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队骑兵跟随,手握长矛,所到之处,乱民纷纷避让,再不见之前疯狂。
关宅门前一片狼藉,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儿。
那两扇大门几经磋磨,已经摇摇欲坠。
朝廷的军队很快掌控局面,宅子里的人早就红了眼,此刻干脆开了大门,冲出来与那群乱民打斗。
多日来的憋闷终于释放,家丁们个个骁勇如虎,将那些个乱民摁在地上,狠命抡着拳头。
娄诏骑马跃上台阶,直接进去大门,就看见前厅外站着的女子。
身形清瘦,似乎永远都是十五岁的样子。鬓间头发些许落下,让她添了些妩媚。
还好,她没事。这次,她没有消失。
娄诏一把拉紧缰绳,脚踩马镫,骏马停下。
“依依,上来。”娄诏伸出自己的手,“我带你去见你爹。”
冯依依不犹豫,搭上上去。瞬间身子一轻,她落座在人前。
说时迟那时快,周围还是一片打杀。
娄诏已经调转码头,双腿一夹马腹。
马儿受力,迈开四蹄跑出,踢踏声清脆,很快拉开距离,驮着两人消失在狼藉的黑暗中。
冯依依双手扶住马脖子,圈在腰间的手臂将她往后一带,她靠在他胸前。
“你为何不出城?”娄诏似乎有些气,一向清淡的语气染上怒气。
夜风扫过冯依依的脸颊,鼻尖有淡淡火.药气,那是娄诏身上沾染的。
所见是残破的街道,再找不出昔日模样。
至今,冯依依还记得端阳节的热闹,所有人开心的跑去河边,祈求风调雨顺。
突然,娄诏勒马停下,骏马在原地转着圈,烦躁得喷了两下响鼻儿。
冯依依看着将去路堵住的人,不可思议的皱眉:“梅桓?”
梅桓一身黑色劲装,手握弓箭,身姿笔直。
箭在弦上,锋利的箭头对准的正是娄诏。
第四十四章
“我认得他, 就是他带人冲进城门。”黑暗中,一个男人指着马上的娄诏,声音胆怯。
梅桓面色不改, 手臂用力, 将弓拉满, 因为受力, 弯弓发出轻微响声。
娄诏拉着缰绳,黑色披风将冯依依遮挡住。身下骏马踏着铁蹄, 轻甩头颅。
“梅桓?”冯依依唤了声。
她记得梅桓说,是假意加入这群乱民,为的是寻找冯宏达。可是现下,她拿箭对着娄诏。
“兄弟,射死他!”另一个男人走到梅桓身后,语调冰冷,“这些喝人血的狗官没一个好的, 咱们是为民除害。”
梅桓眼睛微斜,瞅了眼男人, 嘴里冷笑一声。
随后, 梅桓手里的弓拉得更开, 羽箭卡在弦上,手指一松便会飞出。
一阵风来,卷着火.药气,带着喊杀声。
梅桓薄唇一抿,眼中利光一闪。手指赫然松开, 那羽箭擦风而出,带着尖锐呼哨。
冯依依瞪大眼睛,眼看那箭矢飞来, 突然眼前一黑,眼睛被身后人挡住。
“别看。”娄诏轻声道,圈着细腰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力气。
冯依依只听见一声闷响伴随着瓦片碎裂,然后是男人痛苦的哀嚎。
她推开娄诏的手,看着马前倒下一人,手里正握着弓箭,已然没了动静。
再看梅桓那边,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回身直接捅进男人身体。
后者虽然躲闪,但是仍不及梅桓速度,缓缓倒下,嘴里涌出鲜血,吐了一身。
剩下的人吓得四散逃开,丢盔弃甲。
“啧啧,”梅桓看着自己沾血的手指,一脸嫌弃,“脏,真脏。”
然后,梅桓弯腰下去,手在那死去男人的身上抹了两把。
抽空抬头,看去马上两人:“娄大人,小心身后屋顶有冷箭。”
娄诏骑马过去,眉间皱起:“不要做多余的事。”
“多余?”梅桓站起,手指扫着额上落下的发,一抹血划在白皙的额头上,“我可是拿出射野猪的本事,怎能说多余?”
