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钱夫人来了,已经在前厅了。”
钱夫人?鱼姒依稀记起昨日王叔好像是说了钱家的拜帖,现在他们才回来,钱夫人就登门了,看起来关系是很亲近。
搁下笔与算盘,她长长打了个哈欠,想起自己的青眼圈儿,又连忙让木檀临时帮忙搽点粉。
从后堂转出来,一位身形丰腴的妇人立马亲亲密密迎上来,熟稔地寒暄:“年前我回来,马不停蹄就给鱼妹妹你下了拜帖,谁知你们夫妻竟已经回家了……”
真是热情亲厚,鱼姒险些不能招架,好一会儿才将手从人家手里抽出来,僵笑:“呵呵呵没办法,急着回家嘛。”
钱夫人也只是说上一嘴,寒暄过后,她拉着鱼姒坐下,挨近了她,要给她看宝贝一样挤眉弄眼:“鱼妹妹,原本说好回来给你带的,你不在,那好东西现在还在我家放着呢,年后我与当家的又走了一趟,也没忘了你。”
鱼姒:“?”
钱夫人正专心从袖子里掏东西,没注意到她的迷茫,口中还暧昧问:“鱼妹妹,上回的纱笼裤怎么样?”
“纱笼裤?”
“就是那件开侧边绣紫藤花的,姐姐跟你说,紫纱在灯下才晃人眼,鱼妹妹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试试啊?那也没什么,你试了就知道了。”
钱夫人终于抬起了头,手一展,露出一颗小铃铛。
她捏着晃了晃,铃铛声小而沙哑,听起来似乎其貌不扬。
“洛阳最近时兴铃衫裙,这是其中的一颗,深夜中这么一点声响,鱼妹妹你说动不动人心肠?”
鱼姒表情缓缓凝固,她看了看泛着光泽的小铃铛,又看了看隐晦含笑的钱夫人,猛地站了起来。
“等、等等?!?!”
衣物还好说,这铃铛是真的羞人,鱼妹妹往日问都不带细问的,蒙着眼就买,这会儿反应这么大也是正常。
钱夫人把铃铛放下,“我知道鱼妹妹害羞,但这铃铛真的很不错,我可谁也没告诉,第一个就来找鱼妹妹你了,你真的不要吗?”
这话没第二个意思了,年前意外翻到的那件衣裳缓缓浮现脑海,鱼姒震惊又羞耻地想,原来从前的自己这么、这么享受闺房之乐吗?
难怪夫君先前说什么也要糊弄什么都不懂的自己,糊弄不住后每每一次便要止歇,甚至事后那样柔情蜜意清理也熟稔至极……
第57章 两处相思
最后鱼姒也不知怎么回事, 那铃铛就留在了桌上,钱夫人还兴致勃勃说回去就差人把铃衫裙并上一次的九丝飘裙送来……
呆坐了许久,鱼姒猛地打了个哆嗦, 左右看看,趁着没人注意, 慌忙将那枚铃铛捏进了手心。
好像捏了个活物一样, 鱼姒一路做贼似的小步跑了回去,撞见刚刚收拾好卧房退出来的木檀, 她强装镇定吩咐:“我自己待一会儿,有什么事晚会儿再说吧。”
木檀不疑有他, 妥善将门关好,低声嘱咐他人,外面便静了下来。
慌张的心安定许多, 鱼姒吐出一口气,随即环视整洁的卧房。
怎么办怎么办?这枚铃铛能放在哪里??放哪里都会被收拾出来的吧?!
鱼姒不敢想象它被人翻找出来再捧到她面前询问的场景,她打开矮柜, 可矮柜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又走到梳妆台前,可妆奁匣里有什么樱桃一定清清楚楚……
跟迷路的兔子一样在房里乱转了一刻钟后, 鱼姒灵光乍现,快步走到床前。
她闺房中的床里面便打了好几个暗格, 专门用来放一些小东西的, 这张床里面应该也有的吧!
鱼姒跪在床头摸索了一会儿, 果然找到了点不一样的地方, 她按着雕花,打开格子,可里面竟然已经放了东西。
看上去是个小药盒, 鱼姒困惑地拿起来转了一圈,上面空空如也,没写什么标记。
顺手将铃铛搁进格子,她打开盒盖嗅了嗅,只有一股淡淡的清爽药香。
床里面怎么会放盒药呢……等等?床里面?
鱼姒瞬间红了脸,这种地方放的药,除了用于闺房之乐,还能为什么?
冰凉的瓷盒好像火烧一样,灼得鱼姒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下意识想将药盒放回去,可好奇心让她往外看了看,确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她又仔细端详起这种只在话本里见过的东西。
色清润,味清爽,这药膏看起来和跌打损伤的药膏没什么不同啊?不是说这种东西的味道都是甜腻惑人的吗?
