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点点头:“此案遇害者众,是大理寺亲查的重案,是以王爷派你我二人过来。”
阮秋色不解:“我只是一个画师,带我来凶案现场做什么啊?”
时青对她一拱手:“阮画师,此案能否顺利告破,可全要靠您一支画笔。”
难不成是要她协助证人,绘制那杀人凶犯的通缉画像?
“若是要画通缉画像,你们叫我去衙门见证人便可,何必大费周章将我带至此处?”
时青温和地笑笑:“阮画师误会了,此案并无目击证人。”
“带阮画师过来,是让您画尸体。”
“……”
第5章 妙笔生花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做鬼也……
不止是画尸体,还有那村屋的里里外外角角落落,时青都先拉着阮秋色仔细看了一遍。
“时统领,我实在是怕尸体怕得不行,别提画了,你让我看我晚上都要做恶梦的……”
阮秋色畏畏缩缩地扒着桌角,怎么也不肯靠近尸体一步。
时青却一本正经道:“王爷公务繁忙,无法亲临。特命我带着阮画师将这凶案现场角角落落仔细看过,再绘成图画给他过目。王爷说,若是阮画师无法绘图,以致案子无法告破,那他就只好治阮画师贻误办案之罪。”
卫珩的原话是:“女人家天生胆小矫情,她要是不肯画,你就拿刀比划比划,吓唬吓唬也就罢了。”
阮秋色还想再挣扎一下:“时统领,我只是书肆里一个小小的画师,资历又浅画技也不怎么样,这要是有个偏差,更是耽误办案啊。”
“阮画师过谦了。王爷说您是过目不忘之奇才,又兼有当世少见的绘画技法,所画之物无不栩栩如生。这份差事没有人比您更适合了。”
阮秋色过目不忘在京中是人尽皆知的,只是她一战成名的那些年,卫珩与时青已经去了边关打仗,所以并不知晓此事。
昨日时青听到魏谦对阮秋色的描述,简直喜不自胜。魏谦刚走,他就忍不住进屋去向卫珩贺喜:“阮画师擅长丹青,又过目不忘,正是能解王爷燃眉之急的人才。”
卫珩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开口:“若非如此,她三番两次触我霉头,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
听了时青的话,阮秋色有些动摇。没想到卫珩嘴毒得紧,心里对她却如此倚重。
父亲常说她是天生的画师。天才与庸才的不同不在于手,而在于眼。不仅可以在看见画面的瞬间快速解构,如何勾勒设色皆心中有数;画师的眼,看得定然比常人细致八分。
而阮秋色不光有一双画师的眼,她对画面还有着见之不忘的记忆力。漫不经心地一瞥也就罢了,若是她凝神细看过的场景,数月都会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一般。
这异于常人的记忆力无疑是老天爷赏饭吃——她绘画不需比对着参照,也不囿于环境。
但眼下是要画尸体啊!凶案现场啊!
谁要记得这种阴森可怕的场景一辈子啊!
她的过目不忘原本是锦上添花,现在完全是伤口上撒盐啊!
时青看阮秋色仍是一脸纠结不愿,只好祭出自家王爷原话来逼她一把。
“王爷还说,‘阮秋色那眼睛若是看不得尸体,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你就地挖了给我带回来吧’。”
听到“挖眼睛”,阮秋色头皮一紧,只好慢慢松开桌子腿站了起来。
她眯着眼睛飞速觑那死人一眼,又赶紧转头,做足心理建设之后再觑一眼,如此反复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推着时青往外走:“快走快走,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时青边走边回头看她:“阮画师已经胸有成竹了?不再看看了?”
阮秋色愤愤道:“我何止是胸有成竹,我现在胸有死尸,还有死尸屋子里一大堆物什。”
完事以后她一定要去庙里上上香,这差事可怕得紧,要是被鬼魂缠上,早晚要被吓死。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做鬼也不会放过那宁王!一定夜夜跑去他府里鬼压床!
