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辛城已有几日,好似又回到了之前忙碌的时候,耳边总是不同的人,提醒,禀告。
“辛城那一段河道最重要,这时候起谣言可不行。”一官员道。
另一年长官员捋捋胡子,嘴角微垂:“你能堵得住悠悠之口?以老夫之见,就该在施挖前,先请大师们做法事,以安民心。”
“朝廷之事,做何法事?”年轻官员不认同。
底下吵成一锅粥,娄诏淡淡看着。
一群人在这里说了半天,不是马后炮,就是互相推诿指责,真正有用的办法根本不想。
“宋将军,皇上还有别的旨意?”娄诏脸微侧,看去身旁年轻的将军。
左侧座上坐的男子,身着灰衣劲装,腰背挺拔,精神奕奕:“皇上只让我来协助大人,一切听大人吩咐。”
娄诏收回视线,再听下面仍旧聒噪的指责。心道,有时武将实比文官有用,起码不说废话。
“宋将军辛苦。”娄诏简单道了声。
宋越泽笑笑,英俊脸上没有在意:“行军习惯,十多年西北风沙都不在意。这江南景美,一路上并不觉得累。”
娄诏手抓上腰间鲤鱼腰佩,嘴角轻扯一下:“那便好。”
“娄大人可去过西北?”宋越泽问。
娄诏抬头,淡淡一声:“没有。”
“这样?”宋越泽点头,视线在娄诏面上一扫,“也是,听闻娄大人是魏州人,湿润之地,离着西北终究太远。”
娄诏不说话,只是手里攥紧,面上什么也看不不出。
“好了,”娄诏清冷的声线响起,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回去,把你们的办法写成公文呈交给本官。”
刚刚争执得官员们还涨红着脸,嘴角沾着唾沫星,闻言,纷纷弯腰作礼。
娄诏起身离座,绕过照壁去了后堂。
宋越泽喝尽杯中茶,随后起身跟上。
后面跟上一个人,娄诏没什么不习惯。自来大事,都是文官为主,武将为辅。最好就是两人相辅相成,不要从中生出嫌隙。
只是,娄诏没想到,晏帝会将宋越泽派过来。
“娄大人要出去?”宋越泽跟着,见娄诏往侧门走。
娄诏伸手拉开门扇,吱呀一声:“宋将军要一起吗?”
宋越泽微一愣,随即笑着道:“好,若有空闲,请大人喝茶。”
娄诏迈出门,回头制止了跟上的仆从,只同宋越泽一道。
州府热闹,路边树上蝉鸣更是吵闹。
两位郎君身高相当,只宋越泽肩膀更壮硕一些。就这般走在路上,总能引来女儿家张望。
娄诏抬头,看着各家铺面的招牌,寻找着。
“娄大人在找什么?”宋越泽问。
娄诏在一间铺子外停步,深眸看去里面:“药堂。”
宋越泽没再问,跟着人一起进了药堂。
药堂先生接过娄诏手里的药方,看着上面几味药,皱眉摇头,说堂中并未备有。这些药稀珍,得要提前定下,专门去进。
娄诏似乎不意外,但是到底有些失望。
当初自己做的棋局,结果困住的是他自己。是否,这就是所谓的作茧自缚?
“娄大人可否借我一看?”宋越泽问,手伸了过去。
娄诏将药方给了宋越泽。
宋越泽低头,视线一一扫过上面的药材:“这要是在京城,凑齐或许很容易。”
这道理,娄诏何尝不知,可不就是他一开始打算?
他若是真心想帮,为何不从京城直接带上药南下,拿着一张薄薄纸张,妄图引诱她回心转意。
终究,世人口中的愚蠢,说的就是他。
“其实这药稀少,倒不是因为多珍贵,而是用得少。”宋越泽开口,将药方叠好送回,“药堂中没有,城中人家里会有,再不行,山上去采,总能凑齐。”
娄诏将薄纸才进袖中,清淡一声:“说的是。”
两人离开药堂,继续在街上寻找下一家。
烈日炎炎,几乎晒透娄诏脸上寒冰。
其实从京城寄过来也不是不行,晚几日也不妨事。只是娄诏想,他必须这样做,亲自找到带回辛城。
他在乎冯依依,而冯依依在乎冯宏达。他要想她回头,就要接受关于她的所有,好的,坏的。
如此,娄诏又跑了两家,终于寻到两味,虽然还不齐,但心中总算有了松快,他这也算为她做了什么。
宋越泽一直跟随,他是军中人,身体素质很好:“娄大人要不要歇歇?”
