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初妤此刻见到闻母,虽然没有当初的窒息感,可还是有些紧张,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冷静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唇色苍白,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眼前的少女依稀让她想起了每次她刁难她时,她永远都是这样低垂着脑袋,很谨小慎微的样子。
闻母罕见地愣了下,她稍稍别扭地转开脑袋,说道:“你道什么歉,谁做错了事谁道歉!”
道歉总感觉自己欺负她一样。
闻母下意识看了一眼抢救室,里面的人看到怕是又要误会了。
她说:“闻樾福大命大,会没事的,他以前也出过车祸,那时候情况危急,他都挺过来了。现在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他一定会没事的。”
闻母眼前浮现起当初他和陈哲一起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急救室的门口,惶然地等着。
车祸都挺过来了。
不过是从坡上滚了一圈,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正杰和陈晚柔得到消息,也赶来了医院,第一时间去查看了时初妤有没有大碍,知道只擦破了点皮,而闻樾为了救她,重伤躺在医院的时候,心里情绪很复杂。
一方面庆幸自己的女儿没问题,他们不用再次承受一次丧女之痛,另一方面又对闻樾愧疚又感激。
陈晚柔走到闻母身边,握了握她的手,冲她笑了下,安慰她:“会没事的。”
闻母这时候没了结交的心思,一心盯着抢救室。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漫长的,红灯熄灭的时候,时初妤霍然从椅子上冲过去,脸上的担忧不加掩饰:“医生,他怎么样了?”
闻母也急切地盯着医生。
医生疲惫地眨了眨眼,说:“生命没有什么大碍了。”
大家的一口气还没松开,就见医生斟酌了片刻,缓慢说:“不过伤到了腿部神经,可能以后都无法正常行走了。”
时初妤愕然捂住嘴,眼底弥漫上水雾。
闻母脑海里一片眩晕,踉跄了几下,往一旁跌去,好在时初妤就在身旁,接住了她瘫软的身子,“伯母!”
闻母脸上一片灰白,她捂着唇,忽然呜呜哭出声来。
医生知道这家医院是闻家的产业,清楚里面躺着的人的身份,郑重道:“闻夫人,病人如果积极配合治疗,未来有很大的可能能够恢复。国内外有很多非常著名的医生对神经方面有研究,我们会不遗余力地寻找医疗团队。您请放心。”
闻母哪里听得进去,这些都只是可能,可能代表着没有把握啊!
*
闻樾是在晚上醒过来的。
他还有些茫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明明记得自己当时摔下了陡坡,脑袋和腿撞到了一块石头上,他清楚地感觉到当时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雪白,鼻尖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记忆里陈哲血肉模糊的场景突然闯进脑海里,他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冷气,低低呻/吟出声。
“闻樾,你醒了?”
眼前忽然落入一张充满惊喜的脸,他眼神聚焦,注视着这张明艳漂亮的脸。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闻樾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关心她。
时初妤眼眶发酸,她紧紧抿了下唇,压下喉间的哽咽,笑着说:“我没受伤。”
闻樾放下心来,上上下下地扫了一眼她的全身。
他垂着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应该是麻药的药效还没有退,他觉得自己的右腿有点木木的,有点不听使唤的无力,然后头上缝了针,也有些疼。
时初妤见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心里刺痛了一下,说道:“我去喊医生。”
闻樾没有看到她眼底的悲伤,拉住她的手,“别离开我。”
时初妤身子僵了一下,顺从地坐在他身边,嗓音温柔:“好,我不走。”
闻樾察觉到她的乖巧,想起来自己昏迷前说的话,笑着问了一句:“你这是感动了?所以对我才这么好吗?”
时初妤唇弯起一抹笑意:“是啊,你救了我,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以后都会对你很好的。”
闻樾怔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想要去握她的手,又害怕她不高兴,讪讪地收回手,只是问:“什么意思?”
时初妤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温声说:“我原谅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闻樾欣喜若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瞬间坐起身,紧紧地抱住时初妤:“你说真的?”
