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北风飒飒,她打了个冷噤。抬头看到云层在头顶上重沉沉的,要压下来一般,正午的金乌早早退隐,瞅不到圈边。
几只晚迁的大雁飞过,似流星一闪而逝,比投胎还赶得急。
这天看起来要赐降什么东西。
白见思小睡一觉,脑袋昏沉,醒来时看到身上盖的棉被,心头发暖。他揉着眼睛,嗓子带着醒后的喑哑:“妻主,可是到了?”
“早着呢,过几天才能到。”
苏冰捏起垂地的被角,拍掉上面的灰尘,温声道:“饿了吧?外边驿站有吃的,你去点你想要的。不用管那马夫,随便甩两个馒头给她。”
“好。”白见思睡得有些糊涂了,差点忘记今天是去七胥城的第一天,哪有那么快到。他起身下了马车,刚走一步,脑袋就被冷风吹醒,倒回去问:“妻主想吃什么?”
“两个包子一碗粥。”苏冰叠好被子,也跟着下去。
开驿站的一家四口不怎么交流,女的在草亭喂马,男的热粥,两个五六岁的女儿则蹲在地上玩泥巴。
苏冰问他们这里离七胥城有多远,竟无人应她,表情甚为怪异。
“就给我点两个馒头,你们吃包子?”莫孝兰望着他们手里的肉馅,咽下口水:“妹子,分我一个呗。”
苏冰将盘子拉近,对她的得寸进尺很是不齿:“不吃就把馒头还我。”
“切,你们两个真小气。”莫孝兰泄气,狠狠地咬着手中馒头。
就在他们吃东西时,天空不一会儿细密下起小雪,茫茫如银沙,疏斜冰凉的洒落下来,经风一吹,卷进草亭内,冻得三人手脚僵硬。
“嘶——”莫孝兰吸气,她穿得最少,冷得不断地搓胳膊。
三人吃完东西,在如此低寒的天里,渐渐犯困,眼皮恍如吊了两块石头,越来越难睁开。尤其是吃得最多的白见思,上一秒还在斯文地咬鲜香包子,下一秒两眼发黑,扑到在桌子上。
不好苏冰和莫孝兰意识到不对劲,却已经晚了,最后模糊意识里,看到驿站主人拿绳子过来绑他们。
白见思做了一个梦,梦里家穷粮尽,妻主对他越来越恶劣。他终下定决心,把蚀心丸喂给妻主。怎奈药丸毒性不够强,没把人毒死不说,妻主醒来几乎打断了他的手脚。
此后的日日夜夜,他被妻主折磨得不成人形,吃不饱穿不暖,浑身是伤,每天行尸走肉,恨不得咬舌自尽。
梦境太过真实,一下子将他吓醒,听到熟悉的呼唤,冷汗连连地睁开眼。
妻主被捆绑在地上,目光柔柔,关切地望向自己:“你做噩梦了?”
白见思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梦里可怕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叫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你吃得多,昏迷时间长,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苏冰发现他目光呆滞,有点担心他被人药傻了:“阿思?白见思?”
戴着面纱的人眨了几下眼,问她:“妻主还会打我吗?”
“打你作甚。我不是发了誓么,永远不打你。放心,我会把你当亲弟弟一样好好对待。”
听了这番话,白见思忆起最近的时光,背上总算不再冒冷汗。他想到最后钻入耳朵的几个字,内心彷徨,强调道:“我是妻主的夫郎。”
“啧,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莫孝兰坐在另一边,全程看戏,被他们的对话搞得云里雾里的。
“不关你事。”
苏冰活动手腕,发现绳子绑得很紧。她背上奇痒无比,实在受不住,像毛毛虫似的,蠕动到白见思手边:“阿思,帮我挠挠这儿。”
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白见思看不到位置,到处摸索,弄得苏冰更痒:“哪里?”
苏冰叹口气,只好自己扭动身体,找了块石头蹭。
蹭的过程中,后领开口,露出肩背的肉,正好被莫孝兰望见。
“妹子你别动,我帮你看看。”她吃惊地挪过来,伸长脑袋往衣服里面瞧,怪叫:“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咋血红血红的?”
苏冰内心咯噔,女配活不久的命运盘旋脑海:“你别咒我。”
“你我无冤无仇,我咒你干嘛,你背上真的很可怕,好几块地方都渗血了。”
莫孝兰说完,白见思想爬过来看。
苏冰蠕到另一边,背靠洞穴墙壁,想到文中对得瘟疫病患的描述也是全身红疹,内心悲哀:“你们离我远点,万一是染疾呢?”
