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只是觉得,”卫珩淡声道,“既然以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让他同你表嫂告个别罢了。况且有些事情,他只会跟阮秋色解释。”
“告别?”裴昱想了想,阮秋色嫁做人妇之后,倒确实没什么跟别的男人来往的理由,自然也就不会去见贺兰舒了。但他仍有些担忧:“可是孤男寡女的,若是贺兰舒想对表嫂不轨……”
“本王几时说过,”卫珩斜睨了他一眼,“要让阮秋色单独跟他出去?”
***
“秋秋,”贺兰舒向来滴水不漏的笑容里,隐约可见一丝裂纹,“你与我同游,便是要带个护卫,又何必带他呢?”
他视线落在二人身旁一丈远,裴昱正提刀站在那里,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那神情和在山崖上如出一辙,像是下一秒就要过来活撕了他一般。
“呃……”阮秋色尴尬地笑笑,“他非要跟来,我也劝不住。不过他跟我保证过,会对你客客气气的,绝不会动手的……”
这位裴小将军的眼神里可不是这个意思。贺兰舒暗道。
但他面上还是一派温煦,轻笑着问:“那你今日想做什么?”
阮秋色指了指裴昱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纸包:“去郊外放风筝吧。昨日我做了三个风筝,正好一人一个。”
眼下刚过巳时,太阳已经升至半空,明艳艳地照耀着。风吹得既柔且暖,托着高飞的云燕,倒真是个放风筝的好天气。
只是贺兰舒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泛着淡青,很是憔悴的样子。
阮秋色又轻声问道:“若是贺兰公子身体不舒服……”
贺兰舒原本有些出神,被她的声音打断,只低声说了句:“你还记得……”
“记得什么?”阮秋色睁大了眼睛看他,不明所以地问。
看样子是不记得。贺兰舒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放风筝是个不错的提议。”
然而等到了郊外,看到那三只风筝,他就不这么觉得了。
阮秋色捧着自己画好的美人风筝,笑嘻嘻地跟他献宝:“这个是不是很好看?王爷向来讨厌画像,我还怕他要毁了这只风筝,可他竟然没说什么,还许我拿出来放呢。”
贺兰舒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句。宁王大人或许不喜欢看到自己的画像,但他不会放过给情敌心里添堵的机会。
等看到裴昱面上阴恻恻的表情,贺兰舒深切怀疑,宁王心里的小九九还不止这个。
“贺兰公子,”裴昱没有让他失望,手里捏着那只金鱼风筝,皮笑肉不笑道,“听说放风筝就是放晦气,倘若放的风筝半道掉了下来,这个人一整年都会非常倒霉呢。”
阮秋色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还有这种说法?放晦气我是知道的,可没听过风筝掉下来会怎样……”
毕竟寻常百姓家里都是自己扎风筝玩,飞不起来也是常事。
“世子对民俗颇有研究,是百姓之福。”贺兰舒礼貌地微笑。
“我对民俗没什么研究。”裴昱漫不经心地理好了风筝线,又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他,“我只是对如何让你倒霉,非常有研究。”
第100章 相斗 弱小、可怜、但能吃。……
这是贺兰舒人生里放过的最艰难的风筝。
昨日那场硬仗多少亏空了身体, 跑起来就有些力不从心。还要防着裴昱时不时地绞过来的风筝线,磕磕绊绊地将风筝放到半空,已经微微有些喘。
“看不出来, 贺兰公子的身手比我想象中还厉害些。”裴昱眼睛盯着空中的风筝, 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贺兰舒自然不会觉得裴昱有心称赞自己, 果不其然, 他下一句便是:“本以为你在我手下走不出二十个回合, 现在看来,大概能撑三十个。”
“然而世子还没能让我倒霉。”贺兰舒食指一勾,避开裴昱的风筝线, 看着他笑道。
裴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鹰隼般锁住贺兰舒的眼睛:“都说恶人活千年, 可见运气都是不错的。”
眼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阮秋色赶紧挤到二人中间,笑着打圆场:“我这个风筝总是放不起来,表弟帮我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原是想岔开裴昱的注意,让他别再那么针对贺兰舒, 可裴昱又岂会如她所愿。这位在知州府里对她殷勤有礼的表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毫不留情道:“让他帮你看。”
贺兰舒自是不会拒绝阮秋色的请求,接过那风筝看了看:“许是这风筝比例不太均衡,所以不容易飞起来。”
“风筝师父昨日也这么说,”阮秋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我喜欢这画,硬是让他做了这个。放不起来也没什么,真飞得高了,剪断了线, 我还有点舍不得。”
“等一下我帮你试——”贺兰舒话说了一半,手上忽然一轻。抬头看去,果然是裴昱用自己的风筝线绞断了他的,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那燕子风筝飞得本就不太高,失去了牵引,顿时摇摇欲坠起来。
“裴昱!”阮秋色哭笑不得地教训未来表弟,“你这样幼不幼稚啊,一个风筝而已,就算弄下来了又——哎哎哎,飞起来了?”