鱼姒想用指尖挑一点看看,可她又想,若夫君回来后看到药膏被动过,岂不是就知道她发现药膏了?
夫君那么腼腆,被失忆的她撞破这种东西,估计真的要羞愤欲死了吧?
虽然害羞的夫君很可爱,但万一羞过了头……
鱼姒可惜地摇摇头,将盒盖合好,又将不知怎么出现在格子里的铃铛拿出来,把一切恢复原状后,她又去摸索别的地方。
可直到摸索到床脚,也没再发现什么格子,鱼姒只好下了床,重新找能够安放铃铛的地方。
衣柜……箱笼……咦这扇柜门怎么被挡了一半?难道是用来放一些穿之不喜弃则可惜的衣物?
鱼姒倒回来,蹲下身,拉开小巧铜环。
出乎意料,里面居然是一个匣子。
匣子不小,柜门又只能半开,要拿出来很费事。
但鱼姒实在是太好奇了,她卯足了劲儿,终于借着巧妙的角度把匣子拿了出来。
没有雕花,没有纹路,匣子简洁朴素到鱼姒心里一咯噔。
该不会是装着自己败光家底后痛哭流涕留下的悔过书吧?!
颤巍巍打开一丝缝隙,鱼姒眯着眼睛试图窥探,半盏茶后,她蹙眉恢复正常神态,将匣子彻底打开。
里面居然还是衣物。
好像还是夏装,这轻纱薄雾的……
鱼姒拨弄的手骤然僵住,钱夫人的话回响在耳畔。
——“就是那件开侧边绣紫藤花的”。
紫,藤,花。
紫纱上绣着的紫藤花。
啊啊啊啊什么啊?!!
鱼姒见了鬼一样猛地把匣子丢了出去,里面的东西也半落到地毯上,紫的粉的全都有,明晃晃攫取着房中唯一一个人的全部注意力。
比起年前意外捞到的那件,这些看起来要更加露骨惑人,鱼姒整个人都冒起烟来,头脑混乱到了极点。
从前的自己每天都在享受什么啊啊啊?!!
怪不得夫君那么正直的人居然会试图趁她失忆来掰正她!!
什么拉手不端庄亲吻没理由,都是为了循序渐进改正最后的那件事吧?!
混乱了半晌,鱼姒通红着脸磨蹭到匣子旁边,闭着眼睛把散落的那些胡乱搂回来塞回去,等到手上搂不到东西了,她才睁开一条缝逡巡。
确认捡完了,鱼姒“啪”的一声把匣子合上,看也没看就想赶紧把它塞回去,可手心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对了,铃铛!鱼姒又麻利打开,把铃铛往角落一塞,这回才算彻底了结。
“樱桃,樱桃?来研墨——”声势浩大,生怕人听不到一样,也不知是想掩盖什么。
·
最近临安城的大事,莫过于父母官的更替。
陆知府告老还乡,严知府走马上任。
“这严大人据说是寒门贵子,一身清贫,我听说啊,他连宅子都买不起,一上任,居然就直接住衙门了。”钱夫人啧啧摇头,“衙门后院可三五年没倒腾过了,那天我路过,远远都闻到股尘霾味,严大人这也能住下去,可见确实是穷人家出身。”
鱼姒附和了两句,钱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话锋一转,“鱼妹妹,你回来后温氏来找过你么?”
温氏,既贺夫人。鱼姒摇头,钱夫人舒了口气,提醒她:“若温氏来找你谈生意,千万别和她谈,他们贺家人不真诚,指不定憋什么坏招呢。”
鱼姒一脸受教,乖乖问:“她找姐姐了?”
这一声姐姐真是舒坦到了心里,以往鱼妹妹叫姐姐也没这么可人啊?
钱夫人更加掏心窝子,说的多了些:“不是温氏,是贺三夫人来与我扯了一番,我还不知道她?无利不起早的人,当年和我闹的那么难看,现在还能当没起过龃龉来找我,可见是多没脸没皮的人,温氏虽然比她略好些,但一家里出不了两种人,何况还是生意上的事。”
鱼姒慎重点点头,钱夫人见状,凑近了她:“你道我为什么想起来与你说贺家?方才说的严大人还记得吗?贺家消息灵通,早探到严大人没钱,巴巴儿地送地契呢,可惜,人家没收啊。”
钱夫人再次啧啧摇头:“新官上任,不管怎么样,假模假式得端起来啊,谁一上来就收那些?”
鱼姒觉得不太对,钱夫人都能想到的事,或者说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贺家会想不到?
难道是试探?