他的语气很忐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时初妤眼底划过悲伤,她慢慢抬起手,环住他的腰,触及到他略有些削瘦的身体时,眼眶微酸,点了点头:“真的。”
两人抱了一会儿,时初妤担心拉扯到他的伤口,她柔声说:“你先躺下,我去叫医生过来。”
闻樾依依不舍地放了手。
时初妤冲他笑了下,起身离开了病房。
关上门的瞬间,时初妤捂着眼,眼泪簌簌往下落。
刚刚她抱住闻樾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想起了医生的话。
“病人似乎有长期过量服用安眠药的病史,安眠药副作用很大,尤其是他每天都这样大剂量地使用,对他的身体产生了很差的影响。
如果可以,我还是建议家属在一旁多陪陪病人,让他心情愉悦,多运动,不要产生太大的压力,这样晚上也能够自然睡着,不用借助安眠药。”
“断药期间,病人会产生一些戒断反应,常见的是焦虑症状,在断药期间,病人容易焦虑,易激怒,严重的会出现震颤。同时感知觉也会有变化,他对刺激的敏感性会增强,受伤的部位痛感较之常人要更痛,有些病人甚至会出现抑郁自杀的状况。
病人会十分痛苦,希望家属在一旁多多给予关怀和支持。”
时初妤不知道,闻樾每次见她的云淡风轻下,是一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对她笑,一切情绪都隐藏在漫不经心的面具下。
爱意昭然若揭,可痛苦只他一人暗暗吞噬。
闻母眼泪就没有停止过,她声音沉痛,说:“他是在赎罪,是在自己惩罚自己啊!”
那一瞬时初妤才明白,为什么一向对她穷追不舍,几近没脸没皮的闻樾突然不再执意要见她。
一百二十三个日日夜夜,他按捺下寂寞和思念,在时初妤多次将他精心准备的饭菜倒进垃圾桶的时候,他正在学着如何爱她。
他想要千倍百倍地尝尽痛苦,去洗刷对时初妤犯下的错,然后清清白白的,只余一腔爱意的来到她面前。
第72章 想和你白头偕老
闻母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看到时初妤倚在墙上,她脚步顿了顿,走过来,“闻樾醒了吗?”
时初妤手忙脚乱地把眼泪擦干,声音有些沙哑:“嗯,刚醒。”
闻母点了点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顿了顿,她声音艰难地说:“他的腿不能走路的事情,瞒不了太久的,你现在不告诉他,他以后知道了,也接受不了的。”
时初妤让医生隐瞒下他的真实病情,闻母当时张了张嘴,后来也沉默了。
闻母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那样骄傲一个人,以后成了个残废,说不定会一蹶不振,生不如死。
可她也说不出口。
逃避似的,想要拖几天,再拖几天。仿佛这样,闻樾的腿伤就不复存在一样。
时初妤沉默了一会儿,说:“至少这段时间我还能让他开心一些,以后即使颓废痛苦,至少这段时间的记忆能够让他不那么辛苦。”
“你真的还愿意和他在一起?阿妤,真的谢谢你,谢谢你还能陪着闻樾……”闻母热泪盈眶,说着就要往下跪。
闻母不清楚时初妤打算怎么做,但她如今把时初妤当成了救命稻草。
如果时初妤愿意陪在她儿子身边,她以后一定千倍万倍地对她好,再也不会要求她做这儿做那儿了,她会对她比自己都要好。
她知道这样的要求很不要脸,时初妤前途似锦,家世显赫,她的儿子却成了残废……
她的儿子配不上她。
可她没法子了啊!
时初妤才是治闻樾的药啊!
时初妤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将她搀扶起来,“伯母,您这么是做什么!”
闻母满脸愧疚和感激,“我以前对你那么差,你还不计前嫌地对闻樾。”
闻母真心实意的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时初妤神色复杂,没想到以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闻母,也有服软的时候。
如果她是闻母,应该也是希望闻樾娶一个对他多帮助的妻子。
想法没错。
只不过,她太过偏激了,把自己的不满全部都发泄到了别人身上。
时初妤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并不会抓着这个机会就羞辱闻母。
那样就和当初的闻母没有什么不同。
她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伯母,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当初我爱闻樾,跟着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现在他正需要我的时候,我作为他的朋友,我会陪着他度过这段难关的。您不用做太多,这样会让我不自在。”
时初妤眉眼轻柔,低低说道。
闻母怔然,敏锐地察觉到时初妤说起闻樾时,眼底的冷静和淡然。
所以,只是做为朋友吗?
