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黑亮柔顺,皮肤柔软白皙,一双黑眸里水光盈盈,带着点红。
纪明焱凑过去:“五哥你哭了?”
纪明渊擦了擦眼睛,闷闷道:“就我没有赶到。”
纪明渊没什么朋友,会给他寄信的,也就纪明喜纪明焱纪明双最频繁,其中以纪明焱为最。
纪明焱兴致一来,一天可以给纪明渊写几十封信,每封信都只有几个字,而后附上一些叶子、蜈蚣腿、泥土之类稀奇古怪的东西。
纪明喜和纪明双的信也是家常为主。
故而有信来的话,纪明渊也不会第一时间去拆去看。
他也就每日固定拆个三封。
那封没有署名的信,是山下师兄给他送上来的。
纪明渊拿到后没拆,径直塞进了信堆的最后。
等纪明渊看到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了。
看到的当场,纪明渊便收拾好包袱,离开了山门,朝凉州的方向而去。
三妹他们在凉州,离清河郡近。
他觉得他一个人去清河郡,也是找不到爹娘死去的真相的。
故而他打算把这封信让三妹看,再和三妹一起去清河郡。
这一路上,纪明渊被激发了潜能,虽还是迷了几次路,但确实是他赶路赶得最快的一段时日了。
只是,也还是没能赶到。
他从起跑线就输了。
如果他当日就拆了信,是刚好能赶上的。
纪明渊很自责。
他不应该把信堆着慢慢看,他应该及时把信看完,应该当日事当日毕。
*
夜深人静,御书房中烛火依旧亮着。
黑衣人匍匐在地,呼吸几近不可闻,仿佛死去一般。
龙椅之上,皇帝的手紧紧捏着杯盏,杯盏中的水剧烈震动着,下一瞬,杯盏碎片四裂开来,水洒了一桌,湿了最近的奏折。
皇帝咬牙,从口中挤出三个字:“玄、冰、宫。”
他望着地面上匍匐着的蝼蚁,目光阴冷:“你不是说,玄冰宫三大护法死了吗?”
黑衣人听到这句话,抖如糠筛,尖锐的鸭嗓难听可怖:“圣上,圣上,求您饶过奴才一命。确实是死了,确实是死了……”
皇帝拍着桌上的信件:“那你告诉我,这三人是如何灭北山满门的?”
黑衣人:“圣上,当年,当年这三人深受重伤,坠崖身亡……”
事后他领命到崖底找了好几日也没找到尸体,他心中害怕没能成功复命,受圣上责罚,便找了三具身形相似的尸体交差。
三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皇帝自然不会亲自去看尸体的脸确认身份,这件事也就过了。
之后黑衣人提心吊胆了好一段时间,不过至此之后,那三人再也没出现过。
想来确实是死了,大概被山间野兽所吃,黑衣人就此心安,一过便是十几年。
皇帝没再给黑衣人开口说话的机会,他一抬手,下一瞬间,黑衣人的眼珠霍然瞪大,鲜血忽而从脖颈间喷涌而出。
黑衣人当场毙命。
皇帝双眼冰冷地收回手,唤了人将尸首抬了下去。
御书房恢复宁静,皇帝揉了揉眉心,面色疲惫,隐隐透露出几分老态与力不从心。
若不是这人犯了滔天大错,皇帝不会取他性命。
这人忠心耿耿为他卖命将近二十年,是暗卫之首。
如今死去,要重新物色新的首领,会很麻烦。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若当年这三人死了,现在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皇儿不会失了性命,清河郡的局不会被破,北山也不会被灭。
皇帝怎么都没有想到,吴惟安居然是她的儿子!
她居然会愿意和那吴齐生下一子?
吴齐面相普通,不像她的品味。
吴齐。
想到吴家,皇帝冷笑。
如今吴家纪家说是都得了肺痨,被困在吴府纪府之中,不允许出行。
百姓们如今也是坚决不往这两家所在的方位走,远远避之。
他们是出不来了。
可他的人也进不去。
好一个纪家!
好一个吴家!