鱼姒心下思忖着待过几日要不要找柳静眠问一问,冷不丁又听钱夫人话题跳跃,热情关切:“对了鱼妹妹,你和你家夫君成婚这么多年,还没有子嗣,要不要我帮你问问方子?”
鱼姒:……
鱼姒:“呵呵呵不用了谢谢姐姐。”
·
还没来得及差人去衙门送帖子,贺夫人先登门了。
鱼姒这些时日来勉强学会了算账,但生意上的事她还嫩得很,有过钱夫人的提醒,她已经打算等贺夫人一开口就回绝。
“晏夫人回来临安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迟到这会儿才登门,真是不该。”贺夫人言笑晏晏,“作为赔罪,过些时日我请晏夫人踏春可好?”
?
鱼姒微笑:“并不是什么大事,或许贺夫人也不必介怀?”
贺夫人回以同等微笑:“晏夫人不介意是晏夫人的大度,我心中却甚是过意不去。”
顿了顿,又笑道:“晏夫人不必担心冷清,届时百花齐放,与我交好的夫人都会来,还有柳小姐初次来江南,许还没看过江南春色,想来也会赴约的。”
果然是冲着柳静眠来的,鱼姒没有立刻应:“贺夫人心意我领,只是踏春一事,不若到时再说,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您说是吧?”
送走了贺夫人,鱼姒立刻着手写信准备送去衙门,可木檀又敲门。
“少夫人,如今气候回转,少爷带的还是过年路上带的那些衣物,您看是不是要收拾些春装出来送去?”
她话音还未落,鱼姒已搁下笔,想也没想:“当然要了!快快快!现在就收拾!!”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忘了,鱼姒手忙脚乱帮着开柜子,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樱桃,你也来帮忙!!”
收拾个衣服而已,用得着几个人一起吗……?想是这么想,樱桃还是诚实地听从吩咐过来帮忙。
木檀下意识像以前一样询问:“少夫人,这种夹棉的要不要带?”
鱼姒呆若木鸡,傻傻重复:“要不要带?”
木檀:……
现在的少夫人才刚及笄的年纪,哪懂什么照顾人,木檀只好自己分析:“虽说临安乍暖还寒时有些难捱,但少爷那里应当还有些厚衣服,夹棉的应该不用……”
鱼姒认真地像私塾里最好学的学生一样听着木檀说,每一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分析完,木檀又请示:“少夫人觉得这件石青暗竹纹可以吗?”
这应当没什么门道了,鱼姒看着好看敞亮便点头,还要帮忙叠,不知不觉就收拾了一堆出来。
一开始的慌乱陌生也渐渐平复,她迟钝地感到了一丝不对。
夫君的衣服怎么也这么多?
侧身往柜子里看,那里面即使收拾出来这些都还是满满当当的。“木檀,夫君的衣服怎么这么多啊?”
木檀:“都是往年做的啊。”
看鱼姒有些迷惘,木檀也糊涂了:“有什么问题吗?往年您每每都要给少爷做很多衣裳,布料、颜色、花样,都挑着呢,怎么了?”
鱼姒沉默了。
难怪自己把家败成这样夫君一点也不生气,事事想着夫君,夫君心里难道不熨帖吗?他又专心读书,哪里知道账上是什么情况?
就算知道,自己撒几句娇,夫君也要没脾气了,面对她大手大脚做的这些衣裳,心里恐怕还要想“青娘真是体贴”。
不过还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她现在开始改,还来得及!上次去挑布料她可省了呢!
鱼姒心中振奋两句,突然又想到了别的,也不再管这些过去错误的证明,兴冲冲问:“这些衣服是直接送到夫君那里的吧?我可以带封信过去的吧?!是吧是吧!!”
原本在夫君走的第一天她就没忍住写了信诉了好一番思念之情,可樱桃居然告诉她信使半个月才取一次信!
樱桃不忍卒视:“莫说一封,将您的那些都带上,也没问题。”
小姐每天除了打算盘就是写信,她一天到晚不是研墨就是研墨。这么些天,信已经一沓了,真不知怎么能写这么多,想到从前小姐总是矜持地半个月一封,樱桃不由得叹气。
真不知道当时静静发呆的小姐究竟是怎么克制的……
·
孤灯如豆,夜色深沉。
“少卿,还在写信啊?”
晏少卿顿笔,压低声音:“约莫一刻钟便好了,搅扰李兄,实在……”
李公子翻了个身,不甚在乎:“多大点事,你写就是了,那么点光还没有外面月光亮,扰不着我。”
笔锋继续,语气放松了些:“多谢李兄体谅。”
李公子若有似无应了一声,又翻了个身,过了会儿还是没有睡意,沙沙的笔触响在夜色里,他干脆聊了起来:“少卿这是给夫人写信?”
“是。”语气明显柔和下来。
“前几日也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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