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赛扁鹊戴了面巾,也不由被冲得头昏脑胀,他喝道:“干什么,这是干什么?这气味,没病也要被捂出病来,还不快打开窗子,通通风!”
屋里狭□□仄,塞满了大柜子大箱子,莺娘躺在最里头的床榻上,面色青白,瘦弱见骨,见到赛扁鹊过来,想行礼却爬不起来,只能嘴上发出奄奄的声音:“神医大人,救命……”
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行了行了,我来了,肯定竭尽全力救你的命。”赛扁鹊看着莺娘与故人有些相似的面容,情绪复杂,“我欠你们娘一个大人情,你们想必也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再三写信喊我来。我救了你,以后就谁也不欠谁了,从前的事就当忘了吧,再也不要提。”
说着,他的声音厉了起来,“若是泄露了一丝一毫出去,我左右是死路一条,你们姐妹俩得知了那般惊天的秘密,怕也是跟我一同黄泉路作伴的份!”
他急了啊。
燕娘原本正打算开窗通风,闻言把手收回来,扭头问赛扁鹊:“神医大人,这个窗究竟还应当不应当开?”
窗好开,话传出去了,又该怎么说。
赛扁鹊隔着面巾摸了摸鼻子:“开吧,通风为重。”
他不再啰嗦,坐到了莺娘的榻边,放下竹篋,专心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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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更早些时辰。
徐善就和徐羌不约而同地去给温氏请安。
“哎呀,真是想去西市逛逛呀,听说那里又来了一批能歌善舞的胡人,还有能吞剑能喷火的奇人异士!”徐羌夸张地开口,“我认为,我应该现在就去看看,省的过了两天,上榜的进士不作数了,阖府上下为大哥伤心,我也不好意思再去西市玩耍。”
“就你事多,正经的没有一件,花里胡哨的一堆。”温氏蹙眉,“二郎,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如今多事之秋,凑那等子热闹做什么?”
徐羌铩羽而归。
徐善执帕嘤嘤:“娘,西市是不是很多稀奇物件呀,堂姊在那儿得了一对珊瑚耳坠子,总是在我跟前摇。遥想我上回去西市,还是上回的时候。”
“善善,你的首饰确实不够,西市比起东市,稀奇古怪的物件更多一些。你若是想要添置,不如就让你二哥陪你一同过去逛逛,你一个人我如今不放心。”温氏和颜悦色道。
徐羌:“?”
哎,不是,凭什么哦。
“娘,您这脸变得也太快了些,你方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你对我这个儿子太绝情了,我很是伤心啊,很是伤心!”
“什么伤心不伤心的,二郎,不要做作。”温氏端起茶盏,“反正你也想去凑热闹,跟善善一同去,正是两全其美。”
徐羌:“……”
徐善笑容可掬拉住他,对温氏道:“谢谢娘,我们早去早回,定然不会惹是生非。”
一路把徐羌拉到了外面,徐羌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徐善拍拍他的肩:“二哥,都出来了,不用装了。”娘如今定然想不出他们俩狼狈为奸,早约好了一同去城西为非作歹。
“我装了,但没完全装,我还是有几分真情流露的。”徐羌深沉地问,“小妹,我要去西市娘不应允,你想去娘就没有二话,这表明了什么?”
徐善端详着他:“表明你真没用?”
“……走!”
徐羌甩袖在前,上马车。
习秋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他们了。
徐善问道:“信可都送出去了?”
习秋一脸严肃:“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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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府中,鲍小国舅就收到了一封信。
鲍会捏着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又格外地让他震惊。更奇怪的是,这信还是匿名的。
“谁送来的,你再说一遍。”
门房被带到鲍会面前,满头大汗地说道:“回小国舅的话,是一个小乞丐,把这封信塞到奴才手里就跑,奴才追过去问,才说是一个人要给小国舅的。小乞丐年纪太小了,连送信人是男是女都说不清楚,倒记得人家给他糖吃了。”
这都是什么废话?
鲍会把这封信继续高举,反复地看,过了半天,转头看门房。
“谁送来的,你再说一遍。”
门房:“……”他娘,这奴才也太难当了。
憋了憋,门房任劳任怨道:“回小国舅的话,是一个小乞丐——”
“行了行了,别叨叨了,我都知道!”鲍会不耐烦地打断他,高声道,“来人,备车!”
他要去捉奸!
捉徐羌和莺娘这对狗男女的奸!