娄诏扫了梅桓一眼,继续架马前行。
冯依依回头看站着不动的梅桓,听见他在黑暗中笑出声,脚下踩着尸体,莫名让人觉得发瘆。
“那小子的话,你一句别信。”娄诏道了声,十分不喜欢冯依依这样看别人。
从刚才举动,就能看出梅桓是何等心狠之人。年纪这样小,杀人就像杀鸡。
冯依依放下心来,梅桓果然还是假意加入乱民。
城南蚌池。
冯依依没想到,娄诏带她来的地方是这儿。
城中已然乱套,这里还是一片宁静。人少,到底那些乱民不会到这边打砸。
到处黑漆漆的,院外守了几个人。
冯依依进到屋里,黑暗中听见两声咳嗽,如此终于放下心来,冯宏达没事。
往里间看了眼,冯宏达躺在床上已经睡下。
冯依依回到外间,桌上一盏青灯,娄诏站在门边,看去外面黑夜。
“谢谢你。”冯依依对娄诏曲身做了一礼,“你如何找到他的?”
娄诏转身,鼻间似乎还能嗅到她的香气:“是宋越泽找到的,当时人晕在草里。”
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冯宏达醒来才能知道。
“这两日城里还是不太平,你留在这边,”娄诏道,“孩子,清顺会给你带过来。”
“好。”冯依依应着。
两人就这样站着,彼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娄诏走到桌边,看着跳跃的烛火。想起以往,两人在一起,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清。
彼时,冯依依喜欢围着他,嘴里更是有说有笑,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雀儿。
“我知道林菀玉在辛城,她是为你而来?”娄诏问,想他离开那日,正好是林菀玉进城。
京里侍郎府的事情,如今他也知道。自己藏在箱子里的画出现在桌上,又刚巧被林昊焱拿到。
瞧瞧,一切都是那么巧。
冯依依低头,想着这一顿闹腾,不知道翠园的林菀玉现在如何?
“你知道,我和定国公府的事?”冯依依问。
娄诏单手背后,面色平静:“你离开京城之后,我知道的。不过,不是我让他们过来。”
尽管他想让她回京城,但是断然不会通过林家。
冯依依笑笑,现在是谁说的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一次,所有人都安好。
她努力了,和家里的人一起抵抗,打退了那些乱民,等到了朝廷军队。
“大人,这次的事是背后有人煽动。”冯依依不想继续林家的话题,现在更重要是让辛城平静下来。
娄诏看过去,烛火中,女子依旧娇美,灿烂如蔷薇:“说说看?”
冯依依并没有不自在,现在说的也不是私人之事:“这次事情,领头人皆不是辛城本地人,且善于鼓动。一些人本来心里有怨气,就会跟上他们。”
“对,”娄诏点头,眼中带着欣赏,“所以,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冯依依别开眼。如娄诏这般,又实在太过冷静。
“好好休息。”娄诏道了声,随后出了屋子。
他很想留下来陪她,可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辛城要安定下来,决不能被抹去。
晏帝的意思,娄诏多少明白,若是事态恶化,那便是直接铲除掉。为帝王者,宁可斩草除根,也不会留下些许祸患。
况且,这次的事,分明就是冲着他娄诏而来。
南下督察运河,但凡出一点闪失,那就是他的过错。
最好这过错,能让他再无法翻身。
手下双手递上缰绳,娄诏接过:“梅桓去哪儿了?”
“回大人,城北营帐。”
房中。
冯宏达咳嗽两声,干燥的嘴唇蠕动两下,嘟哝不清说着什么。
冯依依无法听清,用调羹喂了些水给冯宏达,人才稍稍稳定些。
夜色浓重,池子里的蛙鸣,一切像回到了从前。
冯依依试过,冯宏达有些发热,不过并不严重,应当是之前有人喂过药。
一旁的榻上,桃桃睡得正香,一张小嘴儿偶尔吧嗒两下,流下一条口水。
娄诏走了没多久,清顺就把桃桃送了来。他人仔细,做事稳当,桃桃一路上愣是没醒,安安稳稳包着小被子里。
冯依依为桃桃打着扇子,一旁点了蚊香,整间房里弥漫着香气。
朱阿嫂留在宅子里,家里到底有人伤到,需要照顾。
但是清顺说,宅子好好地。
这种情况,冯依依觉得住在这边比较好。冯宏达需要养病,桃桃也好照顾。
城中乱,那些寄住在关家的人,肯定要定自己房子收拾好才走,就让他们多住几日。
。
东方微微泛白,崭新一日即将开始。
帐中明灯点了一宿,不时有人回来禀告城中情况。
“将军,工部的人已经全部接出。”副将秉了一声,随后退出大帐。
宋越泽身形板正,带着薄茧的手合上公文:“你私自跑出来,不怕回去挨鞭子?”