“妻主,兴许没那么严重,湿疹罢了。”白见思半坐在地上,小声安慰她。
后背发痒的人暗自出神,过许久,开始交代后事:“如果我死在这,阿思还活着,一定要去鱼洲城找你的真命天女,她是你小时候认识的人,叫顾柒柒。”
苏冰语气里的笃定,让白见思既纳闷又无措。他皱起眉头,对这样自怨自艾的妻主很是陌生。
他不认识叫顾柒柒的女子,只认识一个小名叫小七的。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鱼洲城怎么可能相遇,至于其他女子,他更不相识。
白见思背过身,双手握成全,生气道:“我有妻主,跟别人走岂不是有违常伦。”
气了半晌,没听到后面的人说话,他苦笑:“妻主为何盼着自己死?不过背上长了两块湿疹,有什么好担心的。”
转转手腕,苏冰蹭向凹凸不平的洞壁,再次提起之前那些聊不下去的话:“阿思,我们没有结果,以后不会在一起。你不喜欢我,就算我活着,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不用勉强自身唤我妻主。”
洞穴里没有风,白见思却感觉浑身被冷风吹过,僵硬的四肢一根手指头也动不得。
“妻主一边对我好,一边又想赶我走,当真无情。”他觉得可笑。
苏冰愁眉不展,并不想伤他心,但嘴巴突然控制不住,越说越直白:“阿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还在打骂你,而另外一个人对你好,你会跟着对方走。不管是你的真命天女顾柒柒,亦或其他人,只要是对你好的,你都愿意离开,甚至走之前,恨不得杀了我。”
此话一出,白见思没了声。
莫孝兰全程瞪着眼睛听,实在听不下去,便插科打诨:“你俩别吵了,我们现在什么情况?你们还有心思唱苦情戏?”
话毕发现对面两人已经冷场,她尴尬地闭上嘴。
洞穴只有他们三个,光线黯淡,可视之物,唯有壁上那盏棕皮牛角灯。
气氛比外面的天还要冷,许久都无人说话。
苏冰吐了一口气,坐直将腿搁在石块上,试图磨断脚腕的粗绳。
一盏茶时间过去,洞外传来脚步声,走在前的胖女人提着黄纸灯笼,后面两位腰间别刀。
“进了我糍粑寨,要么死,要么从。”
胖女人将灯笼依次放到他们脸前,命令后边两人:“把这人面纱摘了。”
须臾后,白见思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就露在他们眼前,引得人惊叹。
“妹子,你夫郎真是天下第一好看。”莫孝兰满脸通红道。
“倾国倾城。”站在左边那个手下流着口水赞叹。
“给二当家送去吧,二当家不是眼光高,想要个美人么。”另一位有自知之明,知晓这等好事轮不到自己。
胖女人刚要点头,忽然洞内传来一声呵止:“且慢,你说你们是糍粑寨,寨主可是顾芭芭?”
“哼,都知道顾芭芭,不知我们寨主是岳糍。”
糍粑寨声名鹊起,胖女人不在意她能说出一个名字,头朝后面两人点点,那两位俯身就要抬白见思出去。
记得的剧情不多,苏冰恰好对糍粑寨发生的故事有印象。
“岳糍命不久矣,我可以治他!”她急道。
“你说什么!”灯笼晃动,女人转过身,眼睛眯成缝,走到苏冰面前:“你再说一遍。”
大当家中毒只有几个人知晓,此女子从何得知?
被抬起来的白见思更是惊讶,他和妻主天天相处,不可能认识什么糍粑寨、顾芭芭和岳糍。就是编,也编得太具体了,他心底产生怀疑。
“岳糍中的是寒毒,要灵植火藤才能救他。”她忘了毒名和火藤的全名,只好说一半。
救命关头耽搁不得,苏冰躺直:“你撩开我衣服,我是三级魂植师,关元穴开了丹田。”
放下灯笼,岳弥勾开她袄子,仔细看肚皮,发现真如她所说,肚脐眼周围有三颗绯红圆点。
“你是朝廷的人?”
她表情严厉,仿佛只要苏冰点头,她就会杀了她。
“不是。”苏冰摇头:“我看不惯当今朝堂,不愿入册为官,否则我怎会躺在这里当砧板上的鱼?”