娄诏停步,看着身旁的茶楼:“好。”
两人去到茶楼坐下,店家给了最好的雅间,隔着一层莲花屏风,后面是素手抚琴的琴娘。
娄诏站去窗前,轻风晃着头顶上珠帘,长穗垂下。
“听说大人同国公府世子相熟,”宋越泽走过来,一盏新茶搁在窗台,“宫里指婚,我家妹妹不久后就要与他定亲,不知他人品如何?”
娄诏手指碰上茶盏,眼光微闪:“林昊焱?人不算坏,就是从小被人捧惯,性子懒散。”
宋越泽点头,茶盏送到唇边,又问:“林世子可会些手脚功夫?”
“不会,这点宋将军大可放心。”娄诏想也不想,嘴角微不可觉得抽了下。
有时候就是一物降一物,那林昊焱生来顺风顺水,什么都有,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以后有的好看。
宋越泽摇头笑了声:“怎能放心?阿瑶从小在西北长大,性子不受拘束,谁都知道国公府规矩最多,对女子尤甚。”
娄诏赞同这话,当初老国公编撰的那些规矩,得到不少人的追捧。多都是权贵,毕竟那些规矩看似有道理,实则细里看,多是针对被统治者,尤其女子。
“妹妹,弟弟都大了,没有一个省心的。”宋越泽叹气,手中茶盏搁下,“成家后,总会收下心来。”
宋越泽的话,让娄诏想起娄家。好像他的弟妹也如此,谈婚论嫁,但是比宋家孩子,就听话许多。
娄泉稳重和善,娄明湘温柔话少。文家与武家,这一点上就能看出。
“说起来,我小时候有个兄弟,如果他还在,说不定也成家了。”宋越泽道,低头看去街上。
娄诏心中一动,从窗沿上收回手,背去身后。
宋越泽抬手搭上窗框,风扫过他的眉眼:“八岁之前,我同他算是一起长大,读书,骑马,射箭。娄大人恐怕不知,一个孩子,多晦涩的书都能看得下。我爹当时说,将来必成大器。”
娄诏抬抬眼皮看去远处,神情无有波动。
“大约会同娄大人不相上下,或许也能考个状元。”宋越泽笑笑,像是闲谈。
半晌,娄诏折身往屋里走,道声:“宋将军过奖。”
宋越泽回身去看,娄诏背影清瘦,像山崖边孤独的青松。
。
辛城。
最近外面有些乱,时不时就有人□□东西。
吴管事大白天都会将门关紧,派家丁时刻在门房守着。
“可不是?”朱阿嫂摇摇头,嘴角撇了下,“就平白无故的,抢了人家银子,回头一刀捅了进去,根本就是个亡命徒。”
这说的正是昨日之事,前街发生劫案。
冯依依抱紧桃桃,这俩日她已甚少出去,心里也盼着冯宏达赶紧回来。
“突然就乱起来,辛城这边地势平,根本没有恶匪,这些人哪里跑来的?”冯依依往桃桃手里塞了一块面饼。
桃桃出牙,口里痒得厉害,抱着面饼就开始啃,下巴上留下一串口水。
闻言,朱阿嫂往这边站了站,道:“我相公说,怕是外面过来的。都说朝廷给了咱辛城百姓多少银子,这不就闻腥而来?”
冯依依无奈笑笑:“不管真话假话,总有人会信。”
这不正像她当日,为了那什么鬼药,义无反顾的去了京城?
“现下就希望,咱外面的人赶紧回来,也不知要乱到什么时候?”朱阿嫂叹气,随后抱起桃桃。
冯依依扫掉沾在身上的饼渣,心里同样算着关语堂的归期。
这时,吴管事从外面进来,指着大门方向:“娘子,有人找你,是前几天来家里的人。”
冯依依一怔,随即看去大门处,边上开了侧门,一个婆子站在那儿,露出半边身子。
见她张望,婆子福身做了一礼。
冯依依走出前厅,往大门处走,头顶烈日照着她瓷白的脸庞,一身浅紫衣裙,身段婀娜袅袅。
“姑娘好。”婆子脸上带着客套的笑,举动十分规矩。
冯依依站在侧门内,也就看见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四下站着几个家丁守护。
“妈妈有何事?我父亲和大哥都不在家。”冯依依笑着问,并没有像让人进门的意思。
是,她是有林家的血统没错,但是林家将她的母亲赶走,丝毫不管骨肉情,她又何必给他们好脸?