皇帝咬牙切齿,几近想生吞了吴惟安。
可吴惟安远在凉州,而他失了北山和谢家,凉州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已鞭长莫及。
*
深夜,吴惟安在书桌前摆了七颗鸽子蛋般大的夜明珠,在夜明珠下细致雕琢着人皮面具。
再过几日,太子便要启程回上京城,届时会由纪明皓带乔装的纪家军一路护送。
吴惟安便是为太子和纪明皓所制作。
纪云汐从外头进来,刚想问他做的如何了,便当头迎上了那明亮的七颗夜明珠。
都是她的。
她一向放在床边的暗格之中,方便起夜时用。
纪云汐安静片刻,站在他身后,沉声问:“你不觉得太亮了吗?”
他这般看,不会瞎眼?
吴惟安头都没抬,拿着小小的笔尖一点点细致的研磨:“不会,就要这么亮。”
纪云汐:“……”
她的眼波微转,落在一旁的黄花梨木盒上。
里头,原本还有好几张人皮,已剩下了最后薄薄的一张。
不过倒是多了不少碎银子。
纪云汐粗粗算了下,大概一百多两。
她啧了一声:“你只剩一张了。”
吴惟安的手一抖,差点毁了手里画到一半的面具。
他停了笔,抬起头,认真看向纪云汐:“夫人,这种时候,不要对我说这种扰我心神的话。”
有人在走近,纪云汐朝外看了一眼。
此时窗关着,看不清是谁,但想来这个点会过来的,大概只有圆管事了。
纪云汐低垂下眉眼,伸手拨了拨黄花梨木盒里的碎银子,就像在轻巧地拨动算盘,悠悠道:“但你攒了一百五十二两了。”
窗外的圆管事脚步一顿,耳朵瞬间竖起。
吴惟安:“……”
纪云汐微微一笑:“不错,你女儿的嫁妆指日可待。”
她留下这句话,转身朝床边走去。
吴惟安:“……”
她这明明是和他女儿的嫁妆过不去!
圆管事在窗外唤道:“公子。”
吴惟安收回视线,将黄花梨木盒盖上,放在脚边藏好,才打开一边的窗,且只开了一小道。
窗户一被打开,探着个脸往里偷瞄的圆管事瞬间就闭上了双目。
这也太刺眼了!
吴惟安看着外头那张阴险狡诈的老脸,冷笑:“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圆管事退后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脸上皱纹都是忠诚的皱纹:“公子,三位护法飞鸽传信,已到上京。”
吴惟安嗯了一声,这和他预计的时日差不多。
他伸手,从压着的夜明珠下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字条,从那一道小缝中递给圆管事。
圆管事刚伸手接过,啪的一声,窗户就被阖上了。
他默默看着那窗户半晌:“公子,还有一事。”
吴惟安没再回话。
圆管事道:“公子,凉州一带的弟兄们,此处水患家里也遭了难,如今日子过得实在难啊,特地来找老奴,说是想拿回这些年欠下的差银。公子您看?”
此次清河郡水患,公子的所作所为,圆管事看在眼里。
他这般说的话,公子应会同意的。
想来,经过此次水患,公子的心,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冷硬了。
可圆管事等了一会儿,他家公子还是没有说话。
圆管事又道:“公子,老奴算了算,也不多,大概一百五十两左右。”
吴惟安:“滚。”
圆管事:“……”
吴惟安已经没有画面具的心思了,这明明是他最爱干的活计。
他将特质的笔放下,忽而朝床边看去。
纪云汐嘴角一抹极淡的笑意没来得及藏回去。
吴惟安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对圆管事道:“你让他们再等等。”
“最早一个月,最晚一个半月。”吴惟安指尖轻扣桌面,眸中映衬着七颗夜明珠的光,“到时我会还。”
话已至此,圆管事也不能再说什么,领命而去。
躺床上的纪云汐听着,挑了挑眉。
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后,太子差不多就能到上京城。
而那日在清河郡,在新升的太阳前,吴惟安和她说过,待太子到上京,便是太子登基之时。
这什么意思很明显。
而此刻吴惟安对圆管事说的这句,意思也很明显。
待皇帝死,太子登基,这些费钱的棋子他也不要了。
他要跑路。
毕竟他身后的那些人,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他都是通过一级一级联系的,只有最上层的几人,知道他是吴惟安。
吴惟安把东西收好,捧着七颗夜明珠到了床边,一一把夜明珠放回暗格。
纪云汐问道:“你确定此事能在一个月到一个半月间成?”