信上写了,徐羌今日过去,找莺娘欢好了。徐羌真是色胆包天,莺娘都病恹恹到大半截身子入土了,他还敢上,在好色之道他还真是有志之士。
鲍会咬牙切齿,一瞬间觉得这一切都早已有迹可循。
他当进京那会儿,就从莺娘身上嗅到了浓重的流莺味。卖花卖花,却不知道卖的是哪朵花。他过去调戏莺娘,莺娘却不肯从,那显然是欲拒还迎啊,鲍会格外地兴奋,哪知道半路杀出了徐羌那个二愣子,骂他欺辱卖花女,把他给打了一顿,莺娘那个小贱人还对徐羌千恩万谢的。
原来那个时候,徐羌就跟莺娘勾搭上了!
徐羌一点都不愣,徐羌就是想打他。太缺德了,这个徐羌过分缺德了。
缺德的人,在外面的仇人应当很多。如今,这份匿名信不就递到了他手上。鲍会想,这一定是徐羌的仇人写的,徐羌气盛,仇人不敢自己上,只能求助于威风凛凛的小国舅他。
鲍会一路到了莺娘所住的深曲。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徐家的马车!
徐羌果然来了这里。倘若说原本鲍会还有些半信半疑的话,眼下他已经十分相信了。
天可怜见,让他逮住了徐羌的把柄。
鲍会正要驱车冲进去,他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打不过徐羌。
就在这时,两个地痞流氓一边互殴一边从他的车架旁边经过,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过来。
“再打,你再打,我把你告京兆尹!”
“来啊,就叫京兆尹大人来主持公道,我看是谁更丢人,哼!”
鲍会的眼睛缓缓地睁大,他懂了!
找京兆尹,就该找京兆尹过来捉奸,把徐羌与暗/娼厮混的丑闻揭开,老翰林就生出这德性的儿子,怕是徐家都得跟着被言官责骂。多好的事啊,徐羌属实大孝子了,老父亲刚被皇帝陛下铲出来,他就赶紧地往老父亲身上填一锹土。
鲍会把手一抬,兴奋道:“走,去京兆府!”
他要告发,徐翰林之子与暗/娼私通!
暗处里。
徐羌正贴着墙,观察鲍会车架远去的背影。
“徐二,我们俩打得不错吧?”两个地痞流氓在他身边挤眉弄眼。
“岂止是不错,简直特别好。”徐羌大包大揽,“下回斗蛐蛐,带你们赢!”
“嗐,兄弟!”
-
碧云寺,崔九也接到了一封信。
送信来的是一个小沙弥,说是一位施主托他交与崔郎君的,至于那位施主姓甚名谁相貌如何,小沙弥就双手合十不愿再说了。
信上只有一句话,邀他去城西深曲长见识。
崔九轻轻一笑,从书页里另取出一张纸条来,上面也是让他去城西,见机行事。
两张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小沙弥一脸迷茫,显然不懂他的意思。
崔九把纸条捏在两指之间,扬了扬:“这才是你们五殿下送来的。”
小沙弥懵了。
“看来,让你给我递信之人,并非五殿下的人。”崔九唇角牵起,“与其说我被盯上,不如说你们五殿下被盯上了,还不愿意透露谁给你的这封信吗?”
小沙弥憋了憋,合十的手都稳不住了。
半晌,他闭上了眼:“是贫僧在俗世中的亲娘所给,她是一个寻常农妇。”
崔九:“……”
京城的农妇都如此深藏不露吗,随手就能拿出与五皇子殿下一致的字迹?
不过这城西,他肯定是要去的。
五皇子殿下有言,让他活捉赛扁鹊,顺道除去必在的徐善。
此外,他还有一些自己的事。崔九捏了捏两块细葛布。
虽然他未登杏榜,但他如今的日子,真有意思呀,让他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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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曲,燕娘姐妹家。
赛扁鹊拾起新开的方子,吹了吹上面湿润的笔墨,说道:“今日不早了,你们明日可以趁早去寻个药铺,就按我开的这个方子抓药,一日三顿地熬了喝,不出半旬,莺娘好了便是好了,好不了嘛,那也不是我能管的了。”
燕娘接过:“我不识字呢。”
她把药方递给莺娘:“阿姐,你学过唱曲儿,你来看看。”
折腾了半天,她把半死不活的莺娘扶起来半坐,嫌窗户漏风吹着了莺娘,燕娘忙不迭把开着通风的窗户又关起来,严丝合缝地栓紧。
“人都病成这样了,才晓得颐养,迟咯迟咯。”赛扁鹊摇着头,喟叹着:“跟阎王爷抢人,即便是我来,那也不容易的哟。”
“抢人辛苦,不如当阎王爷的狗腿子,替阎王爷取旁人的性命呀。”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赛扁鹊的身边传来,毒蛇一样顺着他的尾椎一路往上爬。
“何方神圣?”赛扁鹊一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你不要过来啊!”
