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看到时初妤眼里盈盈有光,承认艺术是她无法放弃的梦想。
也第一次,听到时初妤对他示弱,说:“闻樾,我累了。”
时初妤见闻樾沉默不言,她不再逗留,缓缓往楼上走去,纤细的背影,透露出一丝脆弱。
这时何嫂做好了晚饭,出了厨房,看到了愣愣地站在玄关位置的闻樾,就喊了他一声。
“先生?”
闻樾回神,走到了餐桌旁。
此时他脸上又毫无表情,恢复到以前那个冷冷淡淡的闻樾。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子上的袖口,将衣袖挽至小臂,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他握着筷子,夹了一筷子虾仁。
动作优雅知性,展现出他良好的餐桌礼仪。
何嫂刚刚一直在厨房,也不知道时初妤已经回来了。她说:“先生,要给太太留饭吗?”
何嫂语气有些不确定,实在是今天这个情况,她也有些搞不懂了。
简直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闻樾竟然按时回家吃饭了,而那个每顿饭,从不缺席,默默等待的时初妤,竟然罕见地未曾出现。
闻樾手指微顿,想到时初妤略有冷淡的语气,刚要说“不用”,可说出来的,就变成了“嗯,你盛好一份饭菜,我等会儿送上去。”
何嫂诧异:“太太回来了?那她怎么不下来吃饭?”
她看了一眼餐桌前的闻樾,说:“您在家的话,太太怎么可能舍得待在上面?”
闻樾眼风扫了一眼何嫂,眼底隐隐泛着寒意。
无论何嫂说什么,时初妤的确是将闻樾扔在了下面。
独自一人。
何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只是一时嘴瓢了,忘了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平易近人的女主人。
他冷漠无情,让人敬畏。
何嫂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将时初妤的饭菜妥善地分装好,放在闻樾眼前,便不敢再待在餐厅,脚步迅速地回到了保姆房。
闻樾干巴巴地嚼了几下虾仁,味同嚼蜡。
他随手将筷子搁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有些生气,又有些莫名其妙地烦闷。
他沉着脸想了好半晌,最终归结于,时初妤做了不符合她平常的行为,让他不适应。
闻樾扔下没有吃几口的晚饭,拿起属于时初妤的晚饭,脚步沉缓地往楼上走去。
行至卧室门口时,他先是轻轻地敲了三下门,等了半分钟,才推门而入。
卧室里的窗帘没有拉上,窗外的晚霞布满了整片天空,绚烂夺目,像是一副精美绝伦的油画。
时初妤侧着身子躺在他们的婚床上,湖蓝色的床单,她肩胛骨优美如蝴蝶,如墨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静谧美好,让他刚刚还有些烦闷的心,一下子舒缓开来。
闻樾往里走了几步,鞋子摩擦在柔软地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床上的人往被子里缩了缩,半截黑发隐没在被子下。
闻樾的脚步顿了顿,一颗心又跟溺水了一样,又憋又闷。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今天有你爱吃的虾仁,多少吃点吧?”他手里端着碗,声音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地轻哄。
床上的人无声无息。
闻樾视线微垂,他沉吟了一下,忽然道:“你是不愿意接受我给你的生活吗?”
即便情感迟钝如闻樾,也明白了,时初妤生气了。可他实在搞不懂,时初妤到底因为什么生气了。
思来想去,能让时初妤生气的,恐怕是他说的那番话了。
时初妤有梦想,热爱她的工作,可他毫不留情地让她放弃,无疑是否定了她。他未曾拥有梦想,他的人生单调乏味,从小到大的轨迹,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生来就知道,自己就是为了继承闻家家业。
梦想之于他,虚无缥缈。因此他也无法理解,梦想被人否定的滋味。
他生来矜贵,自是不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可若是对方是时初妤,他却愿意花上心思去理解。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否定你的努力,否定你的工作。是我不对,以后你想继续你的工作,我不会再阻拦。”闻樾轻声说。
床上的人动了动,脑袋从被子下探出来,好一会儿,她侧首看他,在触及到他真诚的目光时,她眼神闪了闪。
她嗓音有些沙哑,“闻樾,你真的觉得,我是因为这件事就生气吗?”
