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默默松了口气,她不擅长撒谎。
不能在阮苗家住是有原因的,阮阮化形成人时日尚浅,白日尚好,夜间入睡时常常控制不住自己变回熊猫。
试着想一想,睡着睡着,好好的人类小姑娘突然冒出熊耳朵,熊尾巴,脑袋变成熊猫头,不吓到阮苗才怪。
阮阮细细想了想那样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山的路程不远不近,却格外颠簸,弯弯曲曲的山道仿佛看不见尽头。
清晨山间雾蒙蒙的湿气笼罩着沉睡中的青山绿树,阮阮起初还饶有兴致张望窗外的风景,判断着家的方向。
到后来,阮阮只觉得整只熊昏昏沉沉的,眼睛发酸,脑袋胀痛,胸膛里积攒着气排不出一般,浑身不舒服,脑袋一点点下垂,磕在前面的椅背上。
阮阮捂着额头吃痛,阮苗在小声记英文单词,被阮阮的动静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看过去。
阮阮松开手,额头红了一片,阮苗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阮阮顿时痛得皱着脸。
“还好还好,没破皮,”阮苗松了口气,嗔了阮阮一眼,“真是娇气,困了抓着我睡。”
阮阮贴着阮苗的胳膊闭上眼睛,从阮苗的视角看,阮阮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似的,让人很想戳一戳。
像洋娃娃一眼的女孩子,她想,真可爱。
谁成想,到了山下,车子刚停下,阮阮就站在路边弯腰干吐水,红润健康的唇变得苍白。
阮苗吓了一跳,阮阮站起身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脸上露出舒展的笑容,她冲阮苗眨眨眼,“没事,我又活过来了!”她有些后怕道:“坐车好恐怖,比从树上跳下来还难受。”
两人进了校门就各自分开找自己的教室,升入初中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新同学很热情,老师也不错,阮阮度过了作为初中生的第一天。
唯一令阮阮烦恼的事情是,她不想坐班车上学。
可是班车是村民们上下山的主要方式,阮三叔愿意用自己的骡车带阮阮下山,但是骡子或许有种动物本能,见了阮阮吓得不敢动弹,阮三叔怎么挥鞭子都没用。
阮阮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她深思熟虑想出一个好办法——跑着下山。
阮阮管这招叫作熊有熊法。
青鸾山地域广阔,植被茂密,有大片区域是人类未曾涉足之地。
阮阮是熊猫,在密林中生活她再熟悉不过,从山里抄近道下山轻轻松松。
因此,如果有人走进清晨和傍晚的山林中,就会发现茂密的植被之间,一只熊猫背着书包奔跑。
它时而爬上大树,从一棵跃上另一棵,时而踏过疯狂生长的野草奔跑,蓬松的熊毛在山风吹舞中向后扬起。
除却枝叶摩擦的声音,有节奏的喘气声,还能听到文具书本在书包里碰撞的声音。
无数个晨曦与日落,不变的是永远向前的脚步,不变的是始终明亮的眼眸。
又一次顺利到达,阮阮变回人形,拍打掉书包上沾着的树叶杂草,才走出密林,走进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在路边刘大娘的小店买完香喷喷的煮玉米,阮阮穿过镇中心广场,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青鸾娘娘的雕像伫立在广场中心,雕像四周围着莲花池,夏日时莲花一朵朵盛开,翠绿的荷叶浮在水面,极为美丽,常常引人驻足。
现在是秋日,荷花枯败,并没什么好光景。
此时荷花池边却站着一名少年,他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皮肤很白,手里拿着一张展开的地图,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7章
有个热心大叔与他搭话,便听见少年询问进山的路。
大叔接过地图为少年指点了方向,“这里上山的班车只有三班,最早一班也要等到中午。小伙子,我看着日头怕是要下雨,你没什么事还是别往山里走...”
