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惟安:“好罢。”
他再躺了一会儿,便开始起身安排‘身后事’。
在吴惟安开口说出今晚子时出发之前,没有一人知道此事。
不过圆管事、毒娘子、雪竹、宅大人四人都习惯了。
很多打算,吴惟安向来不会事先告知,命令都下得猝不及防,基本很少给他们准备时间。
自然,也不会给敌人准备时间。
倒是纪明焱非常惊讶:“今晚子时?!可妹夫你今日刚受伤!此去幽山,路途遥远,你身子骨可受得住?”
吴惟安笑了笑:“六哥放心,我现下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
纪明焱还是很担心,作势要上去扒吴惟安的伤口,结果被毒娘子踮着脚尖一把揪住后脖子:“就你话多!子时就要出发,我们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纪明焱:“可是”
毒娘子:“你再废话,你就别去了!我和公子去就行,金蟾蛊毒我一人就能解,根本也就用不上你!”
纪明焱立马道:“那不行,你们不能丢下我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火翎鸟尾花!”
毒娘子骂骂咧咧的快步离开,纪明焱生怕自己被丢下,忙匆匆忙忙回了房,开始以狂风暴雨之姿收拾包袱。
收拾着收拾着,他忽而想起白日三妹和他说的,让他做好去幽山的准备。
诶?
三妹好懂他妹夫啊。
而另一边,吴惟安继续吩咐剩下的三人。
他对宅长老道:“你护好府内。”
宅长老低头:“是。”
眼见公子要和其他二人交代,他道:“公子,可还有我的事?我能回去睡了么。我年事已高……”
吴惟安:“滚。”
宅长老无声无息地滚了。
雪竹一脸羡慕地看着宅长老离去的背影。
而吴惟安继续和圆管事交代:“你能解决的事你解决,若是你解决不了……”
圆管事直觉将公子的话补上:“若老奴解决不了,就等公子回来……”
“不。”他望着前方的烛火,轻声,“你找夫人。”
圆管事抬起头:“什么?”
吴惟安语气平平地重复了一遍:“若是你解决不了,你去找夫人。她应该能解决。”
圆管事顿了顿:“是指府衙之事,还是……”
“所有。”
吴惟安淡淡道。
圆管事一愣。
公子这是要把他们背后的势力,告诉夫人呐。
圆管事脸色一凛,恭敬道:“是。”
而后,吴惟安看向雪竹。
原先冷若冰霜的脸上,忽而露出慈爱的面容。
雪竹今年十四了。
去年还矮他一个头不止,可家里伙食好起来后,雪竹又被纪云汐那些丫鬟喂来喂去,个子如竹子般节节高,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吴惟安将人皮面具拿出来,递给雪竹。
雪竹望着公子的脸色,心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犹豫地伸手接过。
吴惟安道:“这张人皮像我九分,我不在凉州这些日子,你就是我了。”
雪竹:“???”
吴惟安面具早就准备好了,可他一直没物色到合适的人。
毕竟个子和他一样高,又信得过的人,不太好找。
可前段时间他发现,这个小时候矮矮的雪竹,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吴惟安伸手,拍了拍雪竹的肩:“你辛苦了这么多年,接下来躺床上好好‘养伤’罢。”
雪竹瞪大双眼,露出几分惊慌,干巴巴道:“公子,我……”
“不能回绝。”吴惟安松开手,淡淡扫了雪竹一眼,“这是死令。”
雪竹的眼,光芒一寸寸消失。
让他躺床上?
让他一直躺床上?
让他一直一直躺床上?!!
想到什么,吴惟安又补充了一句:“你到偏房养伤罢,对外就称,夫人怕弄伤我伤口,故而分房睡。而我不忍夫人睡在偏房,特地自己去了偏房。记下了?”
