但杨幼娘听得出来,他正在强忍着怒意。
不过是寻个地方睡而已,哪里就惹着他了?而且她哪里要同江郎君睡了?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被他这莫名的揣测惹怒了,直接叉起腰来质问他,“霍郎君,虽然江郎君出身商贾人家,但他好歹也是个正人君子!你这般揣度,未免有些过分了!”
“好一个正人君子!放任一个小娘子深夜潜入房间钻入床榻,这种人也算是正人君子?”
“小玉本就与常人不同,你……”
她突然顿住了,这是妙英与小莲背地里告诉她的,他是如何知晓的?
霍桑冷着脸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屋子里早就亮了灯烛,只是灯光昏暗,为了看清他眼底藏着的神情,杨幼娘特地近前几步,只是她的脸色却是铁青一片。
她忍着怒意,问他:“你着人查他?”
霍桑神色微变,但一想起此事她迟早会知道,便将视线直直地对上她,“你可知你眼中的正人君子,背后做了什么勾当?”
“勾结外族,企图谋反!”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就是见不惯她与旁人亲近,特别是这个江玉风!
表面一副翩翩君子模样,实则却是那种货色!
若非他如今身子不济,他真想将她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不准她与任何人接触,更不准她与任何说半句话!
“霍桑!”杨幼娘真的生气了,他诋毁自己可以,但江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竟敢无缘无故给人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难道他当真就这般瞧不起商贾人家吗?
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瞪了他许久之后,直接丢给他一句,“今夜我去厨房!”
话音刚落,她摔门而去。
江玉风担心他二人又为了点小事无故争吵,便一直在门口候着,见她怒气冲冲出来,他亦是一愣。
在他眼中,杨幼娘从来是个十分坚强的小娘子,没人能欺负她,也没人敢欺负她。
而就在此刻,他竟瞧见她眼眶红红,似是哭了。
他心尖一软,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
“幼娘。”他脑子里闪过许多宽慰她的话,最终他却将帕子递给她,然后道:“我们谈谈吧。”
有些事,必须明着谈。
接过他的帕子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她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哑着声音道,“还以为他是个好的,竟也这般瞧不起人,还动不动破人脏水!着实气人!”
江玉风温柔道,“其实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淡淡道:“我的商队确实有些问题。”
杨幼娘来不及擦干眼泪,神色却是一阵讶异。
江玉风继续道:“年初我便发现问题了,你知晓的,商队货物太多,其中不乏贵重物品,所以我们便会请镖局帮我们押送,只是……”
“自从龙虎镖局总镖头出事之后,我们便自己押送,这便出了问题。”
“可是货物出现了问题?”
江玉风摇了摇头,“布行人手有限,我便雇了一群江湖人帮忙押送,阿离同我提过一句,京都发生的那些诡异的外室命案,很有可能是外族人所为。”
他顿了顿,“那些人,很可能便来自……”LJ
“不是!”杨幼娘连忙否认,“京都商队那么多,岂止崔氏布行一家?”
“可频繁从域外至汝州的商队,只有我崔氏一家。”
他长叹一声,“在汝州的这些时日,我一直在调查,谁想刚查出些眉目,小玉却失踪了。”
杨幼娘沉下心来,“有人不想让你查。”说完她不由地将视线往屋子处瞥了瞥。
“霍郎君救了我多次,我该多谢他的。只是……”他轻叹一声,“他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与敌意。”
杨幼娘撇了撇嘴,“他就是脑子有毛病!”
“你啊!”江玉风终究还是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道他为何会不顾千里前来自投罗网?”
“他说路过。”
“当真是路过?”江玉风摇了摇头,“你这般聪慧,难道还想不出什么缘由?”
“他?”杨幼娘愤愤然,“他府上还藏着一位娇滴滴的夫人,心里还有一位美艳无双的贵人,哪里还有什么缘由使他过来?定然只是路过罢了。”
江玉风只浅浅一笑,衣裳上虽已褶皱不堪,但依旧难以掩盖他那翩翩君子的气质。
他只对她摇了摇头,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她挠了挠头,什么鱼?饮什么水?江郎君怎么突然给她说这么深奥的话了?她愣是没听懂。
但她没敢问。
彼时不远处的一处高台之上,正站着四个人,阿楚一脸不高兴地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像是被训了一顿。
楚舟则是一如既往地双手向背,一身雪白,清澈的目光恰恰好落在了不远处站在寨子外头的杨幼娘身上。
阿湘软糯着嘴,拖着她的麻袋,讨巧地近前,软糯可爱的小手拉了拉那第四人的衣摆,笑脸盈盈道,“大姐姐,阿湘可想你了,阿湘给你备了好些礼物呢!”
“恩。”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那双灵动的眼眸,则是一直落在杨幼娘与江玉风两人身上。
见他二人相携回屋,她身上低沉的气焰愈发旺盛,“药呢?”
楚舟道,“早已备好,只是瞧霍桑那小子眼下的身子骨,怕是会……”
“死了岂不是更好?”
她转过身,视线如鹰隼般落在了阿楚身上,阿楚感到了一阵杀意,慌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大姐,我错了。”阿楚连忙低头认错。
她冷哼一声,“既然知错,那这药便由你去送。”
说完,她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阿湘从未见过大姐姐生那么大的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阿楚,只好冲她吐了吐舌头,拖着她的麻袋往身后的寨子里走。
楚舟倒是有些良心,近前半步,在她肩上拍了拍,随后化作一道白影便消失了。
当杨幼娘摔门出去之后,霍桑便后悔了,他方才要同她说的不是那些话!
可如今木已成舟,他却不知该如何挽回。
也不知她与江玉风那小子在外头说了什么!他二人今夜不会真的宿在厨房了吧?
思及此,他怒火攻心,才管不了什么好好歇息身子,直接翻了被子便要下榻。
谁想他的双脚刚落地,却仿佛没了知觉,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倒地时还顺带摔了一旁几子上的茶壶,壶里的水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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