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那位李郎君成亲再早些,怕是孩儿也有徐四娘这般大了。
怪不得徐四娘爱弹那曲阳春四暮。
逸林郎君所爱慕的女子,其实是他的亲妹妹,所以那首阳春四暮所表的是一份难以言表又无法在一起的痛苦情感。
好在杨幼娘好歹也在京都那鱼龙混杂之地见过许多人伦之事,眼前这等事在她眼中也不算什么事儿。
于是杨幼娘只微微一笑,“四娘子可是真心爱慕他?”
徐四娘微微一愣,她以为杨幼娘听闻此事会无比震惊,甚至会厌恶她,可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波澜,难道她也经历过此等事?
亦或者那日她与侍女来此地,只是为了……私会?
她惊得再一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主仆二人,那日两人在此处相拥的画面历历在目。
若是如此,那她与李郎之间其实也并不算什么了。
思及此,她渐渐羞红了脸颊,微微颔首之后,嗯了一声。
杨幼娘倒是没想那么多,只又道,“那他可是真心喜欢四娘?”
徐四娘想都没想,眼神坚定直接点头,“是。”
她的坚定倒是让杨幼娘疑惑了,“四娘可否答小女一个问题?”
“杨娘子请说。”
“喜欢是什么?”
徐四娘被她说愣了,“杨娘子为何有此一问?”
杨幼娘轻叹一声,“实不相瞒,这一问已经困扰小女多时了。”
徐四娘顿了顿,目光又在她身后的霍三身上游移了片刻,这问题当着对方的面问怕是不合适吧?
但看杨幼娘如此诚恳,或许她不是为她自己问的呢?
于是徐四娘将疑惑埋在心底,道,“喜欢是奋不顾身,是念念不忘,是时刻守护,每每念起他心中会欢喜,这种欢喜能抵过任何良药。”
说着说着,她竟是脸红了。
杨幼娘心中默念着她给的答案,又对比着楚舟将这些东西按上去,奋不顾身,念念不忘,时刻守护,心中欢喜……
这些他身上似乎都没有。
所以她并不喜欢楚舟,而楚舟也并非真的喜欢她。
思及此,她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多谢四娘子。”
这突如其来的感谢叫徐四娘有些疑惑,她正要问,却听杨幼娘道,“若是四娘子不想嫁给宣正侯,小女倒是有个法子。”
徐四娘原本并不想抱这希望,她被关在刺史府这么多年,身边并没有几个能诉说衷肠之人,那日她偶然识破了杨幼娘的“秘密”,杨幼娘也对她的琴音产生好奇,她这才起了诉说的念头。
毕竟这个秘密见不得光,憋在心底亦是难受,再过一些时日或许会随着自己嫁入宣正侯府后,这辈子都会被封在她心底。
她不想这样。
她知道杨幼娘从京都来,有些认知眼界是她这辈子远远赶不上的,可她没想到杨幼娘会这般说。
“杨娘子为何要帮我?”
杨幼娘嘴角浅浅勾起,“权当多谢四娘子为小女答疑解惑了。”
徐四娘虽然只是侯爷妾室,但按照礼仪规格,她嫁入侯府乃是贵妾,侯府又无主母,徐四娘这个贵妾嫁过去是可以直接执掌侯府中馈的。
所以徐刺史这才对徐四娘的婚事如此上心。
再加上宣正侯府那边催得紧,原本几个月后的婚礼硬生生被提前了半个月,徐刺史更是乐坏了,连忙着人过来吩咐杨幼娘要好生为徐四娘操办。
毕竟这种事,早些尘埃落定早好。
杨幼娘也是一一应承了下来,随后便将自己锁在了工坊间,半个月都没出来。
直至婚礼当日,杨幼娘才出来。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研究如何将流萤绸与琉璃绸结合在一道,流萤绸质地柔软,在夜晚呈现萤火之光,而琉璃绸质地轻薄,在阳光之下色彩缤纷。
这原本是两种不同的质感,被她这么一结合,竟呈现出另一种不同的绚烂。
果不其然,她双手奉上以流萤绸与琉璃绸织就而成的嫁衣之后,徐四娘也因此成为全汝州城最瞩目的新娘。
其次为了给崔氏布行再次造势,她甚至给徐刺史、刺史的二十几个妾室以及整个刺史府上下奴仆与送嫁之人全都备了一套衣裳。
一时之间,徐刺史嫁女竟成了整个汝州城人人艳羡的事。
不出杨幼娘所料,崔氏丝织坊的名气也由此打了出去,整个汝州城甚至隔壁的青阳城都有人纷纷来崔氏订货。
崔氏布行的名声也由此传遍了整个江|南道。