明亮的日光刺得人眼睛有些发酸,但那只燕子风筝,果然乘上了一股清风,轻飘飘地飞向了远方。
裴昱忍不住骂了句粗口。
他回头瞪了贺兰舒一眼:“恶人不愧是恶人,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活多久。”
“千年自然是奢望,”贺兰舒笑得谦和有礼,“只要比世子这个好人长些,贺兰也就心满意足了。”
阮秋色听他们针锋相对,听得太阳穴发胀,赶紧拿起美人风筝挡住二人热烈摩擦的视线。
“呐,贺兰的风筝放掉,现在轮到我了。”她抬手戳了戳裴昱的胳膊,将自己的线轴递到他手里,“表弟你跑得快,不如发发善心,帮帮你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嫂吧?”
***
阮秋色和裴昱的风筝,最终都没能放起来。
那美人风筝是先天不足,裴昱跑出一脑门子汗,也拿它没有办法,注定是摆在家里观赏的命。
而裴昱手里那只金鱼,原本上升势头正好,交到阮秋色手里,却活生生地让空中飞过的鸽子挂了一记。鸟儿和风筝在半空缠斗了半晌,最终双双落败,鸽子扑棱棱地落在了不远处,断了线的风筝却落在了几里地之外的荒郊野岭。
“表嫂你真是……”裴昱愤愤地磨着牙,“除了弱小、可怜、无助,你还能干点什么?”
自家表哥怎么就看上个笨手笨脚的女人?贺兰狗贼的风筝远走高飞,他自己的却半路夭折,心头的忿忿不平直到午饭时还没消解。
阮秋色自知理亏,小口小口地喝着鸽子汤,低声说了句:“还、还能吃。”
贺兰舒笑出声来。
“能吃就多吃点,这几道都是招牌菜。”他自然地给阮秋色夹了些菜,“还有你最喜欢的油焖春笋,就快要过季了。”
春笋鲜嫩,浸透了鸡油的香气,阮秋色咀嚼几下,才觉出不对来。
春笋是她儿时心爱的食物,每到春天便日日缠着阮清池要吃。某一年阮清池被她缠怕了,便买了几斤炒成一锅,差点吃吐了她,之后才没那么喜欢了。
她正觉得奇怪,想问句什么,却听见裴昱冷笑了一声道:“表嫂爱吃什么自有我表哥惦记,不劳旁人费心吧?”
“再喝口汤。”贺兰舒也不恼,笑睨了裴昱一眼,才道,“世子花了一年的运气,才换来这样鲜美的鸽子汤,别浪费。”
汤盆里的鸽子爪不甘地指向天空,像是在控诉这天降横祸的命运。
在裴昱开口前,阮秋色赶紧岔开了话头:“贺兰公子方才说这几样都是招牌菜,莫非你对青州的馆子也有了解?”
这家酒楼只是他们随便路过的,若说他提前做过功课,未免太巧合了些。
“他的话表嫂也信?”裴昱嗤笑了一声,“随便指道菜便敢说是招牌,无非是哄着你玩罢了。”
贺兰舒掀了掀眼皮,目光里带些挑衅:“倘若我说的是真的呢?”
裴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要是真的,我现场吃筷子给表嫂看。”
这两人无论如何也能杠起来,阮秋色放弃说和,只默默地吃菜。
贺兰舒施施然招了招手,叫来守在柜台边的掌柜道:“请您告诉这位公子,我们这桌上,哪几道是店里的招牌?”
掌柜微微躬着身子,客客气气地指了几样——正是方才贺兰舒夹给阮秋色的。
“不可能,”裴昱瞪着眼睛,坐直了身子,“你一定是作弊了!”