她创业初期,多艰难啊。
资金匮乏,人员艰难,当初受了多少质疑和嘲讽,她都扛下来了。
她清楚闻樾的身份,自然是看不上她的小工作室,他有资格嫌弃别人的事业。
她生气是因为赵嘉妍,是因为欺骗。
闻樾被这样一问,神情有些愣,眼底一片困惑。
难道不是?
时初妤见他仍是装傻充愣,不想坦白和赵嘉妍的关系,心有些冷,她重新躺了回去,低声说道:“我不饿,你端下去吧。”
闻樾脸色有些黑,闻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一辈子没服侍过别人的闻总,第一次替人送饭,被拒绝了……
第18章 和闻樾待在一起是一种折……
闻樾骨子里骄傲不允许他两次低身下气,还面对同一个人。
闻樾眉骨上的温和淡了下来,端着碗走了出去。
时初妤听到关门的声音,内心的波澜很小。
她并不后悔今天将闻樾推开,她如今需要一个解释,她不想稀里糊涂地就接受了闻樾的示好。否则这件事,就永远无法得到一个解决。
她能示弱服软一次,那也能服软两次、三次……无数次。
底线一旦被打破,自此就溃不成军。
时初妤掀开被子,下床穿好拖鞋,慢慢地走进浴室。
刚刚她只是将脏了的衣服换了下来,现在她还要沐浴。
可当手一触及水龙头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纱布。
时初妤抿了抿唇,又将水关了。
她折身出了浴室,打算下楼去找林嫂帮忙。
刚走下半层楼梯,迎面就与上楼的闻樾碰在了一起。
时初妤觉得有些尴尬,没想到刚刚才落了他的面子,如今迎面就与他碰上了。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樾。
闻樾同样站定,在原地望着她,目光幽深。
时初妤想要做些什么缓解尴尬,刚抬起手,想要捋一下碎发,可抬起手,手指僵硬又笨拙,她无奈又放下了手。
闻樾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不由得皱起眉头,拾步上楼。
时初妤见状,微微侧身,替他让出道来。
却不料闻樾并没有继续往上走,而是停在了她身边,开口时,嗓音一如既往地淡然。
“刚刚沾水了?”
时初妤被他这毫无变化的态度弄得有些懵,他们刚刚,应该是闹得不欢而散了……吧?
可如今闻樾一副没事人一样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妥协服软了?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可稍即,她又想开了。
她不敢再自作多情了,自我感动的结果她已经尝过一次了。
闻樾从不会为任何人低下他骄傲的头颅。
就算是她也不例外。
这句话不过是他对名义上的妻子客气的问候罢了。与“早安”“你好”同样的含义。
就是不带任何含义。
“嗯。”时初妤应了下。
以前闻樾若是关心她一句,她指不定要滔滔不绝地说十句百句。
跟想要取得大人关注的孩子,殷切又笨拙。
闻樾看她回答也十分简洁,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他耐心地望着她,却见她低垂着脑袋,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你是要沐浴吗?”闻樾只好自己猜测。
“嗯。”
闻樾心里有团气,闷着,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他也被弄得没了脾气,他本就不喜欢聒噪的人,他总觉得叽叽喳喳,闹得脑袋疼。
如今却想着时初妤能多说几句话。
“上去,我帮你。”闻樾说着,直接握住时初妤的手腕,将她往楼上牵。
时初妤有些抗拒。
她现在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
闻樾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他也不敢用力,虚虚握着她的手。
掌心下脉搏跳动,一动一静间,牵动他的心跳。
两人的跳动意外地平行。
闻樾不动声色地收了收手指,更加贴近她的肌肤。
“夏天你要几天不洗澡吗?还有,林嫂也回家去了,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
闻樾慢条斯理地和她讲道理。
何嫂请假了。林嫂是闻樾在老宅请来的,并不是24小时待在浅水湾。
她只是负责闻樾和时初妤的一日三餐。
时初妤咬唇,一时抉择不下。
她不想麻烦闻樾,可夏天,即便不运动,浑身也有些不对劲的粘腻。几天不洗澡?