汝州商会自然是不会放过崔氏这块肥肉的,只是杨幼娘没想到的是,在婚礼当日商会便派人来同她商议,该如何将崔氏的名声打出去。
杨幼娘只笑笑,只应了考虑考虑,毕竟如今除了汝州城,青阳城也有商会上门,请她去青阳城开分号。
梁师父说的对,手艺人手艺人,只要手中有手艺,去哪儿都是吃香的。
且说徐四娘正在闺房等候,虽然杨幼娘对她有了承诺,但如今杨幼娘因她的婚礼获利那般多,她有些担心杨幼娘会因为那些利益而将对她的承诺抛诸脑后。
但她依旧没打算穿这嫁衣。
吉时将至,侍婢已经来催了三回了,她死死盯着衣架上的嫁衣,杨幼娘终究没有出现,她有些慌了。
若是杨幼娘再不出现,她便要在吉时中坐上去往侯府的马车,入侯府做侯爷的贵妾了。
侯府贵妾也不过是个妾,再听闻侯爷的所作所为,她更是焦躁了些许。
人不该有希望的,因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变得烦躁不安,若是接下来的所有事都未达成她所希望的那样,那她心中的失望会更大。
甚至绝望。
正此时,一道黑影从大开的窗口闪了进来,徐四娘欢喜地要起身,谁想瞧见面前此人时,眼中的失望之色竟一时没忍住,直接流露了出来。
“四娘以为属下是他?”李怀哑着声音,眼底闪过一丝悲伤。
徐四娘不死心,问道,“他呢?”
李怀冷笑一声,“他?正躲在屋子里喝酒呢。”
徐四娘有些心痛,正要拎起裙摆出去寻他,他不能喝酒,一喝酒就会呕血。
“四娘还不明白吗?”李怀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他不敢来,也不会来!”
“为何?”徐四娘不明白,她坚信他对她的海誓山盟不离不弃,他不会抛下她的,更不会放任她嫁给宣正侯那样的人。
所以他会来的!
徐四娘依旧要去看他,却如何都挣脱不了李怀的束缚,“杨娘子让属下转告,四娘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这半个时辰若是拿不定主意,宣正侯的迎亲队伍会如期上门。”
原是如此,看来杨幼娘在她身上捞的好处,也不过值这半个时辰,果然是精算的生意人。
但就算如此,她也有些感激杨幼娘给她争取的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足够了。
她直接甩开李怀的手,往后府而去。
李吉正住在后府客院中。
如今整个刺史府都洋溢着热闹的喜气,只唯独这客院冷冷清清。
徐四娘轻车熟路地进了客院,李吉还真是醉倒在廊下,有些昏迷不醒。
徐四娘连忙从院中水缸中舀了一勺水,对着他那张憔悴且满是胡子的脸直接倒了下去。
满目的冰凉一下子将李吉冲醒了,他睁开眼,见着徐四娘就在眼前,竟有些恍惚。
“晴儿。”徐四娘的闺名乃是一个晴字。
他迷离地看着她,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定是他想念得紧,竟是连醉梦中也瞧见了她。
徐四娘连忙将他拉起来,“快起身,咱们只有半个时辰,若此时不走,此生便再无机会了。”
连日里的宿醉不安,早已让他的脑袋有些不清醒,胡子也有好些时日没刮,此时实在是憔悴不堪。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儿是真实存在的。
他猛地一个激灵,酒已经醒了大半。
“晴儿,你这是作甚?”
徐四娘力气太小,始终没有将他拉起来,她红着脸道,“杨娘子给我争取了半个时辰,李郎,咱们远走高飞吧!我不愿嫁给宣正侯,更不愿与你相见却无法厮守。”
她哑着声音,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李郎,我们逃吧。”
李吉的醉意全都醒了,甚至在听完她的话后,额间连连冒出冷汗。
“晴儿,你疯了?”他震惊地看着她,“你好端端一个女儿家,难道名声也不要了吗?”
自古奔者最遭人唾弃,女子更甚!
徐四娘咬唇,“能与你在一处,毁一毁这名声又何妨?”
李吉猛地将她推开,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晴儿!”
徐四娘满怀希冀地看着他,“李郎,咱们走吧,眼下只有这么一条路子了。”
“晴儿,你难道忘了徐刺史的警告了吗?”