学校里上课前的时钟敲响了一下,惊得阮阮急忙加快脚步,没再留意大叔后面的话。
到了午间,乌云聚拢,天空黑压压一片,很快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落下。
操场上的人群纷纷跑进建筑物里,阮阮费力关好教室窗户,将风雨阻拦在窗外。
窗外电闪雷鸣,隐隐雷声从云层中传来。
阮阮托着腮看向窗外,笔尖有一搭没一搭戳着课本,老师讲课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格外微渺。
后桌的男孩子偷偷用笔模仿武侠招式,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同桌的女孩子找阮阮玩笔画五子棋,阮阮抓着头发玩了好几把,才算熟悉规则,可还是屡战屡败。
这堂心不在焉的语文课还是以停电而提前结束。
学校宣布提前放学,住在镇子里的孩子早早被家长接走,村里的孩子大多找亲戚借住一晚。
阮苗特地来找阮阮,约阮阮一起去她姨妈家借住一晚,她知道阮阮只有一个爷爷,没有别的亲戚。
阮阮心里暖暖的,又有些为难,如果这样,她势必要跟阮苗住在一起,晚上她一睡着可就全暴露了。
尽管心中愧疚,阮阮还是跟阮苗撒了谎,“爷爷正好来镇子里,说好放学他来接我,苗苗,你先走吧,我再等一等。”
阮苗面色狐疑,“真的。”
阮阮睁大眼睛,努力想让她看清自己眼中的真诚。
“那好吧,”阮苗摸了摸阮阮的脑袋,不放心地补充道:“你爷爷要是不来,记得来找我,我姨妈家就是你常去的早点铺。”
阮阮使劲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阮苗走后,阮阮撑着伞走入雨中,她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变回熊猫,寻个山洞睡上一晚,顺便摘点美味可口的山果吃。
阮阮算盘打得漂亮,没成想快走到林子边上时,被人叫住了。
“阮阮?”那人喊了一声,阮阮想假装没听到,那人却又往前快走了几步。
阮阮这才回过头,周女士撑着伞,静静望着她。
阮阮有些吃惊,“周阿姨?”
这两年周女士和阮阮偶尔有书信来往,但从未见过面。
周女士穿着一件藕粉色的套装裙,耳垂上缀着珍珠耳饰,和两年的模样并未有太多差别,优雅端庄。
周女士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女孩子,“阮阮,天这么黑,还下着雨,你往哪里去?”
阮阮挠挠头,找了个借口,“我准备回家。”
周女士眉头皱得更紧,“不行,太危险了。你怎么可以一个人上山呢,跟阿姨回去。”
阮阮试图再挣扎一下,“爷爷要来接我的。”
周女士拉着阮阮的手,将阮阮收到自己的打伞下面,语气坚定,“没关系,到我那里等,阿姨帮你联系你爷爷。”
阮阮彻底没辙了。
周女士带着阮阮回家,给阮阮找出件自己的衣服让她充当换洗,之后把阮阮安排到自己隔壁的空房间。
阮阮自己住一间。
这叫阮阮松了口气。
阮阮洗漱完,长发湿漉漉垂在肩上,脸颊让热气蒸得红扑扑的,穿着宽大的粉色睡衣,看起来又乖又可爱。
周女士让阮阮坐下,打开吹风机为阮阮吹头发。
轰隆隆的风声充斥整个房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床头灯散发柔和的光芒。
阮阮感受穿梭在发间的热风还有周女士手指的力度,心里莫名有些开心,温柔的周女士和严肃的周女士都让人觉得亲切,有点像妈妈的感觉。
吹完头发,周女士给阮阮端来一杯热牛奶,阮阮咕噜咕噜喝干净,嘴巴上一圈奶胡子没擦干净,先咧嘴笑了,小梨涡一旋一旋的。
周女士的眼神柔和了几分,督促阮阮去漱口,漱完口上床睡觉。
关门声传来,房间里陷入黑暗,阮阮溜下床锁上门。
做完这一切,阮阮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轮廓,小声说:“师父晚安,红锦师兄晚安,黑羽师兄晚安,周女士晚安,星星月亮晚安...阮阮晚安。”
阮阮这一觉睡得很好,风雨声未能侵扰她,直到敲门声惊醒她。
阮阮掀开被子,呆愣愣躺在床上,陷入起床前的玄学时间。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阮阮翻了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好想继续睡啊!
阮阮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她低头一看,毛茸茸的爪子,毛茸茸的脚,抬手一摸,毛茸茸的熊耳朵。
她变回熊猫了!
镜子里的熊猫宝宝穿着粉色的睡衣,蓬蓬的脸颊因为久睡压得一边熊毛塌下去,头顶还翘着一撮熊毛,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变不回去了!
周女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阮阮,起床时间到了,门怎么打不开?”
阮阮两只爪爪薅住两颊的熊毛,满脸抓狂。
第8章
周女士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有些担心,找到房间的备用钥匙,推门而入,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愣。
房间一览无余,床铺上空空荡荡的,窗户大开着,窗帘被风吹得鼓起。
梳妆台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周女士,我起床上课去了!”
这狗爬般的字体看得周女士笑着连连摇头,心道这孩子也太心急,字都写飞了,回头得给她几本字帖,好好练练才成。
突然,她眯起眼睛,弯腰从桌面上捡起几根白色长毛,心中困惑,这些是什么?