天哪,那个场景光是想想,就窒息。
她艰难地点了下脑袋。
闻樾帮她的手缠上保鲜膜,再替她放好热水,确保她一个人也能沐浴。
时初妤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浸在浴缸内,玫瑰精油能够有效地缓解她浑身的酸痛。
大概半个小时后,时初妤才从浴缸里起身。
可她看着满身的白色泡沫,有些为难,想了想,她探身去够毛巾,想要擦拭一下。
可不知道是不是浴室里有水渍,她不小心滑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就埋进了浴巾里。
倒也没摔疼。
时初妤撑着胳膊,刚要爬起来,同一时间,外面就传来闻樾的声音,隔着门,沉闷沙哑,隐约带了点颤音,似乎很是紧张。
“发生了什么?”
时初妤扬声解释道,“没事,我不小心滑了一下。”
闻樾松了口气,站直了身体。
时初妤匆匆擦好身体,胡乱将睡衣套进去,就开门了。
她刚刚还以为闻樾离开了。
他最是珍惜时间,一分一秒都要物尽其用。正是知道这一点,她才悠闲地泡着澡。
可刚刚她一摔跤,几乎同时听到了闻樾的声音,足以说明,闻樾一直等在门外。
时初妤拉开浴室门,蒸腾的热气,带着清幽的玫瑰香气,铺面洒在闻樾的脸上。
他心跳漏掉了几拍,眼神也幽深了一些。
他移开目光,想要将心神放在别处,可入目就是一道白皙嫩滑的肌肤。
时初妤的大半皮肤都露在空气中,胸前白皙的沟壑,十分诱人。
睡裙较之衣服会更好穿一点,时初妤不想麻烦闻樾帮忙穿衣服,就选了睡裙。可如今,无法穿内衣的她,更像是一颗等待采撷的鲜果,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闻樾气息滞了滞,往前走了几步,敛息凝神,替她拆手上的保鲜膜。
手指沾上了水,手指似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肌肤。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闻樾脸上波澜不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拆保鲜膜的时间,比正常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时初妤举着手,都有些僵硬了。
她皱了皱眉,觉得此刻是一种折磨。
或者说,此刻与闻樾待在一起,对她而言,就是折磨。
第19章 她只是替身
这个家完全是靠时初妤的付出维持现状,如今时初妤态度冷淡下来,这个家也就冷冷清清。
一连两天,闻樾与时初妤都未曾开口说话,两人似乎达成了一个默契。
——先开口的人便落了下乘。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闻母的一个电话。
时初妤的手机不停地震动,低缓悦耳的铃声响了二十几秒,她才咬牙接起了电话。
“喂,妈。”她低低喊道。
对方似乎对于时初妤没有立刻接电话有些不满,语气里带了抱怨:“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时初妤轻声道:“刚刚有事,没听到。”
闻母在那边冷哼了一声,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茶会茶会不参加,上流社会的交际也不上心,这样也没看你和闻樾来看我。”
闻母很不满时初妤,硬件条件譬如家世上不得台面,人情世故上面又木讷得很,不主动喊她,她不可能会主动出现在她眼前。
时初妤假装没有听到闻母的讽刺。
她每次打电话,总得数落几句。
刚开始她还会伤心难过,甚至每每被批评了,她都会尽力纠正,可闻母总是不满意,下次换了一个方面继续挑刺。
次数多了,她也就明白了,她不是闻母心目中完美的儿媳妇,这是原罪。
无关乎她是否努力,她一直都入不了闻母的眼。
时初妤闷葫芦一样,默不作声。闻母说了几句,也就讪讪地闭了嘴。
总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无趣。
“周六有一场名流聚会,你和闻樾来一趟吧。”闻母说。
时初妤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意识拒绝:“妈,我周六可能来不了。”
闻母沉默了一下,继而声音刻薄:“时初妤,你既然嫁给了闻樾,总得有一个闻家主母的姿态吧?周六那场宴会,各界名流都会来,你难道要让闻樾一个人来吗?你是没什么,可外人会怎么看闻樾?他们只会说你们夫妻二人感情不和!闻樾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
那边顿了顿,语气有些生硬:“你已经让闻樾做错过一次了,不要再让他的人生抹上污点。”
说完,那边忿忿地挂了电话。
时初妤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眼神黯了黯。
闻樾那边似乎也接到了消息,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闻樾:周六我有事,你能一个人去吧?】
时初妤的手突然握紧了手机,不知道闻樾是真的有事,还是不想和她参加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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