一旁帘子后走出一十六七岁少年,手里抓着一个桃子,放到鼻前嗅了嗅。
“大哥知道,我不怕疼。”梅桓站在案前,脸上没有丝毫在乎。
宋越泽抬头,剑眉一皱:“你,这是怕不怕疼的事?”
“当然不是,”梅桓笑着,手里摸出方才捅人的匕首,开始削果皮,“我只是想看看他。”
“梅桓?”宋越泽双手撑案站起,“你想做什么?”
梅桓手下一顿,红色的桃汁顺着他的指尖流淌,一直到手腕。
“我什么也不做,明日就回西北,大哥满意了?”
梅桓脸上没有一点生气,手里匕首熟练地玩了个花儿,随后收进腰间。
见此,宋越泽稍稍松气,说话语调缓和不少:“阿瑶马上定亲,父亲要回京城,西北总要有人坐镇才行。”
“我明白。”梅桓灿烂一笑,咬了一口桃子。
宋越泽重新坐回去,拾起公文:“他现在挺好的,便不要去打搅他。”
梅桓刮坐书案一角,看似耐心的听着宋越泽每一个字,直到一口口的将桃子吃净。
挺好?自己的女人都追不回,这叫挺好?
有些人看似精明,读书好,可别的方面实在差劲,都不如一个孩子。
“大哥,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梅桓问,手里捏着桃核,观察着上面的纹路。
宋越泽埋首案上,掀了掀眼皮:“朝中的事,与咱们无关。”
“当日我在河道边就发觉不对,那些劳工根本就是有底子的军人。就算换上粗衣,可是身上杀气藏不住。”梅桓道,“想来,他也看出了。”
“杀气?”宋越泽瞅了一眼梅桓。
有些人就算杀多少人,身上都不会沾染杀气,相反总能得到别人喜欢,比如梅桓。
梅桓眉尾轻挑,明亮眼睛暗沉下来:“是他们也发现了,想赶尽杀绝?”
“回西北去,这边的事你别掺和。”宋越泽又道一声,“一切父亲会安排。”
“好。”梅桓拖着长长的尾音,慢慢起身伸了个懒腰。
宋越泽还是不放心,想了想道:“明日让陈副将送你回去。”
“不必,我不会跑。”梅桓轻笑一声,“我早就知道世上没有什么公平,所以不期望会有什么昭雪。”
宋越泽眉间皱起,安慰一声:“阿桓?”
“我去睡了。”梅桓手一扬扔掉桃核,转身走进帐内。
。
天大亮。
站在城墙上,眼前的城镇破破烂烂,千疮百孔。
晨风扬起娄诏衣袍,城墙下是一对训练有素的士兵,手中长矛在晨光中,光亮耀眼。
身后,当地衙官正在战战兢兢的汇报。
这几日,衙官吓得不轻,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左右,肩上脑袋怕是不牢靠了。
“你能护住工部的人,已属不易。别的,本官会查。”娄诏打断衙官的话。
“谢大人。”衙官仿佛看见一丝希望,恨不能死死抓住,“大人有什么吩咐,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娄诏不语。自是有事要让人去办,不过现在就看人自己能吐露出多少?
宋越泽走上城墙,一身劲装,是武将特有的干练。
“来晚了,娄大人见谅。”宋越泽拱手一礼,“适才,送我家阿弟上船,回西北去了。”
娄诏看去青河方向,阳光下,那条河流如一根蜿蜒的银蛇。
“他,梅桓是你阿弟?”娄诏问。
宋越泽点头,走来前面,看着城墙下:“是我爹收的义子,当时他很小,三四岁,父母都没了。”
娄诏收回视线,嘴角淡淡一笑:“原是这样。”
“娄大人接下来想如何处理?需要宋某做什么?”宋越泽问,神情一如既往地认真。
不同以往,在宋越泽面前,娄诏并不避讳自己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宋越泽是西北回来,与京城朝中并无牵扯;或许是因为,宋越泽是个认真的人……
“眼下看,像是镇压下去。”娄诏开口,目光清冷,“本官是怕,皇上不会放过这件事。”
宋越泽略一沉吟,试探问:“娄大人是觉得,皇上会将这些人全部处死?”
“不会吗?”娄诏眼中讥讽一闪,“只需安上一个谋反罪名。”
“这,”宋越泽神情严肃下来,“这要是真的,那牵连起来就不知有多少了?”
到时,无非就是宁错杀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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