周女士的困惑阮阮无从得知,此刻阮阮贴着窗户深深呼了口气,差一点。
由于一时之间变不回去,阮阮干脆顺着窗户爬到楼下,扒着楼下的窗户沿,躲开周女士的视线。
周女士住在四楼,阮阮爬到了三楼,低头往下面看,里面是一圈绿化带,外面是平实的水泥地。
如果这样跳下去,摔在绿化带里还好,如果摔在水泥地上,再蓬的熊毛也不能保证她毫发无损。
阮阮的思绪在往上爬回去和继续往下爬之间纠结。
忽然她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阮阮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头往上面的窗户看,没有人。
她稍稍松了口气,视线随意往旁边看,敞开的窗户旁,黑发少年探出头来注视着她。
放大的面庞赫然映入眼帘,阮阮惊恐地瞪圆眼睛,浑身一哆嗦,身体几欲后倾,幸好少年及时伸手抓住阮阮。
阮阮受惊之余,如同攀附树干一般四肢熊爪爪紧紧抱着少年的胳膊,脑袋靠在少年脖子的位置,跟随少年起身的动作回到三楼的房间。
陆汣浑身僵硬,蓬松略有些扎人的熊毛擦过皮肤,小家伙脑袋抵在他的颈间,喷吐的呼吸温热且真实。
毛茸茸的熊耳朵在眼前晃来晃去,陆汣小心翼翼伸出手,掌心合拢,捏了捏可可爱爱的熊耳朵。
他摸到了,活的,活的熊猫!
陆汣眼眸中光彩灿然,耳根红透了一片。
阮阮被揪住命运的熊耳朵,上半身倏地支起,熊爪爪合拢搭在陆汣肩膀上,眼睛因震惊而瞪得圆圆的,不敢置信地望着陆汣。
顾忌熊耳朵还在对方手里攥着,阮阮敢怒不敢言,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小奶牙,嘴里发出抗议的嗯嗯声。
陆汣的手顺着熊耳朵往下一撸到底,又着重揉了揉阮阮的发顶,将翘起的熊毛抚平到半翘不翘的状态。
他的指尖有股药水味,无意间凑近阮阮鼻子,阮阮忍不住打了熊喷嚏,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润湿一小片黑色眼尾。
陆汣紧张地松开手,放阮阮下来,阮阮瞬间蹭到窗户旁边,揉了揉鼻子。
“抱歉,我没有洗手。”
少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不知为何阮阮似乎感觉他有几分无措,还有他对自己的善意。
阮阮此时已经认出少年正是昨天他在青鸾娘娘雕像旁见过的问路少年。
他穿着一件运动短裤,膝盖上小腿上青红的划痕都暴露在空气中,阮阮注意到他手背上也有树枝的划痕。
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是在山里摔了一跤吧。
阮阮默默同情了他一番,人类身娇体嫩,又不像他们熊猫有厚厚的熊毛护身,贸贸然往山里走,只有吃苦受伤的份。
陆汣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阮阮,他有心想去洗干净手,又担心一离开自己的视线阮阮就跑掉了。
昨日他本想进山逛逛,班车行至半途雨势渐大,难以行驶,只得折返。
本以为这次游玩只能无功而返,谁成想天上掉下个熊猫来。
阮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黑爪爪搭在窗沿,想着若有什么不对劲,直接蹿下去算了。
这时房间门铃声响起,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陆汣和阮阮对视一眼,默契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慌乱。
陆汣上山的事情是瞒着母亲的,身上的伤口也没让母亲看见,他自己找得当地诊所涂的药。若是让母亲发现,数落一顿倒是其次,被迫待在家里养伤才叫无聊透顶。
阮阮则是不想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熊猫的模样。
门铃声还在想,陆汣转身去衣柜里找长裤换上,阮阮熊爪捂住眼睛背过身去,她还有一层身份是人呢!
陆汣穿着拖鞋打开门,周女士熟悉的脸庞露出来,陆汣喊了声,“妈。”
周女士上下打量陆汣,神色有几分狐疑,“你身上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陆汣打了个哈欠,神色懒散,“可能是房间消毒水的味道,开着窗户透透气。”
周女士顺着门的缝隙看到敞开的窗户,陆汣也跟着转头看过去,窗户的位置空空荡荡的,他单手插在兜里,若无其事转开眼睛。
“好了,赶紧换身衣服,下午咱们就回去,你不是嚷嚷着要来这里看看自然风光,整天待在房间里都快发霉了。待会我去参加学校的捐赠仪式,你去不去?”周女士问道。
陆汣不感兴趣地掀了掀眼皮,“不去。”
周女士没有勉强,嘱咐几句就离开了。
第9章
阮阮黑爪爪扒住窗台,翻坐上去,蓦地耳边响起熟悉的啾啾声,她眼前一亮。
是黑羽师兄!
黑羽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上,黑亮柔顺的羽毛沾了些雨水,嫩黄的后爪有些泥点子,与素来干净整洁的模样想比稍显狼狈,但看在阮阮眼里,世界上再没有比她家师兄更完美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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