岳弥静静思索,片刻后让人把白见思放下:“给他们解绑。”
她抓起苏冰的衣领,眯起眼睛笑:“你最好老实点,魂植师不到六级,奈何不了我们寨上这么多人。”
“我知道。”苏冰点头。
松了绑后,三人手脚皆有些麻。白见思走在苏冰身后,本想问她如何知晓这些,鉴于方才闹过别扭,嘴唇轻颤,心中郁气打结缠住嗓子,竟开不了口。
第15章 . 看背 踏出昏暝的洞,外面已是白茫茫一
踏出昏暝的洞,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浩荡吹笼祁国北部万里。糍粑寨藏卧在崇山之中,高台木楼拥挤互叠,放眼望去,白地红烛,远处设宴喝酒的人群清晰可睹。
篝火熊熊,雪势不停的情况下,寨里的人举碗豪饮,头发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两排长桌相对摆放,最上端石台上有个兽皮垒的软座,地位从上至下一览了然。
食物冻僵,酒碗结冰,积压重量的树枝发出咔的轻响,在四周成团落下。众人不受影响,畅快饮酒,时不时交头喁喁笑谈。
岳弥领他们至高台,岳糍和顾芭芭面前。
“想必你们已有听闻。这是我们大当家岳糍,这是二当家顾芭芭。”岳弥介绍道。
苏冰和白见思有些惊讶,没听闻,但是他们互相见过。
此二人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正是那天茶馆里见的恩爱妻夫。眼下如同那日,亲密无比,岳糍坐在顾芭芭腿上,毫不顾忌旁人感受,嘴对嘴喂着喷香的烤肉。
雪冷地冰,苏冰他们冻得脸色青紫。幸而寒风不兴,又有一人高的篝火在两旁,短时间内勉强能忍受。
莫孝兰原本还有些钦羡糍粑寨的人,豪爽快活,正是她想过的日子。可转头一扫,就见到中央的灰毛马头,冻白的马眼冷冷地瞪着她。
“你们杀了我的马!”
莫孝兰哪里还能忍,跑上去掀翻案桌,洒了一地食物。
下方喝酒的众人立马安静,几个人上前,压制她:“大胆!敢对当家的不敬。”
“等等,别冲动!”岳弥做出阻挡的手势,俯身在岳糍和顾芭芭面前道:“他们中有一人是三级魂植师,不是朝廷的人,称可以治侄儿的病。”
顾芭芭听完,面色一喜,丢掉酒杯,从和岳糍相连的虎皮大氅中出来,殷切问:“是哪一位?”
与其相反,岳糍愁颜苦相,眼底俱是纠结复杂之色。
“这位。”岳弥把苏冰拉过去。
顾芭芭问:“你叫什么名字。”完全不记得她们见过。
苏冰朝她拱手相拜:“苏冰。只要你有治他的火藤灵种,我就可以培育出来救他。”
“糍糍,太好了!”
顾芭芭喜极而泣,一把搂夫郎到怀中,声音凝噎,看得苏冰微微动容。
书里的顾芭芭因自小被姐姐夺取父母的宠爱,很早离家出走,在糍粑寨遇上岳糍做了压寨妻主。之后发现岳糍中剧毒,需灵药解救,她去求顾柒柒买药,结果顾柒柒为添威望,带兵剿灭糍粑寨。
顾芭芭侥幸活下来,铤而走险闯皇宫盗药,最后被抓入狱,和岳糍成了个悲剧。
苏冰记得他们的剧情,全因顾芭芭太爱岳糍,女主对这个妹妹过于冷漠。女主身为养女,被顾家悉心照顾二十年,杀妹妹时不留情面,认为所有土匪都该死,糍粑寨竟死得一个不剩。
心狠手辣的女人,看文时爽,真正遇见不免觉得胆寒。
顾芭芭抱起比她矮半个头的岳糍转一圈,欣喜溢于言表:“我说了我会救你的,明天我就去京师买灵种,过几天回来把你治好。”
岳糍嘟嘴,眼睛红红的:“你不会要去求你那个打赢仗的养姐吧?你不是很讨厌她么,不要去求她。”
岳糍说的,正是苏冰想提的。顾芭芭去找女主,绝对不是件好事。
“不是她,我有其他认识的人。”顾芭芭向他保证。
苏冰微不可见地松口气,上前一步:“二当家,你把我朋友马杀了,麻烦赔她一匹好马,放她离开吧。”
顾芭芭抱着岳糍不撒手,抬手一扬。
几个押莫孝兰的女人改为请,带她去马棚挑马。
放下岳糍,顾芭芭朝岳弥鞠一躬:“岳姑姑,你带他们两位找个房间住,让下面的人好生相待。我现在就出发去京师,找我朋友买异魅火藤种子。灵药难得,药种还是有法子的。”
苏冰站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忍不住问:“你朋友是谁?”
顾芭芭给岳糍系好大氅,吸了吸冻出来的鼻涕,不答她。
“你一定要避开你姐姐。”苏冰刻意嘱咐。
顾芭芭和岳糍依依不舍,哪里有空理她。
二人紧紧在雪地相拥的情形,晃得白见思不禁心酸。
妻主对他再好,也不会这般好。
他站在离苏冰一步之外,想起对方在洞里说的话。如果有其他人对自己好,自己会跟其他人走。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妻主现在对我很好,我又为何要离开?
晚雪下得出奇的大,蒙人视线,渐渐深没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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