阮秋色脑补了半天,也想象不出卫珩一脸惊恐,向她讨饶的样子。只能回想起那日在地牢里惊鸿一瞥,那人神色冷清,却仍好看得勾魂摄魄。
唉。她暗骂了两声自己的出息,知道自己就算做了鬼,也拿美人没什么办法。
***
回到宁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阮秋色被时青带着,在偌大的府里迷迷糊糊地走,夜色中建筑们都是影影绰绰的黑色巨物,唯有时青手中的灯笼照亮的方寸之间清晰可辨。
穿过了几道回廊,时青直接把阮秋色带去了书房。宽敞的桌案上已经陈设好了笔墨纸砚,小瓷瓶里装着的各色颜料井井有条地立在小木架上,看得人心生欢喜。
阮秋色一眼便看出那宣纸的与众不同来:“时统领,这纸是哪里买的?京中的纸坊我都去过,从没见过这般匀净柔韧的。莫不是那纸坊老板看人下菜碟,不给我拿好东西?那我可要找他闹一闹。”
时青还没答话,屏风后面已经传来了卫珩凉凉的声音:“这是御赐的澄心堂纸,你要是在市井纸坊里见到,那老板才是大祸临头了。”
卫珩从屏风后面慢慢走出来,脸上戴着面具。他像是刚刚睡醒,声音里有点懒洋洋的软,就算说着尖刻的话,也不让人感到气闷。
阮秋色并不理会他,又将鼻子凑近了砚台闻了闻:“有桐油味,这是徽州的漆烟墨了!这个我用过的。”
这墨质地细滑,黑亮如漆,用来画美人的乌发眉眼最是合适,就是贵的很,阮秋色练笔的时候,也只舍得用来点睛。
卫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支颐看着她东摸西揣,兴奋不已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
阮秋色又摸了摸水滑莹亮的紫玉砚台,这才转向那些装满颜料的瓶瓶罐罐。
卫珩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叽叽喳喳的赞美,却听到阮秋色“啧啧”了一声,嘴角嫌弃地撇了撇。
“王爷,相比您极品的笔墨纸砚,您选颜料的品味实在是不敢恭维啊。”
卫珩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这是宫廷画院侍诏胡廷玉亲手研制的。”
阮秋色了然地笑笑:“如此一说我就明白了。从前父亲教我研制颜料的时候常说,他当年有个姓胡的师弟,天分有余却耐性不足,磨出的颜料总是不够细腻。不过嘛……用来应付外行还是绰绰有余的。”
卫珩看着她得意得眉飞色舞,只不作声。
阮秋色第一次在卫珩嘴下讨得便宜,正得意着,又打开了一个颜料罐,顿时眼睛都看直了:“这这这莫非是产自西域的青金石?”
青金石这种颜料极为稀有珍贵,阮秋色从没见过,只听父亲说起过。当年阮清池为先皇太后作贺寿图时,曾用这颜色画过太后头上的点翠。其色碧蓝澄明,盈盈如水,其间散落着点点金光,实在极品中的极品。
原以为石青与那青金石相差不大,可以取而代之,见过后者才知道一分价钱一分货。阮秋色收起刚才的洋洋得意,谄媚地笑道:“王爷真是好品味。”
她顿了顿,笑容又扩大几分:“如果草民差事办得好,这些画材可否赐给草民一二?”
卫珩才不吃她这一套:“你有空说这些废话,不如赶紧去把画儿画了,本王明日还要早朝。”
听到他这样说,那死尸的画面顿时涌入阮秋色的脑海,端的是一个栩栩如生。阮秋色愁眉苦脸地甩了甩头,试图把那画面从脑中甩出去,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卫珩:“王爷,草民为了您的公务奔波了一天,好歹给口吃的再办事吧。”
他们赶着回来,晚饭也没有吃,再加上在刚刚看见尸体还吐了一回,眼下确实饿得狠了。
膳房的灶火已经熄了,重新开伙做饭怕是要费上不少工夫。卫珩也不为难她,吩咐膳房上些冷吃的酱鸭并几样小菜,灶上还有温着的甜汤,和着几样点心一起送来。
阮秋色眼巴巴地等着吃饭,时青趁这工夫上前禀报了那悬尸案的情况。
死者陈平,氓山脚下青云村人。家有一妻,案发当晚其妻外出,早晨归家才发现丈夫的尸体悬于横梁。她立刻尖声惊呼,赶来的村民报了官。
案发现场与前几桩悬尸案无异,不仅家中财物分文未少,也并未留下什么其他的痕迹。
听八卦是阮秋色除了绘画外最大的爱好,尤其是这种第一手信息。可时青的讲述四平八稳,无趣得紧,阮秋色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兴致,埋头吃起了点心。
吃饱喝足,再也没什么拖延的借口,阮秋色只好打定主意,速战速决。
她并不用炭笔打稿,捡了支硬些的松鼠毛笔,蘸了墨就落在纸上。她下笔飞快,不一会儿便勾出了那死者的轮廓。
宁王府的灯烛用的也是顶好的南海鲛烛,把桌案那一方天地照得明亮如昼。卫珩坐在灯光稍暗处打量桌前立着的少女,她垂着眼帘盯着画纸,睫毛在眼睑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小巧的嘴唇微微抿着,神情专注无比。
没个正形的丫头,画起画来却还挺像样。
他慢慢喝完了一盏茶,阮秋色已经勾完了线稿,摆弄起那些小罐子的颜料来。她取了几样在瓷盘里戳戳点点,几笔调匀,就开始上色。
卫珩坐的有些乏了,便起身去看她的画。
虽说见识过阮秋色画得有多像,卫珩看到她的线稿,还是暗暗心惊。那死尸被吊着双脚悬挂在房梁上,身体的肌肉壮实,颈上豁开一条刀口,皮肉外翻。他双目圆睁,面上筋肉因惊恐而扭曲。
阮秋色兀自作画,浑然不觉他的靠近。她用的是叠墨画法,此刻已经铺完了一层浅色,要在其上渐次叠涂深色,直至整幅画作完成。
阮秋色直起身子去洗笔,冷不丁撞上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件,她全心想着凶案现场的场景,颇有身临其境之感,顿时寒毛直竖,吓得惊叫了一声:“啊啊啊啊鬼啊!”