她想问,可是触及到那双清亮的眼睛,她说不出口。
时初妤愿意这个时候陪着闻樾,她也是感激的。
*
闻樾诧异地看着时初妤和闻母一起进来,他目光落在时初妤脸上,用眼神询问。
时初妤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闻樾松了口气。
闻母一向不喜欢时初妤,他很担心两人之间发生矛盾。
闻母看着闻樾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第一眼就去看时初妤,心情有些复杂。
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感激时初妤,好在闻樾心里还有念想。
“你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闻母担忧地问道。
闻樾收回目光,朝着闻母说:“没什么大问题,让您担心了。”
闻母嗔怪:“你说的什么话,我就你一个儿子,不关心你关心谁?”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桌面上,旋开盖子,“我熬了点骨头汤,你喝点,对伤口有好处。”
闻樾嘴角带着一抹笑,接过汤,骨头汤浓香鲜美,只不过表面浮了一层油腥。
他眸光闪了闪,笑意淡了点。
时初妤突然说道:“等等。”
她说着,拿起一只勺子,将表面那层油撇去,才说道:“现在可以喝了。”
闻樾不喜欢油腻的食物。闻樾的生活习惯她一清二楚,就下意识做了。
闻母在一旁有些脸红,连自己的儿子不喜欢的食物都不清楚。
闻樾嘴角泛起细小的弧度,端着汤喝得心满意足。
闻樾刚把汤喝完,陈晚柔和时凛也来了。
时凛将手里的补品放在桌子上,陈晚柔则是走到病床前,真心实意的说道,“多谢你救了阿妤。”
这是时凛第一次对他和颜悦色。
闻樾有点受宠若惊,说:“伯母,这是我应该做的。”
陈晚柔眼神有点复杂,不动声色地往闻樾的腿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闻樾像他们证明了他的爱,只是代价太大了。
时凛冷声说:“我们已经报警了,赵嘉妍藏起来了,我会派人去找。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包庇她。”
罪魁祸首大家都没有忘记。
闻家一直担忧闻樾,找人的工作就落到了时家身上。
时正杰一想到那个女人想要杀了他的宝贝女儿,十分震怒,想来温和儒雅的男人难得发了火,动用了关系开始找人。
闻樾神色不变,眼底淡漠冷沉:“找到了她随你们处置,我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了。”
时凛满意闻樾没有替赵嘉妍求情,也没有因为她产生心理波动。
否则他会觉得他真不是个男人。
因为大家心里都沉重,强颜欢笑,话题也有些生硬。
陈晚柔和时凛就找了个时机离开了。
走之前,时凛目光沉沉,看向时初妤,“回家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时初妤朝他笑了笑:“好。”
时凛眼神闪了下,旋开门把手,离开了。
闻母看闻樾的眼神一直落在时初妤身上,明白自己在这里当了一回电灯泡,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顿时,病房里只剩下时初妤和闻樾两个人。
医院的夜晚并不平静,隔着窗,仍然能够听到窗外有急促焦灼的声音,甚至还有哭喊声。
时初妤听着这些声音,心里很不好受。
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总是压抑的。
她想起来今天上午的自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惶惶无依,那时候,她是很害怕闻樾离开的。
为了救她失去了生命,这样的爱太沉重了。她害怕自己余生都承受不了。
可要说这份恐慌之中,存了多少爱意,她自己却不清楚了。
也许是有的。
可那些爱不足以让她再次草率地许下自己的一生。
闻母殷切地想要知道她的想法,她只能说因为她和闻樾是朋友。
她没办法太轻易地重新踏进一段婚姻。
可看着闻樾躺在病床上,她又想,这份不知份量的爱意,能够陪着他走下去。
她愿意当他的腿,一起走过这个世界。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春节就要到了。
医院里也渐渐有了喜庆的色彩,闻樾的病房前有护士悄悄地送来了花。
闻樾一入院,这个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有些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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