雪竹机械地点了下头。
圆管事一旁听着,还是不太放心:“公子,就让我和雪竹跟着你们一道前往罢。”
他原以为,他们是要一起去的,可不曾想,公子就没打算带他们。
吴惟安:“我说了,你们留下。”
圆管事:“可是公子,此去幽州危险重重,老奴不太放心。我和雪竹不上幽山,就在火翎村等。”
雪竹闻言,跟着猛点头。
吴惟安淡淡扫了两人一眼:“我原先确实是这么想的。”
雪竹的眼,下意识微亮。
“可是。”他垂眸,不知想起什么,笑了一下,“算了罢。”
圆管事道:“可是公子,毒娘子和纪家六爷轻功和毒功虽好,但身手次了些。”
吴惟安眉毛轻佻,冷笑:“你们就不次了么?在我眼里,你们也都是累赘。你说我是带两个累赘好,还是带四个累赘好?”
圆管事彻底没话了。
雪竹想起五皇子府那晚的事,也没话了。
在公子面前,他们身手确实都很次。
公子其实,一向都不用他们保护。
离去之前,吴惟安道:“有什么事,都听夫人的罢。另外”
他朝门口走去,声音跟着悠悠而来。
“护住夫人。”
“谨记。”
知道他们三人要离开,纪云汐也未睡下。
她让宝福给三人都再确认一遍物资。
衣裳,一些急救药材,当然,还有一些银两。
夜,愈发静谧。
吴惟安提着包袱,立于房间,对纪云汐道:“我让他们有事都找你。”
纪云汐颔首:“放心。”
吴惟安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道:“是所有事。”
纪云汐微愣。
两人之间说话一向不用说得很清楚。
纪云汐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脸上露出一分讶异:“所有事?”
吴惟安低低嗯了一声,浅浅笑道:“你不是一向很好奇我在做什么?”
纪云汐深深地打量着他。
半晌,她说了声:“行。”
吴惟安抿了下唇:“走了。”
说完后,他转身离开,可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又去而复返。
吴惟安走到她面前,低下头,在她耳侧轻声问道:“若是我回不来,你会如何?”
鼻尖均是他身上传来的药味,她透过他的左肩,望向外头深深的夜色,面目平静道:“为你立碑。”
“嗯。”他轻声,“然后呢?”
纪云汐抬眸,映入他幽深的眼眸中:“若能再寻到合适的人,另嫁。”
吴惟安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真是没良心啊。
他轻笑了声,眼中幽深如海浪翻涌,一潮更比一潮高。
忽而,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重重咬上了她的唇瓣。
第74章 他的账本
在吴惟安离开好一会儿后,纪云汐的唇瓣依旧殷红如血,舌和口腔壁还是微麻。
就像经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后,花蕊中依旧沾着雨水,花瓣微微发蔫。
纪云汐躺在床上,难得没有睡意。
当然不是为他的吻,而是为他做的事。
他居然让圆管事和雪竹留了下来,把所有事都交给了她。
幽山毒瘴重重,山中盛产各式各样的至毒之物。
那火翎鸟尾花,名字听似很美,但这株花却是幽山至毒。
从上京城到凉州的这一路中,六哥偶然和她聊过。
那金蟾蛊毒的解毒方子,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若是能撑过去,金蟾蛊毒便解。
若是撑不过去,两样毒在体内淤积,定然毒发而亡。
六哥这人确实不靠谱,但幽山对他来说威胁不大,纪云汐没什么担心的。
倒是吴惟安,确实有命丧幽山的可能。
他走前将所有事情交给她的深层含义其实是,若他真的出了事,他背后的势力,也悉数交到她的手上。
事情好像都在按照她所设想,甚至特意引导的方向发展,但纪云汐内心也没太大欣喜,反而有些轻微的不安。
说是再另找一个,可合适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无论古今中外,一个处得来的朋友也好,一个合作愉快的生意伙伴也罢,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更何况婚姻伙伴。
婚姻伙伴,相当于是处得来的朋友+合作愉快的生意伙伴两者结合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纪云汐都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
满月酒是喜事,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丧事。
短短几日之间,刚办完喜事的谢家,又办了丧事。
新知州大人的所作所为,让凉州百姓内心安稳了许多。
可到底谢家积势已久,知州大人如今疗伤未愈,百姓们也不敢多做什么,依旧静静观望着。
只是,近日凉州城的庙里,多了很多来烧香祈福的人。
大多数,都是为吴惟安祈福的。
谢家也低调了很多。
谢夫人更是在办完谢斌的丧事后,病了一场。
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圆润的脸都廋了一圈,眼皮四周也是一片青黑。
她额间放着条白色毛巾,半卧在床上,嘴中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谢夫人攥紧擦眼泪的帕子:“老爷,我们绝不能放过吴惟安一家!”