婆子也不恼,微微欠身,脸始终半垂,一副恭谨姿态:“知道,是我家夫人想见姑娘,特意差我来请。”
冯依依脸色淡淡,说话客气疏离:“最近乱,我不想出门。”
说完,冯依依就想转身,脸上的笑瞬间没了。对她母亲不好的人,她才不会去认。
“依依!”
马车处传来一声轻唤,妇人略带焦急,匆匆掀了帘子出来。
“夫人,你小心。”婆子忙回去,伸手扶着林菀玉下车。
冯依依回头看了眼,林菀玉也在看她,两人隔着两丈远,一高一低。
林菀玉扫开婆子的手,提着裙裾上了台阶,走到侧门外。
“依依,好孩子,能不能就听姨母说两句?”林菀玉盯着门边女子,秀美的眉头蹙起,“不说我是你的长辈,就算我大老远从墨州过来,你也得给口茶吃,不是?”
冯依依看着林菀玉,嘴角抿起:“您回去吧。”
林菀玉无奈一笑,抬手揩揩眼角的湿润:“要姨母回去,总得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冯依依眼睫轻扇,声音低柔:“我很好……”
话音未落,街上嘈杂起来。看过去,就见有人慌忙逃窜,一片混乱。
第四十三章
“这, ”吴管事跑出去看了一眼,神情慌张折回来,“娘子, 怕是街上有人又开始闹事, 咱还是先进去吧?”
林菀玉脸色微变, 看着那群奔逃的人免不了心生忐忑。
今日特意过来一趟, 就是觉得已经等了几日,时候也算安定, 怎料到这厢又乱了。
虽说带了几个家丁,但是相比起来,谁知道街上的那群,是什么样的亡命徒?
“依依,能不能让姨母进去躲避一下?”林菀玉问,回头看看带来的人,“一会儿乱起来, 免不了会伤到人。”
冯依依看去街上,却是越来越乱, 人们尖叫着, 四散奔逃。
吴管事也不再犹豫, 赶紧将一众人进了门,后面伸手上了门栓。车夫也赶着马往后面马厩去躲。
刚关好门,就听见外面打成一片。
一个家仆哆哆嗦嗦,趴在门房的望眼向外看,一声不敢吭。
冯依依也没想到, 会突然乱起来,好像一夜间,乱民都出现在辛城。
“官府不管吗?”林菀玉问。
恐怕连林菀玉自己都没想到, 来一趟辛城会出这么多事儿。人还没接回去,这地方就乱起来。
“夫人不知,这么多人突然闹起来,官府倒是想压,压不住啊!”吴管事摇摇头,一脸无奈。
冯依依站在门边,听着外面动静,招呼了家里伙计,全拿了工具守在大门边,以防外面人冲进来。
“为何压不住?平日里养着那么多衙差,现在哪儿去了?”林菀玉很生气,端庄的脸上全是不满。
这要是墨州,断然不会乱成这样。
吴管事压低声音:“辛城是小地方,衙差本就少。再说这次是因为运河的事,说动了辛城地下的龙脉,所有人都会遭殃。”
事情还是三日前,一个挖河劳工莫名埋进沙土中,死了。
后面起了传言,说动了龙脉,上天降责,短短一两日,全辛城都传了个遍。
连着挖河道的劳工也放下了工具,更有甚者,干脆动手填土,将河道再封好。
如今这种情况,不是着急就能解决,还是得官府来作为。
冯依依回到前厅,让朱阿嫂抱着桃桃回了房去。
看得出,所有人都很紧张。所幸,外面的人倒是没冲过来打砸。
林菀玉想了想,也走进厅中,眼下这种形势,越早离开辛城越好。
她不是不知道这种乱事会有多严重,小的就是被镇压下,一旦大起来,那就没法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事。
是以,林菀玉还是想劝冯依依。
“依依,乱成这样,你还是要提早打算。”林菀玉开口,“今晚,跟着姨母出城,好不好?”
“林夫人,”冯依依客气唤了声,“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走。”
林菀玉丝毫不生气,面对和小妹那张相似的脸,心中也生出伤感:“你不走,那姨母也留下陪你。”
冯依依抬眼,实在有些不解:“您不必这样。”
“我不知道冯宏达同你说了什么,但你是我们林家的姑娘,始终变不了。”林菀玉也不急,左右今天找来,也是说个明白,“姨母同你说实话,是老太君想见你。”
冯依依抿唇,京城定国公府总也是听说过,世家大族,百年根基。
林菀玉看着一身朴素的冯依依,心疼得慌,这要是在林家,还不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哪需跟着冯宏达东躲西藏?
“知道你心里怨气,换做是谁也会这样。可是你不知道,老太君年年春天去灵山拜佛,其实是去等你们母女,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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