徐四娘倔强地拉起他的手,“我不管,就算是死,我也想同你死在一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与他奔走,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无尽的苦涩涌入胸口,李吉手里捏着她那只嫩滑小巧的手。
他不过是个身无功名出身寒门的穷书生,而她乃是高高在上的刺史嫡女,归根结底他什么都配不上。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读书,等到丧期过去,他便能上京参考,若是拼尽全力,或许功成名就。
自那时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
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他不能害了她。
“晴儿。”他将她的手包了起来,又浅浅放下,“你我虽有情,但门第在前,我不过是一介寒门子弟……”
“李吉!”徐四娘急了,眼下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若是她人入了侯府,这一切说什么都晚了!“你若不走,我便让李怀绑了你!”
李吉甩开她,“晴儿,莫要胡闹!”
无论如何,私自奔走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是死路!他不能这般做。
可徐刺史对他有知遇之恩,若是此时当着众人的面舔着脸向他求亲,这一下便得罪了徐刺史与宣正侯两个人。
这更不能做。
“四娘,时辰不多了。”李怀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极其机械地向她通报着。
徐四娘早已泪流满面,内心所有的希冀在李吉的犹豫中渐渐淡去,不知为何,她的心竟是一阵一阵在抽痛。
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
那她的选择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不远处的高台之上,杨幼娘正吃着葡萄看着客院里的一举一动。
她实在着急,这李吉看着人模人样的,怎地做事这般墨迹?都已经给他机会了他怎地还不动手?
难道真的是吃酒吃坏了脑子?
身后有黑影闪过,霍三的声音传来,“夫人,已经办妥了。”
杨幼娘点点头,“派人好生看着,都快六十的人了,吓唬吓唬便好,可别吓死了。”
霍三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近前道,“夫人,我们压根儿没吓他,他一瞧见我们便双腿发软……还……失|禁了。”
杨幼娘险些被吃进去的葡萄噎着,她不可思议地双目瞪圆,“就这副德行,还敢自称什么侯爷?”
霍三道,“那位的爵位也不过是先帝在时随口封的,除了个名目,没甚用处。”
杨幼娘啧啧一笑,“那徐刺史岂不是亏大了?”
霍三:“只是装的像罢了,夫人可要去拆穿?”
杨幼娘耸耸肩,“这等事哪里轮得到我?”
她只是想瞧瞧他们口中所言的“喜欢”能做到什么程度罢了。
第75章 何苦来哉 晋江独家首发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 杨娘子过得还挺快活。”
她话音刚落,楚舟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杨幼娘下意识地护好面前几子上的葡萄, 这可是霍二专门给她从京都运来的回礼, 精贵着呢!
要不是怕它坏了, 她恨不得一天只吃一颗。
但就算如此, 她也不打算便宜了楚舟。
所以她迅速掰了十几颗,塞进了霍三的手里。
可惜就算她动作再快, 也快不过楚舟,下一刻她怀里剩下的那一串,早已经出现在了楚舟的手掌心。
他依旧乌青着眼,潇洒自在地在一旁席地而坐,“多日不见,可有想念楚某啊?”
他瞧着刺史府满目的喜庆,心中更是欢喜, “如何?瞧见如此扑面而来的喜庆,杨娘子可有心生与我成亲的欢喜?”
“欢喜?”杨幼娘白了他一眼, “楚郎君莫不是对‘欢喜’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楚舟细细地摘起一颗葡萄, 塞进嘴里嘬了一口, 又十分细致入微地将剩下的葡萄皮取了出来,看着十分讲究。
“多日不见,你也不问问我去做了什么。”
杨幼娘没好气地站了起来,眼下她最想知晓李吉的选择,才懒得管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谁想楚舟却从怀中拿了一沓地契, 丢到她怀中,“眼下我也是个有定所有存银有头衔的郎君了,可要再考虑考虑?”
杨幼娘蹙眉, “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楚舟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近日重出江湖,接了几个单子罢了。”
杨幼娘掂量着手中的地契,这么厚一沓,该花费好些银钱,而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多钱,在霸天寨时甚至那地瓜当烧鸡。
他的钱是哪儿来的?
早听闻他入霸天寨之前曾是个杀手,杀手可是个赚快钱的行当,而且报酬不低!
杀手接的自然是杀人的单子,买这么些地契,自然也要杀好些人。
她脊背一凉,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幕,亦是突然让楚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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