啪一下。
橱门、箱盖、柜口,通通大开!
赛扁鹊瞳孔放大,下意识发出杀猪般的声音,才起了个调,便戛然而止。
外头,鲍桧偕同京兆尹,正急急忙忙赶来。
“小国舅,这就是你说的通奸一事?”听到那一嗓子,京兆尹的脸色不好看。他根本不想过来,春闱舞弊的事还没结呢。
可实在是受不住鲍桧软磨硬泡,鲍桧只差躺在京兆府不走了。
鲍桧依然信心百倍:“府尹大人,有些乐子您不懂的,通奸通奸,越是叫唤越是得趣!”
呵,他不懂,他有什么不懂的。
来都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倘若真能用这件事把徐正卿刚起的势摁下去,倒也是好事。
京兆尹看着燕娘家关得严实的门扉,手一抬,驱使带来的府兵:“冲!”
他一声令下,燕娘家的矮门都被冲没了,小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鲍会抢功一马当先,飞起一脚踹飞屋门。
“好你们这对狗男女,有能耐就当着小国舅我的面通奸!”
“那咱家确实没有这个能耐。”
王得志就在屋子中间,肥硕的屁股坐在一只大箱子上。“府尹大人,小国舅,哪阵风把你们吹过来了,还把你们的面色吹得如此的难看?”
“鲍小国舅——”京兆尹语气很差。
“不对不对,我分明看到徐家的马车停在这儿的!”鲍会从目瞪狗呆中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在屋子里乱转,“徐羌,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他的目光擦刮过在床榻上抱着瑟瑟发抖的燕娘姐妹,刮过王得志和他身边几个同样是面白无须的人,最后,落在王得志屁股下面的大箱子上。
王得志色厉内荏:“怎么了小国舅,您不会想跟咱家抢箱子吧,这里头的东西,可都是咱家要带回去孝敬五殿下的。”
还把五殿下搬出来了——
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鲍会破罐子破摔,一个平沙落雁向王得志扑过去,带着他一同滚落在地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
“哎哟……”王大公公龇牙咧嘴,被带来的内侍一人搭只手扶起来。
而鲍会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斗志昂扬,带着势在必得的喜悦,对着大箱子一开又一踹,“徐羌,出来吧——”
一箱子的花花草草都被踹出来了,七零八碎散落一地。
鲍会一愣,人呢??
“过分了,鲍小国舅,你真的过分了!”王得志扶着老腰,颤颤巍巍站起来,“你冤枉我一个阉人与人私通,我且不与你计较。如今又不听劝连这些花花草草都不放过,小国舅,你是不是针对我们家五殿下?”
王得志擤了把鼻涕就要往京兆尹身上甩,“府尹大人,您慧眼如炬,可得为咱家做主哇,可得为五殿下做主哇!”
“王公公就不要哇哩哇啦的了,孰是孰非,本官自有主张。”京兆尹生无可恋,“坊门将要关闭,王公公怎生还在城西卖花女的家中?”
“咱家这是回自己家呢。”王得志笑眯眯道,“咱家看燕娘这女娃娃可怜,认了她当干女儿,她要卖的花旁人不敢买,咱家就都收了。这不,今日带了几个能人来,一同抬花回去呢。”
燕娘闻言,鞋都来不及穿,下了床榻跑过来,泪花闪闪地唤了王得志一声“干爹”,然后哀求京兆尹:“大人,我干爹是好人,救了我和我阿姐的命,求求你们不要抓他。”
真是万万没想到,他堂堂京兆尹成坏人了。
“鲍小国舅,你还有什么话说?”京兆尹对鲍会横眉怒目,觉得都是鲍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给他找事。
“……你信我,府尹大人,徐羌真的来与暗/娼私通了,我掌握了证据,有人早早地递了信给我,那都是真的!”
鲍会还不死心,乱七八糟说了一堆,京兆尹听得头疼,把袖子一甩,走出院子,对着府兵哼了一声:“撤。”
屋里顿时只剩下了鲍会这个外人,还在不知死活地要找人。
王得志踩在花草上,冲燕娘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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