谢家主看着也苍老了好几岁,他坐在床边:“那是自然!斌儿的仇,当父亲的一定给他报了!说来也实在可笑。”
说到这,谢家主冷笑了几声。
谢夫人有气无力的问:“老爷,可是怎么了?”
谢家主道:“这五日,那吴惟安可从没踏出过房间半步!这个缩头wu龟,一定是怕了!他以为他借故躲在家中养伤,我就奈何不了他吗?就算他烧成灰,我要把他挖出来,给我斌儿陪葬!”
同一时刻,凉州府衙后院,雪竹戴着面具,一双眼含着希冀地看向纪云汐:“夫人,我,能出门,吗?”
刚刚北城门凉州军的长官千总听闻吴惟安受伤,过来拜访。
故而纪云汐特地来了偏房,和雪竹一道见客。
客人走后,纪云汐也就准备走了。
临走之前,雪竹忽而喊住了她。
她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雪竹。
不得不说,吴惟安的手艺活还是做得不错。
无论是当初上京城的‘方远’,还是他自己的这张脸,都足以以假乱真。
只是,他不会像雪竹这样躺得如此平平整整。
那双眼睛,也不会这般清澈干净,让人一看便知。
这孩子,怕是憋坏了。
纪云汐想。
雪竹是真的憋坏了。
他整整在床上躺了五天。
他已经五天没扫地,没刺绣了。
他就躺着,无聊得运转心法。
可问题是,他平日扫地刺绣的时候,也能同时运转心法呀。
而现在,他只能发呆!
纪云汐将雪竹的怨念看在眼里。
没忍住,她轻轻笑了下。
雪竹眼睛愈发亮。
哪想纪云汐语气虽柔软,仿佛哄孩子一般,但说出的话却直接浇灭了雪竹眼里的希冀:“怕是不能。”
雪竹到底不是吴惟安,不是紧急之事,还是少顶着这张脸出门的好。
得到回复后,雪竹便再也没开口了。
他伸手,拉住盖至胸口的被子两角,默默地将被子盖过头顶。
纪云汐望着仿佛给自己盖裹尸布的雪竹:“……”
她想了想,心中忽而有了个猜测:“你这五日,一直都躺在床上?”
听到纪云汐问话,已经盖好被子的雪竹又默默将被子拉到了胸口:“除了去茅厕。”
纪云汐:“……”
她无言片刻,好心告诉他:“你可以起身在这间房内走动,只要在有人来前,回到床上便好。”
雪竹武功高强,人走到他房门几百米,他就能有所感应,定然能来得及回床。
雪竹眼睛又亮了起来:“真的吗?可公子让我,躺着。”
纪云汐:“真的。”
说完后,她没再留下去,起身离开。
嘎吱一声,房门被关上。
雪竹望着紧闭的门,思索了片刻。
公子让他躺着。
可公子最后又说,让他们听夫人的。
而夫人刚刚说,他可以不用躺着,可以屋里走动!
雪竹想通,当即翻身而起,拿出床底下藏着的扫帚和抹布,疯狂清理起偏房来。
他忍了五日了。
每日,都有夫人的丫鬟姐姐来给他扫地擦桌。
可是!那丫鬟姐姐给的糖虽然很甜,可她真的扫不干净也擦不干净。
现下好了,雪竹里里外外打扫了三回。
三回后其实就很干净了,但雪竹实在憋得慌,又多打扫了三回。
而后,他又从床底下拿出他藏着的刺绣,盘着腿坐在床上,抓着绣花针,认认真真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绣起了鸳鸯戏水图。
这是绣给,这几天每日来打扫,天天给他糖吃的丫鬟姐姐的。
那自从有了雪竹,就很少再打扫的扫地丫鬟叫阿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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