吴惟安掀开被子躺进去:“能。”
他偏头看去:“夫人不信我?”
纪云汐:“事成之后你便卸磨杀驴,谁敢信你?”
吴惟安轻叹一口气:“不想还。”
真的不想还。
日后有钱也不想还,他想攒钱。
纪云汐忽而翻了个身,面向他,冷静地问:“卖吗?”
吴惟安:“?”
纪云汐眸光微闪:“你身后的势力,我买下。你出个价。”
吴惟安呼吸微窒,他看向半臂之远的她。
“卖。”
“但是你得连我一起买了。”
第93章 吴大的身价
纪云汐安静片刻:“如果我不呢?”
吴惟安的呼吸一下就平稳了,他淡淡道:“那此事免谈。”
话音刚落,他想了想,怕自己刚刚那五个字说得太冷淡,太不近人情,又补充道:“我这多年心血,哪怕扔了也不卖。”
纪云汐轻嗤了一声:“开泰庄有时也会收到一些不太好的货,很少会有人拍。你知道我们如何处理吗?”
吴惟安:“不想知道。”
纪云汐才不管他想不想知道:“捆绑拍卖,和人人抢着拍的货一起。”
吴惟安:“哦,但我很好。”
纪云汐笑了一声,带着明显的轻慢:“是么?”
朦朦胧胧的黑暗之中,女子笑声如魅。
吴惟安望着那双亮如星辰的眼,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从暗格里掏出一颗夜明珠,举到纪云汐面前。
夜晚就寝,她卸去了白日精致的妆容,露出冷艳的五官。
眉眼如远山,双眼眼尾略弯,见到夜明珠光时下意识半阖着,扑闪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
弧度柔美的鼻若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下方的唇棱角分明,饱满如红艳的莓果。
此刻她被夜明珠的光弄得微微不耐:“你这是做什么?”
吴惟安抿唇:“我看看你是怎么笑的。”
纪云汐:“?”
吴惟安:“刚刚你怎么笑的,你再笑给我看看。”
纪云汐无言片刻,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夜明珠,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差点脱口而出。
吴惟安任由她抢过,半晌问道:“所以你到底买不买?”
纪云汐沉吟片刻:“你要卖多少?”
吴惟安仔细想了想。
他背后的势力不小,这些年各方筹谋,给锦囊给治病给指点武术,也花了不少心血。
只是,欠的银子也不少。
否则他也不会想跑路。
要的多了,纪云汐不会买账。
要的少了,凸显不出他的分量。
吴惟安垂眸,在纪云汐等不了打算睡的时候,道:“五万两黄金。”
本打算躺下的纪云汐顿了顿,眉眼不动声色地轻轻扬了扬。
他这开价,可比她心目中的价格低多了。
虽然说,依照两人的身份,她要用他的势力,他还是会给用。
他真向她拿钱,她也是会拿的。
但是,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好。
纪云汐刚想一口同意,吴惟安觑着她的脸色,又飞快补了一句:“加上我,十万两黄金。”
纪云汐:“???”
纪云汐两辈子,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但像吴惟安这么不要脸的,她真的是头一回见。
若是他开口十万两买他的势力,纪云汐会毫不犹豫同意。
但这样5+5的方式,总感觉亏了。
纪云汐紧抿着唇沉默了半晌:“你值五万两??”
吴惟安颔首:“自然是值得。”
纪云汐闭眸,缓缓吸了口气,而后睁开,静静问:“理由?”
吴惟安慢斯条理拉了拉身上的寝衣,将寝衣一点点拉直,神情淡淡的,抬眸轻笑:“这世间,论武功,应无人能赢过我。当今圣上兴许可与我一决高下,但我未曾想过要亲自与他动手。”
纪云汐微微讶异:“圣上武功也很好?”
吴惟安:“嗯。”
纪云汐:“你和他交过手?”
吴惟安摇头:“不曾,猜的,但是想来不会猜错。十多年来圣上没出过手,不过他当年闯荡江湖,听秦老说身手已是不错,这些年下来,只会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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