贺兰舒偏过头笑笑,懒得解释。倒是那掌柜恭恭敬敬道:“这位公子何出此言?贺兰家的酒楼,用的都是一样的菜单。当着家主的面,我们万不敢偷工减料的。”
“世子方才所言,可还算数?”贺兰舒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筷筒推到裴昱面前,“酒楼里不缺筷子,你可以挑双喜欢的吃。”
***
一顿饭吃得夹枪带炮,阮秋色觉得自己简直要消化不良,便主动提出饭后要逛逛街。
她想得很简单,逛街的时候她可以专心挑挑东西,不用夹在这二人中间来回劝架。所以她头一个进的便是成衣坊,二层是女客专用,同来的男宾只得在楼下等。
没想到逛个街竟然逛出了新的麻烦。
她刚看上了一条石榴红的罗裙,想着可以买来送给云芍,还没问价格,掌柜便殷勤地替她把东西包好了。
“您是家主的客人,看上什么只管开口便是。”掌柜恭敬道。
阮秋色愣了愣,连忙表示自己不能白占对方便宜。那掌柜却固执得很,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她的银钱。
惹不起总还躲得起,阮秋色衣服也不要了,匆匆往楼下奔,全不顾那掌柜提着包裹跟在后头。
“秋秋就只看上这一件?”贺兰舒目光落在那掌柜手上,意味深长道,“看来这家铺子的衣裳并不吸引人。”
成衣坊掌柜对上他凉凉的视线,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好求助地看着阮秋色。
“不、不是的,”阮秋色连忙解释道,“衣裳都很好看,只是我不能收的……”
“为什么不能?”
说话的不是贺兰舒,却是裴昱。他大喇喇走到阮秋色身边,拿过那掌柜手里的包裹,不屑地说了句:“堂堂贺兰家的家主,只送一件,未免太过小气了吧。”
裴昱的想法也很简单。方才贺兰舒让他吃了瘪,他怎么也要讨回来。商人重利,他便让贺兰舒破财,而且要狠狠地破。
“世子说的有理。”贺兰舒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对着那掌柜道,“这位姑娘看过的款式,各色都包上一件。还有搭配的衣饰绣鞋,你看着配好,一并送到知州府里去。”
裴昱的举动正中他下怀,毕竟在他眼里,一掷千金是件快意的事,为自己喜欢的姑娘一掷千金,简直称得上人间至乐。
“不不不我不能要的,”阮秋色连连摆手,“你上次送我的镯子我还没来得及还,这次……”
“镯子?”裴昱眼睛一亮,拽着阮秋色就往门外走,“对啊表嫂,衣服能值几个钱,我们还是去逛逛珠宝铺子……”
于是一整个下午,提亲回来的宁王大人收到了知州府侍从一趟趟的通传,及至傍晚,络绎不绝的货物在门厅里堆起一座小山来。
“这些都是阮秋色买的?”卫珩捏了捏眉心,对自己未婚妻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旺盛购物欲感到震惊。
“正是。”来人小心地放下一大坛极为名贵的鹿胎酒,“都是我们家主送给阮姑娘的。”
卫珩的面色顿时黑了下来。
云芍比卫珩到得还早,已经对着礼物们啧啧称奇好半天了。听到这些都是贺兰舒送的,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地说了句:“这么昂贵的礼物,怕是比王爷的聘礼还多出好几倍吧?贺兰公子也不愧为首富,这气魄,哪个女子都要动心的。”
见卫珩并不应声,她又讶然道:“王爷今日不是派了裴世子过去搅局?他怎么还容得别的男人给阿秋买这么多东西,都不知道避嫌的?”
卫珩沉默半晌,才咬牙切齿说了句:“大概是因为,裴昱是个废物吧。”
***
裴昱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这一下午的工夫,他少说也让贺兰舒花掉了两万两白银,虽说一多半都是出自他自家的商铺,但也是一笔巨大的支出了。
要知道他帮表哥置办聘礼,也才花了几千两银子而已。
看到贺兰舒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裴昱觉得他是为了面子在苦撑。即便贺兰舒真的不在意钱财,他也有个大杀招还没使出来。
天色将晚,从一间金器行里出来,阮秋色累得话也不想说,浑身上下都在表达对购物的拒绝。
裴昱见好就收,竟然对着贺兰舒挤出个笑来:“贺兰公子,我要替表嫂谢谢你。原本我还发愁表嫂的嫁妆该由谁来准备,幸好有你慷慨解囊。”
他观察着贺兰舒的脸色,希望能看出些措手不及,恼羞成怒,怒不可遏来,最好当场呕出一口鲜血,以示内心的绝望。
毕竟,愿为心上人一掷千金的男人很多,可愿意送心上人出嫁的男人,他觉得并不存在。
贺兰舒的神情倒当真有一瞬间的怔然。然而下一瞬,他脸上又挂起了滴水不漏的微笑,轻声去问阮秋色:“按着秋秋的喜好度过了白日,夜里便由我来安排可好?”
阮秋色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些东西我不能收的,之后我会安排人退回店里,给你添麻烦了……”
她还忧心着那么一大堆东西送到卫珩面前,等一下回去该怎么解释,就听见裴昱怒气冲冲道:“什么夜里由你安排?你还想怎么安排?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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