方才卫珩正倾着身子看画,冷不防阮秋色突然直起腰,头顶便撞上了他的面具,又被阮秋色的尖叫震得耳朵疼,他赶紧滑开一步,站在一旁袖手看她。
阮秋色这才回神,知道自己撞得是个活人,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要不是这始作俑者,自己何必去那骇人的凶案现场,留下噩梦般的记忆,更别说还要三更半夜在这陌生的王府画这种恐怖的画了。
想到这里,她愤愤地哼了一声:“王爷何必躲在人背后,鬼鬼祟祟地吓人?”
卫珩不以为意:“心中有鬼,自然看万物都是有鬼。”
阮秋色被他一噎,只好用笔一下下地戳那朱砂红泥泄愤。一边戳一边小声嘟囔:“你府上当然没鬼,谁不知道鬼最怕恶人……”
“你说什么?”卫珩挑眉。
“没什么啊,”阮秋色怂得坦坦荡荡,立刻回身对他挤出一个微笑,一本正经道:“我说王爷立身持正,心中坦荡,鬼魂自然不敢近身的。”
第6章 灯下看美人 卫珩好看的脸在光线里明明……
阮秋色将那尸体和周边的环境画的栩栩如生,画完已近子夜,她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抬手去揉僵硬的后脖颈,在满眼泪花中看到卫珩的身影走到近前。
卫珩倾身去看那画,只看了一眼便说:“不对,这不是那人干的。”
阮秋色一听来了精神:“你是说,不是那‘吊死鬼’干的?”
卫珩皱了皱眉,显然对“吊死鬼”这个称号不太满意。
他指着画面上的一滩血迹道:“血量不够。那人所犯凶案,皆是将活人倒吊许久,待到头部充血后割喉,令血迹喷射丈余。而此案血量不仅少于前几起,血迹边缘也十分平滑,乃是倒吊之后自然流出,定是死后才被吊起。”
阮秋色不解:“说不定这杀人魔昨晚转了性了,就想先杀人再吊起来呢?”
卫珩斜了她一眼:“你以为连环凶犯都像你那么随便?”
阮秋色被他一噎,正想说点什么反驳回去,时青已经开口解释:“王爷的意思是,连环作案的凶手,往往有自己特定的杀人手段,方能满足自身特定的欲念,故而不会轻易改变杀人方式。”
听了时青的解释,阮秋色明白了几分,但还不死心:“说不定昨晚那杀人魔碰上了什么意外,不得不先行杀人?”
卫珩有些不耐:“那凶手行为缜密,前几起案子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有什么理由在一个普通农户家里失手?”
说罢,他似乎对这画失去了兴致,转个身回小桌前坐下了。
他施施然喝了口茶:“时青,把阮画师送回去吧。”
阮秋色心头一暖,没想到美人嘴上不饶人,却还是有几分细心。正兀自感动着,就听到他补上一句:“免得夜半三更遇上那真的杀手,倒是我宁王府的孽债。”
呵,她真是猪油蒙了心,脑袋进了水,才会觉得宁王好心。
阮秋色偷偷翻了个白眼,又想起了什么:“哎,既然不是那悬尸杀人魔,那王爷可知道凶手是何人啊?”
“我不需要知道。此案是单纯凶杀,明日移交京兆府处理就是。”
阮秋色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简单地了结,她辛辛苦苦画了一晚上的图,到头来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不禁有几分不甘心。
“王爷,这案子都到了跟前,何不一鼓作气把它破了呢?听闻您断案如神,肯定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查明真凶的。”
卫珩对她的吹捧不为所动:“大理寺只断重刑要案。”
阮秋色一脸颓丧:“那我的图岂不是白画了?”
“本王看着你画的图,判断出此案并非连环杀人,你说图白画了,是觉得本王的判断毫无用处?”
见卫珩这般油盐不进,阮秋色有些气闷:“真凶早一天落网,百姓也早一天心安不是?”
听说书的讲故事也要听个结局,拉她去案发现场,故事已经起了个头,却不告诉她案子的真相,她当然抓心挠肺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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